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一定据理力谏啊!”
朱载圳才十几岁的人,能有多少见识?听了之后大惑不解,还看不懂李彦直这奏疏有什么坏处,胡敬宗垂泪道:“太祖皇帝天纵英才,目光洞烛千年,岂会料不到百年后之事?立此规矩,岂是等闲?宗室之制虽有小弊,却有大利,朱家正统为巨柱擎天,但独木难支天下,百余年来赖以巍然不动者,实有赖于四方宗室拱卫之力啊!如今大明不幸,臣强君弱,若是宗室一旦见削,则天子亦将孤掌难鸣矣。覆巢之下无完卵,天子若孤,则诸王侯将何以自存?”
听完胡敬宗这段话后,朱载圳还是没有醒悟过来,他想李彦直的这奏疏没说要害宗室啊,相反还是给疏远宗室们说好话,要让他们能入学经商,自谋生路,这个少年甚至心想,若是朱氏宗亲都能考科举,那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有用了,若去考了秀才、举人,到了金銮殿上由三哥钦点为状元进士,重定君臣名分,那也是很好的事情啊。
胡敬宗见景王仍然未悟,痛切道:“王爷!这是个陷阱啊!四代以外地宗亲虽然疏远,但有这规矩在,他们便仍是朱家子孙。可要是让他们去考了科举,那他们便不能以宗室自处了,若做了商人经营贱业,更是侮辱了皇室的血统!所以那李哲此疏的真意,不是真的要为宗亲谋福,他是想将四代以外的宗亲不废而废!”
朱载圳听到这里就有些眉目了,但想想那些远亲就算被废,于自己也没有很大的关系,胡敬宗做了他多年地老师,辨颜察色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又道:“王爷啊!这陷阱最关键的地方,还不在于对宗室有利有弊,而在于他们动了祖宗法制!今日既能动,那么明日也就能动,今日能借口为宗亲谋福,那明日用同样的缘由降祸便顺理成章了!今日动得四代以外,明日便能动三代以外,后日便能动到各路藩王,大后日便轮到王爷,再接下来便会动到天子头上了啊!”
景王听到这里才怕了起来,惊道:“若是这样,那……那可怎么是好?咱们现在无权无职,又在天津,等闲见不到皇兄,这……这我也没办法啊!”
胡敬宗沉吟半晌道:“王爷如今虽见不到陛下,但奏疏还是能上的,请王爷上一奏表,奏明此间利害,天子见了奏章,一定会召见王爷,那时候王爷就可就理直奏!”
一个少年能有多少主张?这奏疏自然还是由胡敬宗草拟了,跟着便投送入京,他送上奏疏之前已跟士林好友打了招呼,所以奏疏还没送入宫中,离京师较近的藩王宗室便都知道此事以及景王的立场。胡敬宗这么做乃是要预防内阁将奏疏压下不使上闻。
丁汝夔等人一开始也确实有压下这奏疏的打算,徐阶却说:“这事李哲是堂堂正正上的奏表,事后也没见他要求锦衣卫对景王严家控制,可见他是打算正面接受责难,还是呈给皇上吧,既是光明之事,就无需鬼鬼祟祟。”还有两句话他没说出来,那就是如今的时事与严嵩揽权时不同了,小皇帝几乎已成为一个象征,并没有什么权力,内阁和海军都督府衙门行政的阻力主要来自宫外地保守势力,所以徐阶等实际上便没什么必要学严嵩那样扣藏奏疏。
景王地这奏疏一入宫中,朱载垕果然大为吃惊,心道:“这说法以前可没听徐阶、高拱他们说过,难道他们都在隐瞒朕么?”将奏疏小心收藏了,晚间托请安来见杜太后,将景王这奏疏给杜太后看了。
杜太后这时卧病在床,已经奄奄一息,但看了这奏疏后精神一振,拉了皇帝耳语道:“皇儿!景王和你虽有争位的嫌疑,但这事他却真是为整个大明宗室着想啊——料来他也是怕唇亡齿寒。”
朱载垕惊道:“母后,那你地意思是……徐阶李哲他们是奸臣?”
杜太后为之黯然:“宫外的事情,我懂的不多,可看内阁与海军都督府的作为,又何曾把皇儿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皇儿你如今也不小了,若他们是有心只是要做你的辅政大臣,这会早该一步步交出权力,扶持皇儿你亲政了。这些话,我平日也不敢轻言,但见了景王这奏疏,便知此事已再迟延不得了!”
