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彪眼尖,指着东北方向叫道:“在那里!”
东北方的一块岩石上,显现出两条人影,一个身穿布衣,一个身穿僧袍,两人都是四十上下年纪,布衣男子背负箭筒,手持长弓,腰间还系着两把刀剑!那僧人则执了一支木棍,棍棒支着岩石缝隙,依着地势整个人斜立在布衣男子之侧。正是李良钦和那少林僧!
今日李彦直没有依约送来饭食,他们二人已觉奇怪,到了中午时分,忽听脚步声乱响,他们不愿见陌生人,便先收拾了武器,躲避起来,片刻后那群人走近,却是一群陌生人押着李彦直!正惊疑间,李彦直已经借着谈条件向他们道破了后面这群人的来历:“你们要答应,找到银子后要放了我和姐姐……可不能像杀了贾叔叔、杀了我李宅满门仆役那样杀害我!”
听到了这句话李良钦等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一群无恶不作的歹人,刚刚攻击了李宅,杀害了李宅满门仆役!那少林僧虽是僧人,却也有伏魔之心;李良钦虽然常与大德高僧交往论道,但面对恶徒时也绝不手软,当下决定无论如何要剿灭这伙匪徒,救出这姐弟二人!
不过由于敌众我寡,加上还有两个人质在手里,所以这僧俗二人一时间都不敢动手,只是不断变换埋伏地点,等待机会。又过了一会,李彦直竟然自己去踏中陷阱,僧俗二人见到,马上知道李彦直是在为他们创造出手的机会!
嗖——
又是一箭飞来,真个是箭不虚发!虽然已看清了来路,却还是有一个匪徒应声倒地!
崔炳等九人赶紧分散了躲避到大树后面,几个肩挑银担的匪徒里,王二彪是第一时间抛了担子躲起来,其他三个却都不舍,担着银担躲避,那自然是身笨脚拙!又一箭飞来,正中其中一人背心!剩下两个挑担的匪徒见到吓得赶紧学王二彪的样子,弃担躲避。
过了一会,崔炳探出头来,见周围再无其他人响应包围,只有岩石上那人张弓箭待敌。崔炳叫道:“他们好像只有两个人!”他们若是就此逃跑,这后山地形复杂,又多树木,李良钦和那少林僧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们。但群贼贪图那四担白银,不愿意就此舍弃,因此竟无一个逃跑!
王二彪忽叫道:“大家听我的!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群贼都被李良钦的箭术吓住了,陡然听王二彪一喝,想起以往他展现出来的种种能耐,便都对他重新生出信任,就有两个贼人先后叫道:“好!彪哥,我们听你的!”
有两人带头之后,便有第三个、第四个,到后来除了崔炳之外所有人都重新承认王二彪的领导权了。
王二彪又向崔炳喝道:“阿炳,你呢!”
崔炳无法,只好道:“彪哥,对不起,我听你的。”
“好!”王二彪道:“看样子他们只有两个人,要不早冲过来了!对方弓箭厉害,我们不能先担银子走,否则就会成为他们的靶子!必须先将他们解决了,然后我们才好担银子走人。”对还抓着苏眉的那贼人道:“老黄,抓住她作掩护!出去把尸体拖过来!”
老黄依言,惴惴不安地抓住苏眉作掩护,出去将一具尸体拖到王二彪身边,王二彪抓起尸体作肉盾,依法炮制,让崔炳等出来,拉起三具尸体——这样就有四具盾牌,又出去将四担白银倒翻了,空出箩筐来每两个套在一起,四贼挟持肉盾,四贼举着这箩筐盾,步步逼近。
李良钦又试着发了两箭,但他毕竟不是神仙,其中一箭落空,另外一箭射在一具尸体上没穿过去!
群贼越逼越近,李良钦忽然将箭指定了苏眉,嗖的一箭正中她的肩膀,李彦直在罗网中望见,差点惊呼出来,老黄更是哇的一声逃开了,大叫:“他们没把人质当回事!怕是来抢银子的,不是来救人的!”没来得及找到障碍物,背心已中了一箭!
王二彪叫道:“大家不要乱!慢慢逼过去!”
李良钦二人处身之处并不甚高,一被王二彪逼到岩下,弓箭便难展其长。李良钦看看对方只剩下七个人,一声冷笑,对那少林僧道:“师兄,我下去试试刀法。”便丢了弓箭,抽出长刀,双手紧握,猛地纵跃而下。他从高出跃下,人反而落在群贼身后,不等王二彪等反应,先快步跑开七八丈,来到一处较空阔的地方。
群贼见对方抛了弓箭,便也都丢了尸首,崔炳叫道:“他好像要逃!”
