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九?”路延达道:“不知道啊!怎么了?”
李彦直哼了一声,原来蔡大路等因不知何九乃是奸细,对他也就没有特别的监视,正如宾松等不知李彦直假扮船夫也不予重视一般,到了今夜,何九觑个破绽,竟连夜偷了一条渔船,从东面水道潜出。因不经吼门水道,所以路延达竟不知道此事!
林道乾在旁道:“这人是个奸细!如今只怕已把澎湖的虚实告诉佛郎机人了。”
船上机兵闻言无不大惊,李彦直道:“你这就去传令,全员准备作战!银犬号既动,说不定就不会停下来了。若他们敢来,咱们就在吼门水道利用地形截击他们!轰轰烈烈打一场,然后再退往大员!”
路延达领了命令,跳下渔船,就要进入水道传令,渔船上希拉里叫道:“李孝廉!我,我……”
她一时不知该说:“你怎么安顿我。”还是该说:“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但这两句话没出口,李彦直已知道她的意思,微笑着对路延达道:“送她到安全的地方去,这位修女是我地贵客!”
说着便从一名机兵手里接过一柄四尺倭刀,指着那艘还在不远处徘徊的八桨船道:“走!何九那奸细就在那里!我先去杀了他,再回澎湖湾!”
开浪船是一种尖头小型船只,因其头尖能开波浪,故得是名。此船吃水三四尺,一般是四桨一橹,不管顺风逆风顺流逆流都能行走,乃是极轻便极灵活的小船船型,但又比渔船为大,内可容三十人,非八桨船所能抵敌!
何九方才迁延不去者,乃是不甘,但他倒也不是个蠢蛋,一见李彦直倒追过来赶紧掉头逃跑。李彦直追出数里,见追不上而银犬号等已经在迫近,这才回到吼门水道附近。
澎湖湾内的机兵渔勇早就准备好了,蔡大路卢复礼等听了路延达传令,这时都驾驶船只出来增援,诸人相遇,李彦直回头望见银犬号来势不减,说道:“看来他们是想趁机荡平我们了!”
蔡三水在船后道:“他们要是敢来,那是找死!这里漩涡丛布,暗礁众多!现在天色都还没明亮呢,他们最好七艘船一起进来,那我们就不用去大员了,就在这里拍死他们!”
李彦直道:“暗礁漩涡,那是地理,天色晦暗,那是天象,这些不利我们与对方共有啊!”
蔡三水大笑道:“三公子,可是咱们的人知道水形地形,他们不知道!我对这吼门水道的水路,比对我自己的掌纹还熟悉呢!就是夜里也不会走错!这些水路,可不是一两个奸细打听一下就能掌握的!”
李彦直道:“若在这里穿梭,你有把握不会触礁翻船么?”
蔡三水傲然道:“当然!”
“那好!”李彦直走到船头,道:“那我们就博一博!就用我来做鱼饵去诱敌!兄弟们,拿好网,准备捉搁浅地佛郎机鱼吧!”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四十一 以小克大熟欺生
和宾松的先倒霉后走运不同,哈罗德和霍伯特这两伙海盗从越过满剌加海峡之后就倒霉至今,生意只做成了几笔小买卖,在南海时还成功劫掠了几个小岛但也没获得多少香料,到漳州时又吃了滨海水手的亏,到了双屿,又被先来的佛郎机人与中国私商联手压制,总之他们是浪荡了一圈,至今没有发财,所以在进攻澎湖的这件事情上,比已经发财的宾松积极十倍!
宾松劫持到那个广东老舶主之后得到大量的白银,何九的描述其实还缺了一段:劫到白银的宾松曾进入宁波附近,买到了生丝与瓷器,然后才南下。如今宾松只要能将已有的货物成功运回欧洲,就足以让他成为富甲一方的富豪了!不过,人总不会嫌钱多烧手的,听说澎湖这边有个大宝藏在,以他海盗的个性,无论如何都要来碰碰运气!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人有钱了之后就变得比没钱的时候胆小,所以他才会先派遣何九混进澎湖湾打探消息,又在吉贝屿迁延不进,宁可贻误战机也不愿意无端冒险——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富翁了,所以要打的必须是一场必胜的仗,他不想也没必要贸贸然陷身险境,这些做派和他只剩下一条船几杆枪时完全不同!哈罗德和霍伯特等都形容他变成了一个胆小鬼,但宾松却仍不肯冒险,直到何九回来。
“湾内其实很空虚。”何九回来后描述了一番他的见闻,因为需要翻译。而宾松又很关注细节,所以很耗时间,“我在岸边走了一大圈,都没见到一艘大船,来来去去都是些小船。还有,他们地那些竹子什么的,都是唬人的。其实他们听说船长你炮轰吉贝屿都很害怕。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老人女人小孩都已经逃到大员去了。”
“果然是一个不设防的港湾!”霍伯特叫道:“我就知道,中国人哪来那么强大的武力?都是哈罗德身后那个日本人吹的!我们一开始就应该进攻!如果当时不犹豫。现在澎湖早落进我们手里了!”
