《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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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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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迪珍大奇:“若说是日本人骗我们,还可理解,这蒙古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直道:“诸位不知,那蒙古人亡我大明之心不死!这次又有意大举南侵,因怕各方驰援京师,要将各处豪杰调开,所以设下骗局,要骗我们去日本!他们才好办事!可怜我王五峰聪明一世,在这件事情上也给这群鞑虏给骗了!”

林碧川和洪迪珍面面相觑,徐惟学仰天狂号。毛海峰王清溪大声狂呼:“可恨!可恨!”

王直见非亲信者多有疑惑。便指着张岳道:“蒙古人要南侵之事,大家若是不信。可问张岳!李会元在京为官,必有消息传下。”

众人便都向张岳望去,张岳大窘,只好尴尬笑道:“北方似乎确有胡马南侵之事,不过是否会犯到京师,就难说了。”

他又是“似乎”又是“确有”地,话也说不清朗,但林碧川等听了却都想:“他既这么说,那多半不是空穴来风了。”

毛海峰便向王直抱拳请命道:“干爹,那依你看,此事该怎么办?”

众海商也纷纷道:“是啊,咱们都已经出发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那非成笑柄不可。”

王直沉吟片刻,道:“咱们是大明子民,虽然国家心中无我们,但我们心中不可无国家,此事不知便罢了,既然知道,就不能袖手旁观!京师有警,这可比日本出事更严重!按我的意思,不如就调转船头,走黑水洋,到北方去伺机勤王!”

众头目一听无不骇然,张岳叫道:“使不得!胡马南侵,历年都有!未必就犯到京城去!若是蒙古果然侵犯京师,天子号召四方勤王,那时我们去了还有个名目,若是蒙古人只是在边境打了个转而我们却贸贸然跑了去,那就是公开谋反,到时候我们和朝廷就势不两立了!此事万万不可!不如我们便将错就错,直接往日本,做一番生意然后回归东海罢。”

王直道:“但若蒙古人真个侵犯京师,而我们又在日本,等听到了消息那时就鞭长莫及了!蒙古人既然想到了要把我们也调开,只怕此次是有备而来!京师根本一旦有失,靖康之辱重演,那我们岂非又要做亡国之人?”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徐惟学道:“我却有一计策,不如我们且调转船头,到辽东附近寻一岛屿暂驻,一边打听京师消息。若蒙古人南侵之事只是子虚乌有,那时我们再往日本,风向上航道上也还走得通。若万一京师真个传警,我们船在北海,也可迅速驰援京师,各位以为如何?”

毛海峰王清溪等纷纷叫道:“好计策!好计策!果然是万无一失地好计策!”

林碧川、洪迪珍等为形势所挟持,也就不敢说不好了,麻叶、陈东地盗贼之性远过商人之质,心想:“若能去京师,来个趁乱打劫,或许更有可为!”

王直又道:“此次若能真个上得北京,假如竟得面见当今天子,则我们不但可以为国效力,还可以向圣上禀明海禁之苦,那时说不定还能转祸为福,完成我等多年来的心愿。”

若说他们刚才的作为乃是胁众,那现在就是利诱了!

从来上京面圣都是绝大风险中求绝大利禄的途径!而拥兵上京更“前途不可限量”!这些在风浪中玩命的海上男儿谁没有野心?之前只是没想到这一节,这时既被点破,心头无不大动!麻叶、陈东当即抱拳叫道:“我等愿唯老船主马首是瞻!”林碧川、洪迪珍亦表投效之意,王直望了张岳一眼问:“张兄弟呢?”

当此形势,张岳哪里还能不答应?忙道:“张岳愿附骥尾,继续为诸位押粮。”

王直大喜,当即调转船头,径赴渤海而去!

张岳回到自己船上,急忙取出那封密信来一读,背脊忍不住沁出冷汗来!

从江南地区前往天津的近海航运乃是一条十分成熟地航线,元代与明初是东南粮饷运往京津的两大路线之一(另一条路线是大运河),后来出于和废止郑和下西洋类似的原因,黑水洋海运在文官集团的主持下被废弃,京师所需物资地运输重任便全部落到了运输成本和副作用都更大地大运河漕运上,这既造就了大运河的畸形繁荣,也是大明官方航海技术大面积衰退地重要原因。

走黑水洋航线从江南到天津,费时不过十天半月,这时东海私商地航海技术比之明初又有发展,王直等是日本也去得的人,便不惮走这近海航线,不久到达渤海入口。山东地区和北京关系极为紧密,他们不敢在山东登陆,却离得海岸远远的,捕获了一支北部东海的海盗,以之为向导,从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之间的海峡中线穿过,停驻于辽东半岛复州湾的长生岛。

此时北方海防果然废弛得厉害,王直将船队藏于长生岛一个只有两户渔民地天然港湾之内,扣住了渔民,又派人去给复州卫的长官送礼,说自己在长生岛只是修船,船修好了就走。复州卫相比于江南那绝对是乡下地方,卫指挥使根本就闹不明白是什么形势,收了王直五百两白银就屁颠屁颠地答应了。他虽听渔民说最近海上有大船出没,可也不知道有多少的大船,收了钱后就更主动为之遮掩,连问:“贵舶还有什么需要?”