王二彪指挥崔炳带两贼去追,自己带着剩下三贼来围攻那少林僧。
崔炳等一开始以为李良钦是要逃跑,哪知追了没几步,李良钦就已经回身待敌,三贼走近,李良钦且反手持刀以待,他所持之刀刃长四尺,柄一尺,虽未出手,已生慑人威势,崔炳催促手下包围进击,看看双方距离只剩五步,本来站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李良钦陡然向崔炳猛冲,也不顾其他二贼举刀呼援,刀微微一侧,刀身反射着阳光,崔炳被这反光一闪便自然而然闭了闭眼睛,只这么刹那功夫,李良钦迎推刀势挥出,崔炳登时身作两段!
这是何等刀法!远处李彦直望见也吓得屏住了呼吸,近在咫尺的余下二贼眼看着崔炳被活生生斩作两段,更是吓破了胆!
李良钦更不停留,舞刀而起,向空挥霍,二贼仓皇仰视,李良钦陡然从下砍来,又杀一个!
要对付第三个时,却见剩下那贼僵硬着不动,竟活生生吓死了!
王二彪等四人本来正在围攻那少林僧,听到惊呼后一望,见那布衣男子竟在眨眼之间连杀二人、吓死一人,便有一个贼人大叫一声,撒腿跑了,他一跑,另外两个也跟着逃,王二彪眼见不敌,也要逃走时,被那少林僧凌空跃下,大喝一声,一棍扫在他的胫骨上,竟把王二彪的右腿活生生地打断了!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五十二 尾声
李良钦制服了受伤未毙的诸盗,又从罗网中救出了李彦直,那位少林僧也替苏眉拔出了箭头,包扎了伤口——李良钦射向苏眉的那一箭是为诱使贼人放弃苏眉这个人质,发箭力道没有用足,入肉不深,伤势不重。
李彦直肩头也受了伤,但从罗网中出来后顾不得包扎伤口,便给李良钦行礼,求他收自己为徒。李良钦问他为什么学武,李彦直道:“我以前过分倚重智计,到今日方知没有武力,缓急之际无以应变!”
李良钦道:“剑者,外以应变,内以治身,非廉、信、仁、智、勇者不传。你若只是悟到这里,我这剑还传不得你。”
李彦直道:“老师,你这样择徒,不嫌太苛刻了么?”
李良钦道:“所传不得其人,不如不传。”
李彦直哦了一声,道:“我知道汉唐击剑术为何不传了。”
李良钦闻言微为动容:“为何?”
李彦直道:“未得其人时不传,等适合的人出现,其法早不传了。”
李良钦嗯了一声,神色间颇有无奈之意,然亦不改口,只道:“你年纪尚幼,朝夕之间也还学不了这剑术,还是再,等你长大一些再说。”
少林僧下山去通知了李家家人,不久李大树等匆匆赶到,见他们姐弟俩都无大碍,这才转悲为喜。
回到山下,只见李宅在大火中烧毁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也坍塌得不像样子,苏眉对着这断壁颓垣忍不住默泣,心道:“我果然是个不祥之人,先累了爹爹,又累了李家。”
李彦直却忽然放声长笑,苏眉一呆,李大树忙问:“三仔,三仔,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实是怕他因为这次打击而发狂。
李彦直却笑道:“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这场大火烧得好!烧得好!”
旁边听见了的乡人都想:“秀才公是吓糊涂了,还是气糊涂了?”但看李彦直的神色,却没半点颓丧、愤怒、恐惧的样子!他们哪里知道,李彦直心中此刻另有一般打算!
“不破不立!这一切,就当是学费!今日失去一座小小的李宅,明天我必将在这废墟上建立起一座更加宏伟的家园!还有一个属于我的时代!”
这些话,李彦直没说!因为这是他的决心。是不需要向别人交代的决心!
李刚和李介在外地听到消息先后回来,同时机兵营的机兵出动,大搜群山,李彦直又出榜悬赏,之前逃掉的三个贼人,两个在搜山中落网,一个躲过了搜山,却被一个山民揪了来领赏。
李彦直派人将群贼都送往县衙等候处置,唯独将王二彪留了下来。王二彪大惧,知道若往县衙依法受处,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但要是李彦直要用私刑办他,那可就全完了!
“秀才公!”王二彪再次跪下了。这时离群贼授首就擒已过了半个多月,他腿上的伤口由于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化脓生虫,所以他连跪都跪不好,几乎是趴在地上,哀求着:“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我已经残废了,这辈子是彻底废了,你就给我一条生路吧。”说到这里,他望了望坐在旁边的苏眉,眼里透着乞求。
苏眉受他迫害时恨不得生吞其肉,这时见他可怜,心中又生不忍,张了张口,就要求情,谁知道李彦直却没给她机会!他冷笑了起来:“生路……贾叔叔落在你手里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给他一次机会呢?”
苏眉见李彦直在这一刻刻意对自己的求情视而不见,那神情竟是出奇的冷酷,冷酷得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所该有,她见了心中生出几分害怕来,便把头低下了,心想:“他好像变了……”
那边王二彪听了浑身发抖,李介道:“对这样的人,还废话什么!拖出去宰了就是!他怎么杀老贾,就依样给他来一下!”