朱载垕越听越是恐慌,他虽是皇帝,可手里没有一丝的权力,这两年几乎只是被内阁与海军都督府豢养在宫中而已,朱载垕也不蠢,他也不是没有徐阶李哲等不归还军政大权而不满,更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只是往常都尽量麻痹自己,不愿去面对这个现实,这时景王的奏疏一上,再听母后这么一番话后,他心中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纸便被捅破了,苦恼难当地道:“若是这样,若是这样……那母后,我该怎么办啊!”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四十二 暗流动
杜太后虽然年老,见事却还算清明,对朱载垕说:“皇儿,这事可急不得,如今朝上的徐阁老,那是斗倒了严嵩的人,背后又有大军撑腰,你虽然是皇帝,怕也还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想,咱们大明百年根基,就算徐阶、李哲等遍引私人,也不可能二三年间就笼络了全天下所有人,这庙堂之上,应该还是有忠于大明、心怀社稷的忠臣。”
隆庆皇帝叹道:“朝中还有忠臣么?首辅就不用说了,次辅丁汝夔,万事但看徐阶脸色行事,吏部尚书李默,这个名副其实,最近越来越没话说了。户部尚书方钝虽有清廉之名,但听说最近府邸也开始增修,怕是晚节不保了。兵部尚书张经是李哲的老乡,李哲兵权越来越重,都是他经的手。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德更是徐阶的人。朝中重臣都如此了,还能指望谁来?”
“这些人,坐的可都是炙手可热的位置啊,徐阶他们自然会安插自己人进去。”杜太后道:“可是次一等的官员里头,未必没有敢仗义执言的人。比如有个魏良弼,他是嘉靖二年进士,如今见为刑部侍郎,又有个叶洪,居礼部右侍郎,又有个张寅,如今见居翰林院学士。这几个都是年长老臣,当年皆因言事夺官,皇儿你登基后徐阶用事,大斥严嵩旧党,又召他们回来任官。和他们一起被徐阶召回的大臣很多,可我冷眼旁观。却觉得这几人与众不同,别人感念徐阶,他们却感念新皇,对于徐党李党所为也颇不认同,依我看,若让他们看到胡敬宗这奏疏,或许能仗义执言。”
小皇帝道:“可是这些人所居都非要职。只怕扳不过徐阶他们。”
杜太后连连咳嗽,好容易忍了下来。道:“扳是扳不过他们,可他们的声音也不小,而且天下间心向朱家地官员也一定还是大多数,又有藩王呼应,只要他们闹了起来,让外间得知皇儿你的苦处,势必朝野瞩目。那时徐阶他们就不敢肆意妄为了啊。”
朱载垕深觉有理,自此便留了心,恰好第二日轮到张寅讲学,朱载垕觑了个空隙,支开小太监,便牵着张寅哭了起来,吓得张寅磕头忙问何事,朱载垕便取出那奏疏来。递给张寅看,又道:“景王此论若实,恐这金龙宝座,三五年内便不属我朱家了。”
张寅听得双眉倒立,道:“陛下放心,这事既叫臣知道了。便不能叫奸臣的痴心妄想得逞!”
这时小太监回来了,君臣慌忙散开,收拾精神,继续讲学听书,等讲学罢,张寅回府,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邀了几个知交好友灯下密议,杜太后提起过的魏良弼、叶洪都在其中——因他们是同时复职,有过相似的经历。志趣相类。所以回京自然而然便走在了一起。
几个人计议了大半夜,叶洪身觉此事难办。道:“如今军政大权都在他们手中,就我们几个,恐不济事。”
魏良弼却道:“不然,徐、李虽然得逞一时,但人心却还归朱家。别说我们,就算是内阁之中,丁阁老也不敢欺皇帝过甚,方钝张经之辈,心里也未必全无皇家。张璁之起,不过因议礼一役,李哲之兴,到如今也只数年,算不得根基深厚。若这件事我们谋措得当,转眼间翻覆天下,也未可知!”
最后这句“转眼间翻覆天下也未可知”真是厉害之极,想到有机会得到天下大权,宰割华夏,几个人一听便都一起道:“不错!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陛下有事,我们焉能不管!”
可这事该如何发动呢?几个人商量过后,魏良弼觉得正面交战,绝非徐阶的对手,最好是发动天下官吏对徐阶、李哲进行围攻,这样才有胜算!可要如何发动天下官吏围攻徐、李呢?
那张寅有过目不忘之才,方才他已将景王的那奏疏给同辈择要念过,魏良弼说道:“景王这奏疏十分厉害,怕是出于胡敬宗地手笔,咱们也无需先动,且设法将这奏疏披露出去,让外界得知,必有人闻风响应——尤其诸藩王是非动不可!奏疏是景王的,事情若发徐阶便会先冲景王去,但只要陛下撑住了不点头,徐阶也不能拿景王如何。我们却看事情进展,再谋下一步地打算。”
可这奏疏又如何披露呢?大明有邸报之制,官员的奏议内容,有一部分是会通过邸报传发。只是那些内容发,那些内容不发,却要看内阁以及有司的安排。李彦直坐上海上疏修改宗室旧制,徐阶居内阁放任景王的奏疏上达天听,实际上都有引蛇出洞之意,要看看反对他们的势力有多强大。虽然如此,两人也做了种种防范,要将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收拾的情况下。
但大明官场,就算是徐阶如此大才,如此大势,也难以控制得滴水不漏——那魏良弼也真了得,竟找到了主管邸报事宜的老臣朱淛,说动他将景王这封奏疏地内容发放出去。朱淛是福建莆田人,算是李彦直的老乡,当初也是被嘉靖贬逐了后又被徐阶起用,安插于要害职位上,但他以清流自许,对徐阶并不感恩,心里效忠的只是皇帝。魏良弼和他是同科进士,深悉他的为人,所以明知道他和李彦直有同乡之谊却还是来找他,结果朱淛不负其所望,真的把这奏疏发了出去,第二日徐阶听说此事,邸报已传出京师远矣!