王直便在这里安了个临时的窝,一边派遣小船外出打探消息,每天都只盼着京师有变,这样他们才好去“勤王”!

第五卷 京华乱局 之十九 贿祸

中国官场有父子现象,上级如父,下级如子,“父子”之间,似有遗传。夏言执政,则其所用之人皆刚厉勇猛,严嵩秉国,则其所用之人皆柔媚巧佞。

嘉靖二十九年中,俺答果然南犯,眼见胡马铺天盖地而至,在严嵩的提拔下当上大同总兵的仇鸾吓得心胆俱裂,不敢出战,他当初是贿赂严嵩而重新当官,在他的思维模式里,既然行贿的手段搞得定严嵩,多半也就搞得定俺答,给俺答送钱,求他不要侵犯大同,“到别的边关去吧。”

锦衣卫指挥使将消息秘传到北京,陆炳见之大悦,知道仇鸾从此落入自己手中了,李彦直见了却大怒,他不是不知道官场黑暗,只是见仇鸾无耻到这种地步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也正是还有这把火,他才与严嵩、陆炳等不同。

不过,这份密报是陆炳私下给李彦直看的,所以李彦直不能公开拿出来,他劝老泰山赶紧拿了这份奏报禀明皇帝,却被陆炳瞪了一眼:“开什么玩笑!”

把这个消息禀明皇帝,或许对国家有利,但对他陆炳可没什么好处。

李彦直费尽了唇舌也说不动岳父,就暗中跑来见徐阶,将事情与徐阶说了,且陈明利害,徐阶惊道:“那此事可得赶紧准备!”慌忙上疏嘉靖,道胡马才骚扰过大同,极可能会肆虐其它地方,因此请皇帝赶紧下旨防备。

在奏疏中他当然也没有明确指出消息来自陆炳的调查。虽然这样会让他地奏疏显得说服力不足,但他也不能挑明,因为挑明了会把陆炳拉下水(知情不报),然后把李彦直也拉下水(利用是陆炳女婿的关系获取锦衣卫的情报是越职),外患当前,徐阶可不想先引发和陆炳的政争。再说他就算提了,陆炳也一定会矢口否认。那时候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有害。

奏疏上去以后。嘉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继续修他的道,炼他的丹。徐阶这么个内阁大学士,手握实权的礼部尚书,就这样明知胡马南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事态继续恶化而束手无策,更不用说兵部基层干部李彦直了。

几乎与此同时。俺答却接受了仇鸾地贿赂,不过仇鸾的那些礼物对他来说只是一道点心,而且还是他个人地点心,手下的十几万弟兄还要吃饭呢,而背后的草原上更有几十万牧民的妻儿老小等着丈夫、兄弟、儿子带战利品回去!仇鸾的贿赂显然是不足以叫他们退兵的,所以当初聪明的仇鸾才没有提出“退兵”地要求,而是请俺答“到别的边关去”。但是仇鸾没想到的是,俺答这一去。竟是直接奔北京城来了!

胡马向东沿着长城直达古北口!都御使王汝贤带兵抵抗,俺答也是用兵的行家,且不强攻,却另派精锐,从黄榆沟长城溃烂段突入,绕到古北口后面前后夹击。明军陡见胡人竟从后方杀来,腹背受敌,又搞不清楚后方是否产生了大变,登时士气崩溃,古北口沦陷,京畿地区登时向胡马敞开了大门!

俺答即率大军侵怀柔,攻顺义,直逼通州,分兵剽掠昌平,北京四周处处起战火。十万胡人跃马燕山!首都告急!

皇帝这才慌了。首辅这才懵了,兵部尚书整个都乱了!

嘉靖起初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宫中的小太监跑到城头张望。瞧见风尘飞扬就吓得回宫,叫道:“陛下不好啦!蒙古人杀到城下了!”嘉靖脸上现出极度惊怕的表情来,胡人忌惮边关上的那些良将,如曾铣,如翁万达,曾铣翁万达则受制于当朝首辅,如夏言,如严嵩,夏言严嵩又受制于嘉靖,可嘉靖却怕胡人!他牢牢地掌控了帝权,让大小臣工都不敢不听他的话,可大明地政治体制和他的帝王之术却没法对胡人产生作用!

“住口!”嘉靖大怒,指着那小太监说:“惑乱人心,杀!”便有执事太监将那小太监拖了下去活活打死!

可嘉靖可以打死一万个太监,也打不死一个胡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内阁,内阁!宣严嵩,还有徐阶!”