“可是……”宾松有些怀疑起来:“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弱小,能有那么多地财富吗?”他看着何九,现出对这个中国人的不放心:“你确定你没有被他们骗了?你确定这不是一个陷阱?”
“这不会是一个陷阱!”听了翻译后,何九赶紧说:“我这几天在湾内和人闲聊,打听到一个消息,原来那位孝廉老爷手下有两员大将,他派了其中一个率领一支船队去对大员进行环岛巡逻。另外一支好像往西边打海盗去了。所以现在地澎湖是暂时的空虚。”
哈罗德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了:“如果是这样,那就得快了!得赶在那两支船队回来之前占据澎湖!”
“也许这些都是陷阱呢。”宾松还是不大愿意仓促行动:“既然那个孝廉老爷那样狡猾,也许这些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给何九这个中国软蛋看的。”
这句话因为是佛郎机人之间的交流,阿拉贡就没有翻译,但宾松的那种语气和眼神还是让何九猜到他不信任自己,想到这点他不禁有些窝心,他容易吗他?出卖同胞,出卖朋友。结果却换来了新主子的冷眼!把尊严卖掉之后的他虽能在其他地位更低地被压迫者面前作威作福,但这些佛郎机却根本就不把他这条走狗当回事,尽管要用他,却又打心里鄙视他,而且这种鄙视还从来不掩饰。
“船长,”越被鄙视。何九就越要积极,因为这样才能显现他这条走狗还有被豢养的价值啊:“这次一定不会错的!要不然,你就把那个孝廉老爷的使者给抓来,用我描述的情况套问他,他一定会露出破绽的。”
这也是一个应该走的程序,于是宾松就让阿拉贡去带被他们灌醉了的王晶凯,而让何九去拘那两个和王晶凯一起来地船夫,他要隔离了审问。
王晶凯带到了,但何九这一去竟没有回来,跟着海面上传来了消息:“出事了!那两个船夫逃走了!何九已经追上去了。他还说跟着那使者来的两个船夫里有一个是真正的孝廉老爷!”
“什么!”
尽管消息并未被证实。但哈罗德等都觉得自己被愚弄了!那个孝廉老爷竟然假扮船夫来窥探他们的虚实?
“开船!我去把他抓回来!”哈罗德第一个跑了出去,下令银犬号出动!
可等银犬号启动起来。李彦直早逃进吼门水道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八桨船也没能追得上他,反而被李彦直逐了回来!何九狼狈地逃上银犬号,指着追他而来的开浪船说:“在那里!在那里!那个孝廉老爷就在那艘船里!”
“追!”哈罗德下令!
这时开浪船已经调了个头,顺着洋流,变着方向朝吼门水道退去,虽然仍在视野之中,却又在炮程之外,大副接到命令之后来劝道:“对方来了又去,小心是诡计啊。”
“诡计?”哈罗德冷笑:“那也要对方有实力施展诡计!”
穷疯了地他选择相信何九的说法,选择相信澎湖湾内此刻防备空虚!
“全速前进!就这么冲进去!哼,咱们要第一个进湾,先把那个孝廉的财宝抢到手,再拿他做人质,向中国方面要赎金!”这种做法,正是他们一路以来对付世界各地酋长的惯技,他们其实到现在都还不大理解“孝廉老爷”的确切含义,只是将之当作类似印度王公的身份。“除非遇到大船,否则就给我全速前进!这次抢到了的钱,我一个金币都不会让给宾松那个胆小鬼的!”
银犬号追着开浪船向吼门水道猛冲过去,这时天色渐明,隐蔽处忽然冒出二三十条小船来,都是渔船、开浪船之类,一艘上规模的帆船都没有,哈罗德见了哈哈大笑:“这就是埋伏?哈哈!一群小虾,也敢来惹鲨鱼!别管他们!冲进去!冲进去!那些小船敢靠近就轰他们!”
眼看要进入吼门水道,大副又来提醒,说:“我们之前俘虏了吉贝屿上的渔民,听他们说这条水道水流很湍急,要小心啊。”
哈罗德这时是亲自站在船头,望见开浪船在前面走得极稳,说道:“他们能走地路,我们也能走!别畏首畏尾地!跟着他们走!就让这个孝廉老爷给我们带路,哈哈!”
一大一小两艘船很快就进入了吼门水道,小船竟是专走那些看来浊流滚滚的水面,那个大副却留了个心,并不完全按照哈罗德说地那样跟在小船后面,而是蹑着小船,捡相对比较平静的水面走。
“小船能走的地方,大船未必就能通过。”那个大副为自己的细心而得意,“那个中国人一定是想诱我去触礁,可我就偏偏不上他的当!”
可他的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银犬号猛地一侧,却是被一个漩涡带得几乎要打转!幸亏这大副也有几分本领,好容易将船弄直了摆脱了漩涡的影响,却听砰一声巨响,同时船身大震——银犬号触礁了!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四十二 以多胜少豚灭鲨
“妙,妙啊!”李彦直在开浪船上大赞:“三水,你驾船的本领,真是神乎其技!那番船被你玩残了!哈哈!”
