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听他自称俞大猷,心中隐隐一动:“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啊!”他的历史知识,却比普通人也好不了多少,能记得比较深刻的都是教科书上吹捧得比较厉害的人,比如严嵩、张居正、戚继光,这类人李彦直如果遇着受到的心理冲击会很大,这俞大猷教科书似乎在某个角落里提到,但也没放到十分显眼的位置,因此要想一想,才隐约记起:“啊!对了,好像他是和戚继光齐名的名将!号称‘俞龙戚虎!’不知是不是他!若他就是能和戚继光齐名的大将,那可不能怠慢了。”他是需通过戚继光才想得起这位俞大猷,却不知若论真实本领,俞龙绝不在戚虎之下!
李彦直想:“他要真是那位名将,那这回可得好好跟他请教一下军事与兵法。”只是他才见识过一堆绣花枕头(那群被村民打败了的武师),因此对俞大猷也略有保留,不敢就相信他,只是邀他入内饮茶。
茶才一巡,就见李介带着几个后生急匆匆跑了进来,叫道:“山贼进村了?在哪里?在哪里?”进了门,见李彦直正请一个陌生人喝茶,李介总算脑子比较灵活,知道多半是有什么误会,便问李彦直:“老三,这位是谁?”
李彦直便给双方介绍,道:“这位是泉州俞老师,来应教头之聘的。”
刚才李介闯进来闯得急,门口的护院都来不及和他说话,这时趁机上前,在他耳边唧哫了一番,李介听说俞大猷是打进来的,怪他无礼,一声冷笑道:“原来是来应教头之聘的?哼,我们的悬赏早撤了,你来迟了。要是来早几日,那尤溪边上,还有几棍子给你吃!”
俞大猷早从陈孟春那里听过李介的“无赖行为”,早有心理准备,这时便只将他的冷言冷语当作耳边风,笑了一笑,也不理会。
李彦直却想:“这位俞先生看来颇有将帅之风!”便有心试他一试,对李介道:“二哥,俞先生辛苦远来,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回绝他。我看这样,反正也还有几日功夫才起兵,不如就请俞先生显显本事。若有真本事时,就算现在来不及训练兵马,请他帮我们压压阵也是好的。”
李介将棍子一伸,指着俞大猷道:“你有本事打翻了我,我就服你!”
李彦直刚才见识过俞大猷的棍法,既怕二哥吃亏,但又想看俞大猷如何对答,所以就忍住了不接口。
俞大猷盯着李介手里那条棍子,有半晌功夫,淡淡道:“战场上打的是指挥,是阵型,是谋略,可不是匹夫之勇。苍峡之战虽小,但双方也各有千百人,输赢钝利,非一条棍棒上的高下能见真章。”
李彦直暗暗点头,李介却道他是怕了,冷笑道:“那依你说当怎的?”
俞大猷道:“听说你们已经召了数百民壮,不如调二十个出来,你我各自带十人训练,三天之后一决胜负,便见真章!”
李介冷笑道:“那些民壮是我训练过了的,你却要来捡我的便宜,是想到时候斗个不胜不败好下台吗?”
俞大猷道:“一军之中,论勇武、力量、智愚,则必有上中下。你不妨去挑十个下士给我,自己带领十员上士,彼此再训练三日,见面再论高下。如何?”
李彦直见他如此口气,心想:“他多半真有本事!”就更想见识了,不等李介答话,便道:“好!就这么办!”
他年纪虽小,又是弟弟,但这个家能建立今日的声势,主要还是靠他,他既开了口,李介一来不好驳斥,二来也不信这个泉州汉子能打败自己,就道:“好!不过既然要比试,那就公公平平地比试!咱们各自如营挑选,你尽管选最精强的人去!不用选什么下士!”
俞大猷笑道:“那也好。”
李介又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容你入营挑选,到时候选出来的人听不听你的,我可就不管了!”
俞大猷笑道:“别说才十个人,就算是十万人,我也能叫他们服帖听命!”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三十八 有兵如虎
当日李彦直陪同俞大猷入营挑选受训士兵,俞大猷在营里走了一圈,竟是连叹了七八口气,李彦直一奇,问道:“俞先生,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俞大猷长叹道:“只是我见到如此多的良材美质,心中喜爱,却又叹息卫所如今尽养着一帮蠹虫!”
“哦!”李彦直双眉一轩,问:“我乡这帮兄弟很好?”
李介在旁,冷冷道:“当然好了!我训练出来的,能不好吗?”
俞大猷却又笑了,道:“若论材质,那是上上之品,可惜就是训练坏了。庆幸的是为时尚短,还有救。”
一句话把李介气得瞪眼,俞大猷却已上前挑选民壮去了,李介既让俞大猷不必专挑下士,他也就不客气了,专找短小精干、容貌憨直、乡野老实之辈,李彦直见营中最高大最健壮的他一个也不选,心里奇怪:“难道他对自己就这么有把握?到现在还让着我二哥?”
