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利给他一说,正是击中要害,脸上不禁肌肉扭曲,喘了一口气,道:“大哥,你答应过帮我的!”
李世民冷笑道:“如今你来打我,还要我来帮你?我自身难保,又如何帮你?”他顿一顿,道:“颉利这次若攻下太原,便是奇功一件,他在军中的地位怕是更牢固了,你这太子之位……”他攸地收住,不再往下说。
突利气急败坏的道:“大哥,我真的不想来打太原的!你……你来帮我,引颉利打一场败仗,就象上次在雁门那样,煞一煞他的威风!”
李世民淡淡的道:“这是你们突厥人自己的事,我一个外人怎好插手?他日你叔侄和好,反倒怨我多事,合起来对付我,我可就吃大亏了!”
突利拉着他的手,恳切的道:“你我既已是香火兄弟,还算什么外人?那颉利骄横自大,我早忍了他很久。那次在雁门,大哥奇谋妙计败了他,他回突厥后有几个月都不敢作声,乖乖的收起他那副飞扬跋扈的臭脾气,我平生从没象那些日子那样扬眉吐气、舒心悦目。大哥,你再教训他一次,我一定帮你!”
李世民故作迟疑不决之状,道:“非是我信不过兄弟,只因此事我冒的险太大,若你中途背弃我,我等于是将性命交在你手上。”
突利道:“大哥放心,做兄弟的决不会作这等出尔反尔之事。若我背弃了你,便鬼神不容!”
李世民素知突厥人敬畏鬼神,听他如此说,点点头道:“好,我就信你!我也不怕你来害我,你若害了我,我爹岂肯与你们善罢甘休?你们突厥攻打太原,也不过是为了子女玉帛,若我爹一怒之下将太原烧成白地,你们也得不偿失!”
突利忙道:“大哥千万别这么说,决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世民道:“好!明天你将我绑到颉利面前,就说我不小心给你捉住了,你拿我来请功!”
突利惊道:“那怎么可以?”
李世民笑道:“那当然是假的。你绑我的绳子可要打活结,让我一挣就能散开。我到了颉利面前,诱他走近身来,突然发难,挣脱绳子,将他捉住,那时再跟他谈合作之事。”
突利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你这样突施偷袭,颉利为人心高气傲,一定不服气。就算他逼于无奈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一放了他,他马上就会反悔。”
李世民道:“这个我自有分数!我有办法教他心悦诚服,与我订约。”
突利犹自踌躇不决,李世民道:“这件事于你有利无害。只要你掩饰得好,颉利只会以为绑我的士兵不小心,没将绳子绑好,不会疑心到你我之间另有交往。不论我成功与否,颉利在兵将之前总是大大丢脸。你只要尽了力,无论成败,我总是记着你的情谊。”
突利猛一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李世民道:“今晚我就在你营中留宿,咱们得好好准备明天的事。”
第二天早晨,李渊照前一天李世民的安排,率领百多名弓箭手到西门城头等候。不一会儿,听得突厥营中忽哨声大作,显是里面发生了意外之变,正在集结人手应付。太原军兵都屏息凝气的静候,宁静之中透出杀机。
又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忽听得马蹄声“得得”而来,营中一骑马急奔而出,后面一大群骑兵紧跟其后,但又似乎投鼠忌器,不敢过份逼近。待那骑马奔到近处,阳光下看得分明,正是李世民挟着颉利而来!城头的军兵见了,都是禁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李世民驰到城门外,门开一隙,仅容一骑通过。但李世民却不进去,反从城内鱼贯而出一大批弓箭手,将二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铁桶也似,只在中间空出一片约百余步见方的空地来。弓箭手人人手中张弓搭箭,箭头对准二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城头上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弓箭手,箭头也是一律向下指着二人。
李世民拉颉利下了马,将马赶出包围圈外,放开颉利,笑道:“特勒,咱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颉利怒道:“我已落入你手中,有什么好谈的?”
李世民向弓箭手一指,道:“我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你固然死无葬身之地;但我也在这包围之中,弓箭岂能分清敌我?我也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你我处境,并无优劣之别。”
颉利一怔,道:“你想同归于尽?”
“我就是不想同归于尽,才要跟你谈嘛。”
颉利冷冷的道:“你要谈什么?”
李世民道:“从前我们是大隋臣民,既奉皇上意旨,便不得不与突厥为敌;如今我们已不奉江都号令,既然大家的敌人都是杨广,何不和衷共济,反要自相残杀?”
“你的意思是……”
“合作!”李世民接道,“我们合作对双方都有利。你军骁勇,我军熟稔中原地形,我们合力攻入长安,土地归我们,金银财宝、美女玉帛就是你们的!”
颉利一听,不禁怦然心动。他早知突厥军队的弱点,自知单凭突厥一军之力,始终只能在边境骚扰劫掠,难成气候。这次他与刘武周合作,封刘武周为“定杨可汗”,与他联兵攻下楼烦,本就有克服一军作战的弊病之意。他雄心勃勃,满心希望能进一步拔太原、下长安,却发现刘武周为人目光短浅、不思进取,起兵依附突厥只求自保,无心入主中原,不禁大失所望。他多次催促刘武周攻下楼烦后速速进军太原,刘武周却爱惜自己的兵力,多方推搪。直到他听闻太原内有兵变,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不顾刘武周不肯出兵配合,率领突厥自己的军队单独行动。这时听李世民这话,与自己谋划暗合,不禁跃跃欲试。但对方将自己一捉住谈条件,自己马上就答应,那也未免显得太贪生怕死了,这一口气岂能咽得下去?只悻悻的道:“突厥要合作,也与光明正大的人合作,不与你们这等卑鄙小人合作!”