银犬号被引到离西屿海岸不远的地方触礁,没多久整个船身就都倾斜了,可却又没整艘船沉默,而是被礁石卡住了,歪在那里无法动弹。
“是时候反击了!”开浪船上有鼓,李彦直脱了上衣,拿起鼓槌,猛地就擂了起来,埋伏着的数十艘小船在鼓声震震中像几十尾游鱼一般穿梭过去。哈罗德曾比喻说这些小船是虾米,其实他比喻错了,这些小船不是虾米,而是海豚!在特定的条件下,这些体型远小且又没有炮火的小船却正是大船的克星!
银犬号触礁之后,哈罗德才真的慌了,看着海豚群一般包围过来的小船,他意识到了危险!
“开炮!开炮!”
轰轰,轰轰——
对于小西洋的一些土番来说,由于没见过火炮,所以很多时候一听炮声响就都慌了,以为是雷响,甚至以为是神怪,是魔法。佛郎机人在这些地方能取得胜利,有时候靠的就是对方士气的崩溃,但澎湖水寨的机兵却没有这种现象,他们自己有炮,所以知道这炮火并不是万能的,更不会在心理上产生恐惧。操船的渔勇都是对附近水道十分熟悉的汉子,在机兵的鼓励下冒着炮火冲涛逆折而前进。
银犬号由于被卡主没法行动,所以水手们只好在甲板上推着火炮向冲来的小船射击。可这样也无法完全解决射击死角问题,更麻烦地是由于船只不能动弹,所以他们没法移动避开小船的进袭,更没法以大压小地冲垮对方!蚁多咬死象,渔勇们很快就掌握到了银犬号的炮击死角,虽然有两艘渔船不幸被击中而沉默,但同袍的死难却更激发起了他们的战意!
“杀啊!”
“台啊!”
“物死伊人!”
“物!物!”
官话、闽南话在吼门水道此起彼伏。开浪船上的鼓声越来越威猛!银犬号左前侧、右后侧首先被机兵抛上来的搭钩搭住!船上地佛郎机海盗托着火绳枪向靠近银犬号的小船射击,经验丰富地水手们以藤牌抵挡前进。小西洋土番忙着砍绳索、卸搭钩,可是砍断了一个,还有一双!银犬号船壁不低,强行攀船,类于攻城,可是由于船身倾斜得厉害,所以船上的海盗们行动也不方便!
忽然银犬号上有人大叫道:“火船!火船!”
却见两艘堆满了柴草的渔船被点燃后冲了过来。船中又藏着酒、炭和火药,冲到银犬号的斜左侧后猛地炸开,烧出了好大一个窟窿!海水大量涌入,本来就倾斜的船身这时就倾得更厉害了,一些海盗在船上连站都站不稳!
“倒!倒!倒!”哈罗德知道被困在这里,除非是后援赶紧来到,否则自己凶多吉少,但他还不肯放弃。催促着海盗们向下倾泻火药!火药倒进最贴近的一艘渔船后,他亲自抓起了炭火恶狠狠地扔了下去,唰的一声,渔船登时整个儿着火!船上水手或跳水、或跳到邻船,纷纷逃生,有一个扛着藤牌地机兵却被被火药倒了个正着。火药落在他身上、藤牌上他没发觉什么,旁边的战友才叫他小心,哈罗德的炭火已经从天而降,登时把他烧成一个火人!他在一阵胡乱挣扎之后跳进水中,火虽然灭了,人却在暴热暴冷中牺牲了。
众机兵、渔勇望见无不骇然,路延达目眦,吼道:“该死的番鬼,竟然在我们家门口行凶杀人!大家冲啊,冲啊!报仇!为这位兄弟报仇!”
“报仇!报仇!”数十名机兵一起吼叫起来。跟着渔勇们纷纷大叫:“个伊人干去!”
“物死伊人!”
惊骇过去之后。战友的死难却化作他们继续奋战的勇气!
“给我抛!”右后侧路延达下令,便有十二个臂力极强的机兵。将点燃了的火坛抛了上去,因是近船而抛,所以十二个火坛全抛中了,或落在甲板上,或直接砸到了人,砸中之后迅速燃烧,那个大副和一个华奸就因为刚好被这火坛砸中而当场毙命!更有一个火坛因抛掷着是机兵团里有名地大力士,一下子竟然抛到主桅上,坛中的炭末火药扬开,把这艘船烧了个大窟窿!
“给我再抛!”
呼呼呼三轮火坛抛上去后,银犬号上已经处处起火,满船上下乱成一团!
“冲上去!冲上去!”蔡大路红着眼睛叫道!“别让头功给别人抢了!”
他自己带头去攀绳索,看看就要翻上去,猛地一把刀朝他的脑袋砍来,他慌忙一侧,避开了要害,鼓起肩头的肌肉硬受了这一刀,同时整个人猛地往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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