但李介见他挑出的那十个人后,却暗暗咬牙,李彦直瞥见问:“怎么了二哥?”
李介道:“这个家伙有些本事,眼睛真毒!”
李彦直便知道俞大猷不是在放步,而是因为自己看不出他挑选的这些民壮好在哪里。
俞、李二人各选了十人,约定三日后以棍棒为武器一战后,俞大猷带了人到尤溪西岸去,李介自留在东岸,这三日间的饭食都由李家安排。贾郎中悄悄来找李介,道:“要不要我在他们的饭里下点药,叫他们软脚没力气?”
李介怒道:“你这是什么话!觉得我打不过他吗?”
贾郎中被他抢白了一句,甚是不好意思,道:“那也不是,不过以防万一嘛。”
李介怒道:“你最好别乱来!我要光明正大地赢他!”但他是地主,毕竟有些便利,却去拿了些酒肉来请十个民壮吃喝,道:“兄弟们也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了,我也就不多说,一切都拜托各位了!请大家一定要尽力,可别让外乡人看我们的笑话!”
众民壮喝着酒,吃着肉,齐叫道:“二爷放心!我们一定尽力!一定会赢!”
李介大喜,道:“来!干了!”
他这叫激励士气——因能过去这段日子他早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的,能练的都练了,这时便以激励下属、保养力气为主。
李彦直对李介训练的方法早看得熟了,也不太关注,心里却想着俞大猷那边如何训练,一开始想避嫌,到晚上忍不住,就坐船到对岸去瞧瞧,俞大猷和那十名机兵却都还没休息,正站直了身子列着队,听俞大猷训话呢。李彦直走近了看时,只见十名机兵个个鼻青脸肿,显然都挨了揍,见到李彦直走近,也不敢开口招呼,这份纪律,在李介手下时哪里有过?李彦直看得心中窃喜,心道:“虽然我不懂军事,但看这模样,才像是真正的正规军啊!”
俞大猷瞥见了李彦直,却也没故作神秘,更没不让他近前,只当没见着他,继续训话,道:“这次是官家下了命令,征召你们平匪,所以你们虽非正军,这番却也是为国家做事,第一般怠慢不得;各处商旅,四处奔波,日夜辛苦,才赚得那几分蝇头小利,如今他却凑了血汗钱雇你们去剿灭盗贼,只要一战而胜,你们便能坐收他们的多日辛劳,这是第二般辜负不得;与你们并肩作战的,不是你们的乡亲,就是你们的朋友,这些日子在这北尤溪机兵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原来没交情的,这几日也有交情了,若此次出兵顺利,你们便能一起平平安安地回家,种田的种田,开矿的开矿,继续过日子,但要是因为你们自己不努力,或者胆怯脱逃,或者不守纪律而坏了战事,那你们身边这些兄弟,就有可能因为你们丢了性命,那时你们于心何忍?若误了国家的事业,误了雇主的拜托,误了兄弟的性命!就算你们能从战场逃脱,神明也不容你们!何况战场之上,勇敢无私者生,胆怯自私者死!你们拼命了,反能保命,若不拼命,反而要丢性命!为自己的性命着想,你们也当努力!来!再练半个时辰!”
跟着点出一个叫付远的后生来,做这十人队的一队之长,又选出个副队长林小秋,每人率四名手下,先练队列,让他们能听命令,但队列步法却都十分简单,李彦直看了许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想:“就这么排来排去,就能把二哥那边的人打败?”
俞大猷似乎也怕这十个后生没耐性,循循道:“给我提起了精神练!要熟之又熟,熟到想都不用想就能听命行事!到了战场上,可没给你想的功夫!平时十成的武艺,上了战场能使出一成就算不错了!来!”啪啪打了一个懈怠的后生一竹篾,喝道:“听命令,别有自己的想法!”
李彦直看得若有所悟,却又不全懂得,苏眉来找他道:“弟弟,夜冷了,还是回去吧。”
李彦直给她一说,才觉得真有些凉了,便打道回府,路上对苏眉道:“以后每天做些夜粥给这边送来,算是宵夜。他们连夜训练呢,不吃点东西垫肚子晚上受不了。”
苏眉微笑道:“你对他们倒关心,不怕你二哥怪你帮外人么?”