严嵩知道消息比嘉靖早得多,古北口出现敌踪的时候他瞒了下来,没禀告嘉靖,心想也许俺答打不下古北口。他这个也许是没有什么理论依据的,只是他的希望而已。李彦直是很难理解像严嵩这么高智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这么弱智地“希望”胡马自己退去,可严嵩就是这么个人。而且严嵩还不是千古以来唯一一个这样地人,明清两代,像严嵩这样的内斗聪明绝顶、外斗弱智得气死人的大官简直是层出不穷!这实在是一个奇特而令人叹息的现象。

直等到古北口陷落,严嵩才知大事不妙,一开始他还想隐瞒,但怀柔告急之后他就知道瞒不住了!

“兵部,兵部!兵部在干什么!”严嵩怒吼着!

兵部在干什么?兵部在忙啊。

兵部在忙什么?兵部尚书丁汝夔不知道。

“大司马!”李彦直上前提醒道:“快下令九门戒备!命顺天巡按御史巡备城外!发勤王令号召天下兵马入京勤王!”

他没有先跟王上学说然后再由王上学来禀告丁汝夔——这是正常的程序,但在这乱糟糟的时候,谁还顾得这见鬼的程序啊!王上学也没怪他,丁汝夔更是醒悟过来,慌忙下令!

不幸中的万幸,明朝的书生中藏着好多懂得兵法地强人。顺天巡按御史王忬就是其中之一,他手底也没多少能和蒙古人打野战地部队,但他当机立断地干了一件事情:比蒙古人抢先一步到达白河口,将所有船只从彼岸移到此岸。蒙古人地先锋到达这里以后一时无船可渡,前路被拦住,就只好暂时转往别处劫掠去了。王忬的这类行政举措,为京师地守备工作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城外王忬在忙碌的时候。宫中也已发出命令,着都御史商大节领兵守城。都御史为御史之首脑。正二品,是国家监察机关督察院的长官,地位与六部尚书相捋,有明一代常以御史统兵、监军,都御史既受命领兵守城,则他地地位便相当于这次京师防御战的元帅了。

李彦直亦以丁汝夔之荐,调商大节手下行走。不过职位仍挂在兵部,兵临城下之际,一切从权,人事任命来得其快无比,李彦直上午还在兵部值班,下午就跑去见商大节。

商大节虽然不懂军事,还好能听人言,他带了包括李彦直在内地几个新旧部下。急急调集京军,李彦直捧着丁汝夔给他的京军册籍点兵点将,不点还好,这一点,可把京军的底子都给漏了!

明代因行“卫所制”,军籍世袭。兵有定籍,屯守兼备,卫所体系庞大复杂,分为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和“五军都督府”管辖,而中期以后,兵权又大归于兵部,所以明朝兵部权力之重为历代之首,可与宋朝之枢密院媲美。

按照朝廷规定的编制,这京军诸营当有十四五万人马,册籍也有这么多的名字。可这是商大节一点。才发现只有四五万个人头!

原来自武宗以来,京军将领多吃空饷。那名单都是虚的!只有名字没有兵,朝廷发下了地饷银都进统兵将领口袋里去了,所以当日李彦直要求清查京军册籍才会遭到京军将领的一致仇视!

商大节身为监察大员,其实也很理解这种官场猫腻,但这时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大呼腐败!不过,四五万就四五万吧,总比没有好。又急急忙忙阅兵阅将,一阅之下商大节差点从点将台上掉下来——只见沙场之上挤着一堆堆的老弱病残,有的畏缩,有的哭泣,有的发抖,原来京师承平日久,王侯、巨宦以及统兵将领都把军户当免费民工来用,不但平时不训练,甚至还克扣他们的军饷,所以久而久之,军户中凡有点本事力量的都别寻生路,只留下一堆无能无力地可怜人。这哪里还像军队?

李彦直在东南时就见惯了这些场面,早有心理准备,但京军的惨状仍然出乎他的意料,叹息了一声,对商大节道:“总宪,这些人没法用!就是兵额足够,真有十五万人,赶到战场上也只是等着被杀!”

御史古称宪台,商大节是以左都御史领兵,所以李彦直称他为总宪。

商大节亦感无奈,因道:“若如此,却当如何?”

“朝中无人,则求诸于野!”李彦直道:“京师百万人口,内中必有强悍之辈,若以兵法统御之,或可应旦夕之变。”

商大节想了想说:“这事得和大司马商量一下,你先回兵部请命,若那边准许你就行事。我在这里尽力而为!”

李彦直离开大营的时候,商大节已登台慷慨誓师,不过李彦直知道这实在是无奈中的努力,或许能激励起士气,却没法改变京军不堪战斗的事实。他赶到兵部,将情况向丁汝夔汇报,丁汝夔痛心疾首之余亦无良法可应,李彦直又说了自己地策略,丁汝夔道:“缓急之际,哪里找强悍之辈去?”

李彦直道:“属下来兵部的路上已有思虑!大凡人口稠密之处,必有刁民,刁民之中必有悍勇不畏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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