李彦直道:“咱们不能滥用私刑。”王二彪才泛起一丝讶异与希望,李彦直却又道:“我记得贾叔叔有个儿子吧,好像比我大两岁。还有死在他手里的李宅护院,他们应该也有亲人……就把这王二彪交给他们,我想他们比我更需要一个公道。”
王二彪忽然不颤抖了,他就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堆烂泥!
这一天,是王二彪生命中最后的一天。
当天晚上,李彦直以酒为酹,为因他一时心软而丧生的乡亲、护院、仆役祈祷,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苏眉陪在他身边。
祷毕,李彦直忽道:“姐姐,你嫁给我好不好?”
苏眉呆了一呆,眼中显出迷离而幸福的神色来,但随即想起李彦直杀王二彪时身上所散发的霸气,心中一紧,便摇了摇头,道:“不好。”
李彦直问:“为什么?”
苏眉道:“你还小……”
“我会长大的!”李彦直抢着说。
“等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不老!”李彦直道:“再过六年、七年,就够了。”
苏眉却还是摇头:“不行。就算你明天就长大了,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
沉默。
许久,许久,苏眉才开了口。
“因为姐姐爱你。”苏眉道:“所以我不能耽误了你……”
“耽误?”李彦直叫道“你怎么会耽误我呢!”
“你现在觉得不会。”苏眉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很轻,却又叹得很长:“但我有预感:会的。我觉得,我们还是做姐弟比较好,那样反而能相处得更加长久……”
《陆海巨宦》第一卷《童蒙初试》完,敬请关注第二卷《孝廉蹈海》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一 江上秀才忒轻狂
闽江东流,不舍昼夜,一晃已过十年。
时为嘉靖二十二年八月,正是秋高气爽、五谷待收季节,再过数日,福建省的乡试就要开始,江边官道上,一群来自闽西、闽北的生员正大汗淋漓地往省城方向赶路,也有走累了的在中途稍作休息,其中有人随眼往江面瞥了一眼,却见一艘大楼船顺流而下,船头踞着一个二十上下的生员,风姿飘逸,随着楼船破浪之声歌咏大唐诗篇,又见他左拥红右抱翠,怀中两个艳妓,身旁又有一对乐婢,一个抱瑟,一个举箫,以音乐和着那生员的节拍。
“世风日下啊!”岸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生员咬牙切齿恨恨地道。
“人老了就是酸!”旁边两个青春正茂的年轻秀才取笑了那老生员一声,却对楼船上那青年大生羡慕:“人生就该如此啊!”
更有一般有志者暗下决心:“待我中了举人,这些就都有了!”
由于顺风顺水,那楼船又扯足了帆,因此去势甚快,不多时就到达福州城外,在码头上停靠,早有一帮轿夫等候在那里。那倚红偎翠的生员从船上下来,跨入轿子中,四名轿夫健步如飞,直抬入城,来到城西尤溪会馆对面的三合馆门前。
这三合馆却是建在一起的三座宅子,中为博文馆,左为止戈馆,右为陶朱馆。三座宅子都是前后三进,墙高院大,因为三座宅子合在一起,当地人口顺,就将之唤作三合馆。久而久之,就连此馆主人也接受了这称呼。
这三合馆是由尤溪大族李家募资购置的产业。博文馆修文,止戈馆讲武,除了招待往来骚人墨客、武学名家之外,也为本地的贫家少年免费提供教育——福州府十五岁以下的儿童只要能通过入学资质考试,不但读书免费,连吃住都包了。至于陶朱馆,则只招待与李家有生意合作关系的商家。
这几年里,李家的不但生意越做越大,而且做的买卖也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开头几年李家主要做手工制造,制成了铁具运到漳州卖给走私商出口。
南中国的生意圈里有句老话:无三天好生意。这句话说的是中国人仿制能力太过强大,只要有人靠某类生意发家,他周围的人马上就开始仿制。尤溪那边也一样,李家靠着做铁具赚了一笔之后,各类大小铁具作坊便跟风而起,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李家那样的海外资源和运输能力,总之只要有一点产业的,都纷纷仿制李氏铁厂的产品,甚至挖李家的墙角抢铁匠。于是李家便组织起一个尤溪铁业商会来,那些同乡道铁具老板一见都想:“来了,要出招了!搞这个东西来打压我们了!”不想由李家制定出来道规章倒也公平合理,不但没有打压新兴同行的意思,还无偿地为乡人提供了一些海外的市场消息,李家铁厂甚至停产了许多固有的铁具产品如铁锅、铁针等。这简直就是在给同乡腾出市场份额嘛!所以没多久连那些一开始对李家戒备很深的作坊也都陆续加入了这个商会——因为加入了有好处啊!
“李大树果然仁义!”当时厚道一点的人想。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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