这邸报一到地方上,天下登时骚动,各地藩王读罢邸报都心里发慌。
太原晋王、汴梁周王、兖州鲁王最先得到消息,晋王考虑到这奏疏是景王上的,景王和当今皇帝有争位的矛盾,一时就没动,但周王朱朝堈,鲁王朱颐坦却马上上疏弹劾李哲,认为此人祸乱朝纲,理应罢职褫权,二王一动,便有一些或出于忠心或出于野心的巡按、御史、给事中起而弹劾,不数日飞到京师地外地奏疏便有三十余封,京官的弹劾也有十八道,倒是暗中发动此事的魏良弼、叶洪等人按刀不动。
欧阳德等没想到这件事情才迈开一小步,激起来的反应就这么大,一时都有些慌了,徐阶却巍然不动。
但他的不动,在一些人的解读中却是认为他怕了,因此那些言官就骂得更起劲了,一开始还只是弹劾李彦直,到后来连默认此事地内阁以及在议复中赞成此事的礼部都马上了。
小皇帝在宫中听到消息,心中也是一喜,杜太后更是振作精神,心里对自己说:“我这会不能垮,一定要撑下去,撑到皇儿亲政!”
左都御史欧阳德来问徐阶该如何是好,徐阶道:“既然这事有人赞成,有人反对,那便开个廷议,大家在陛下跟前议一议吧。”
欧阳德就问参加廷议的名单,徐阶道:“按常例,六部侍郎以上,都察院诸御史,六科给事中,以及内阁大臣,翰林学士,一起来吧。”
名单报到皇帝那里去,一向只是老老实实盖印的朱载垕这时却道:“徐阁老,这事涉及到宗室,不如便请反对此事的周王、鲁王也一起上京吧。”
丁汝夔等心中一凛,心想周王、鲁王若都来了,那事情岂不更加麻烦?徐阶却笑了笑说:“皇上说的是。”事后丁汝夔对徐阶道:“华亭,你疯了么,让二王进京,这事岂能答应!”
徐阶却笑道:“不怕,碍不了什么事。”
既然要等周王、鲁王来,这廷议便没法即日便开了,消息传出,这廷议自然是万众瞩目,叶洪、朱淛等心中欢喜,魏良弼却道:“事情太顺利了,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朱淛道:“两位王爷都来了,只要我们的道理正,徐阶还能压住王爷不成?”
叶洪沉吟道:“就怕李哲手里有兵权!”
朱淛笑道:“两位这却是过虑了!那李哲不过我闽中一浪荡子,靠着买通考官,得了举人,又侥幸中了进士,之后风云际会,靠的都是运气,其实也没多大的魄力。他就算掌握这几万精兵,也断断不敢拥兵入京干政的——不见他连南京都不敢进去么?”
但魏良弼却还是主张慎重,朱淛道:“这事是你们牵头,不料如今却又是你们畏缩起来。也罢,反正徐阶李哲等都已知道这次地事是我办地,你们不敢动手就且缩头,待我来露脸吧!”
在别人都拦道遮望二王时,这天魏良弼却换了一身衣裳,只身跑到城东一处茶寮来,等了有半个时辰,才见一个黄皮脸、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也来喝茶,两人似有心似无心地坐在了一起,等到店家走开,魏良弼才若无其事地道:“最近地事情,严公可有听说了?”
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随手嗑着瓜子,远远望去谁也看不出他在说话:“自然听说了。”
魏良弼道:“严公怎么看此事?”
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道:“我家老爷说,这事是绝对成不了的,现在那些小蛤蟆都不是徐阶李哲的对手。就是二王来京,这事也非败不可。魏侍郎若有意作为,还是得再忍一忍,等一等。”
魏良弼嗯了一声,便离开了茶寮,到附近一座山上踏青去了。那账房先生又喝了一杯茶,这才离去。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四十二 御前辩
隆庆皇帝为李彦直奏请改旧制一事,召朝臣御前廷议,除了大臣言官之外,鲁王周王甚至景王也都到了。胡敬宗是景王的老师,也跟着来了。
宫中但有消息,锦衣卫都向陆府通报,陆炳这时已经卧病在床,陆尔容特地赶来北京照看,听说之后,陆炳不免有些失望道:“除了鲁王周王之外,怎么都是些小角色在闹,可惜,可惜。”
陆尔容在旁边说:“爹爹只管养病,管他们做什么,这些人断不是徐阁老的对手。”
陆炳道:“那几个小言官确实不值一哂,不过鲁王周王若都来了,这事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