李彦直笑道:“这次是比试兵法,只看谁高谁下,没有内外之分。要的就是公平,我给这边送点夜粥,也不算什么帮外人。再说二哥的心胸不会那么狭隘。”
苏眉回去后便煮了一大锅粥送来,刚好俞大猷下令散了行伍要休息,十个后生个个累得不行,听说秀才公派人送夜粥来犒劳,个个伸长了脖子吞口水,只是不敢妄动,且拿眼睛瞄俞大猷。
俞大猷笑了笑道:“你们乡这个神童秀才,年纪虽小,胸襟却不狭隘。”一挥手,道:“吃去吧。”
众后生得令齐声欢呼,心中既敬畏着俞教头的宽严适度,又爱戴着秀才公的善解人意。
接下来两日的训练,李彦直便没再去看了,到第四日,两拨人马在尤溪边上对阵,六百机兵两旁坐着观看——这是在大家眼皮底下公开的比斗,是龙是蛇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但见两拨人入场,李介那边的十个人精神状态仍与三日前无异,俞大猷这边的十个后生却人人如换了个人般,尚未开战,李彦直已有预感:“二哥这回只怕是讨不了好去!”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三十九 直扫苍峡抵贼窟
李介也算是一个比较有见识的人,见了对方的气派,也有所感应,与带头的吴牛等道:“大伙儿好好打!别丢了脸面!”
吴牛带着众机兵大声叫道:“介哥你放心!我们一定能赢!”
二十人都戴了牛皮帽做防护,每人持一支木棒,棒上蘸了石灰,约定:头中两棒者,胸口、背部连中五棒者,都当阵亡,不许打胯下要害,其它的就不管了。李大树作裁判。
双方才对阵,付远便将眼睛盯在吴牛身上,李刚将铜锣一敲,吴牛带人冲了上来,举棒就打,他所带的这十人个个凶猛,但打法仍不脱群殴架势,付远那边却分作两队,一队五人,铜锣方响,两个小队便各有两支木棒朝吴牛打来,另外又有两支木棒护住进攻者,最后一个才是机动兵。吴牛哪里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有四支木棒朝自己一个人打?挡得开第一支,到第二支就慌了,拨开了第二支,又哪里挡得住第三支、第四支?啪啪几下,他的头早中了两下,虽有牛皮帽子护着,仍然被打得一阵晕眩!
台上李大树望见,便吹起了喇叭,判吴牛“阵亡”。与此同时,付远那边也“阵亡”了一员护持民壮,但一方“死”了个主将,另一方“死”了个小兵,虽都是减员一人,效果却截然不同!吴牛这边的队伍在主将“死”了以后,士气大受打击,队伍也乱了,付远那边却集中兵力,仍然是三四个人对一个,从矮到高地敲,只两个回合便在零伤亡的情况下又打“死”了两个,这下子变成九对七,实力差距便拉得更开了,付远率众乘胜追击,哪消一炷香时间?就以己方两人“阵亡”的代价“全歼”了敌军,这战果,已接近完胜了!
李彦直在台上看得大喜,心道:“之前二哥打败那群武师,我只见到乡勇们的一个狠字!场面乱得一塌糊涂!但俞先生这打法却甚有条理,他果真是个懂兵法的!”
便冲了下来,邀俞大猷上台,当场将悬赏将相赠,俞大猷也不推辞,但转手就交给付远等分了。李彦直见他这等豪气胸襟,更是佩服,李介其实心里也还是佩服的,只是一时下不了台,兀自道:“这只是演练,才让他钻了空子,若真厮杀时,可就不是这样了!”
李彦直有些不悦道:“二哥,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怎么能不认?”
“我不是不认这次的输!”李介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次是取了巧,若再比一回,我一定能赢!”
俞大猷道:“若是在比一回,仍是演练,你未必心服。不如这样,你分一半兵力给我,让我训练一月,一月之后,我们各带人马,到苍峡打土匪见真章!”
李介道:“明天就要出师了,哪里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给你训练!”
“明天?”李彦直道:“明天不出师了。”
李介讶异道:“不出师?这……”
贾郎中在旁边也道:“秀才公,这选好了的吉日吉时,不能轻易改啊,要不然会不详的。”
李彦直道:“不教而使民战,是谓之弃民!人都还没训练好,怎么就能这么上战场!不行!”
陈风笑道:“秀才公,多拖一日,就要多费一日的钱粮啊!再训练一个月,再加上出战的费用,只怕从各处商家那里募集来的钱粮就不够用了。”
李彦直反问道:“是钱粮亏了要紧,还是兄弟们的性命丢了要紧?”陈风笑等登时无语,李彦直又道:“养兵的事,我会想办法。”又对俞大猷道:“但练兵的事,就要多多拜托俞先生了。其实我也很想跟俞大哥学武艺、学兵法!”
他的称呼由先生变为大哥,甚见亲热,俞大猷含笑以报,道:“日子长着呢,我们可以慢慢切磋。”
这往后的日子,李彦直就真个每天早起,跟在俞大猷后面接受武艺训练,晚间则连床夜话,探讨兵法。他的身体毕竟还小,练武功不过是扎基础,短时间内很难见到进境,但夜间讨论兵法,却是一天便一个新境界!
中国管理学之精华,多蕴于兵法之中,自古通达之儒者,无不旁涉兵法,正是要从中学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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