李世民听他口气松动了,微微一笑道:“我们怎么卑鄙了?”
颉利怒道:“你突施偷袭,这不叫卑鄙叫什么?”
李世民道:“特勒不必动怒,我使此手段,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颉利冷笑道:“说得倒满动听的,可惜我不服!”
李世民道:“若我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将你生擒活捉,那你就服了?”
颉利“哼”的一声道:“谅你也没这种本事!”
李世民装出发愁的样子道:“我确是没这种本事,我只有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你首级的本事。”
颉利勃然大怒,喝道:“无礼小儿,当真狂妄大胆!”
李世民道:“特勒先别忙生气。要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首级,不过是要精于骑射之术罢了。你突厥自负骑射之术天下无双,若我的骑射之术远精于你们突厥勇士,你当可信我能在万军之中取你首级了吧?你就该服了我,可以跟我们合作了,是不是?”
颉利怒气难抑,喝道:“不错!”
“好!那么请特勒划下道儿来,骑术箭术各考一题。我若侥幸办到,你就要答应跟我们合作;我若办不到,马上恭送特勒回营,三天之后,咱们再在这儿决一死战!你敢不敢在这儿当着两军之面说个‘好’字?”
颉利想:“这家伙疯了!任由我来出题,我若出最刁钻的,再加几分难度,便真是我们突厥人也办不到,他怎能办到?他这么辛辛苦苦捉我回来岂不是又得白白的放我回去?就算他竟胜了,我跟他们合作,他最终仍是要平平安安的放我回营。这岂不是结果如何,总是我占了便宜?天下哪有此等好事?唔,他这等公子哥儿,定是平日给人赞坏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出风头。好,这样的便宜我不捡,岂非太笨?”于是他朗声道:“好!”
李世民回身传令,叫来几个嗓门特大,平日专做喊阵之事的士兵,将他跟颉利约定的事在阵中大声喊出,让两军都听见。
两军士卒一听,都是大为兴奋,眼中露出期盼等候的焦急之色。这等玩意甚是新鲜,却又不是拼命厮杀,一时之间方才两军对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李世民向颉利一摆手,道:“特勒,请出题。先考骑术么?”
颉利心中早有计较,点头道:“就先考骑术。”
这时太原方面的军士早将李世民的坐骑“白蹄乌”从城中拉了出来。众人见那马如此异相,忽地前蹄一起,仰首长嘶,声音清越,响彻四野,果是匹追风逐电的骏马。无数眼睛盯着颉利,人人心中都想:“不知他要出什么题目?”
颉利下令取来四五十个大草靶,在包围圈中胡乱地插满。这一来,圈中仿佛站了五十个“人”。那圈子本来围得不大,插上这么多的草靶,更显得地方狭窄。颉利道:“你能在这里纵马,将草靶一一砍下吗?一次只能砍一个草靶,马匹奔跑时不能将未砍下的草靶踢倒,当然也不能越出圈外,若这些弓箭手被你的马逼得退后半步或被马蹄踏伤踢伤,也算你输了。”顿一顿,又笑道:“当然你得小心别教你的马踏到箭头上去,否则伤了这么好的马,我可是赔不起的。”
李世民哈哈一笑,飞身上马,道:“这有何难?”接过了士兵递上的长刀。
颉利道:“这当然不难。你慢慢的放马砍上一个时辰,还有办不到的吗?我的规矩却不止于此。”
李世民道:“特勒还有什么要求,不妨爽爽快快的都说出来。”
颉利道:“我点上‘一指香’,‘一指香’烧尽之前你若还未将所有草靶都砍下,也算输!”
李世民点点头道:“所谓‘一指香’,是一食指长的线香吧?”
“正是!”
“好!”李世民转头吩咐拿线香及火摺来交给颉利。
这时喊阵的士兵已将题目大声向两军喊出。双方军士听了,更是急于想知道结果如何,兴奋得不得了。突厥兵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都知道象“白蹄乌”这种千里骏马若是长途奔驰,确是良驹;但在这狭窄的地方里腾挪转折却正是这种马的弱点。因为这种马往往桀骜难驯,行动如电,力气用得稍大一点就会越出边界,比之一般的马匹,反倒更难控制。太原方面的军中,懂马之人亦不少,深知其中难处,何况时间如此之短,都是暗暗担心。
颉利接过线香,小心地以自己的食指比出长度,折了下来,另一手拿着火摺,向李世民望去。
李世民微微颔首,颉利用火摺点着了线香。李世民双腿一夹马肚,大喝一声,便冲入草靶阵中,手中长刀急舞,白刃在阳光下闪闪耀目。只听得“砰嘭”之声不绝,长刀上下翻飞,一个个草靶被砍断了直飞而出,越过弓箭手的头顶落到圈外去。那“白蹄乌”进退趋避,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间马蹄一偏,从一个草靶或弓箭手边堪堪掠过,始终不曾碰到草靶、弓箭或人。
李世民将最后一个草靶也砍下,回马奔到颉利身边,将长刀往地上一抛,道:“怎么样?”
颉利面色惨白,看看手中的线香,尚有约一寸长,香头处微弱地闪着光芒。太原城头彩声雷动,突厥一边则默然无声,人人面上都露出惊惧之色。
颉利当年曾随杨广远征辽东,见过不少官家公子随军出征,亲眼见到这些人表面威风,但只能随着大军胡乱砍杀,并无真实本领,不能独当一面。因此刚才对李世民颇存轻视之心。如今一见,才感到自己未免掉以轻心,但心想:“还有一题,总要难得教你无法办到!”于是定一定神,笑道:“二公子果然好俊的身手,这马也是天下少有,再无别匹了。”
李世民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是借赞马来暗示自己不过是靠马好,也不跟他争,微微一笑道:“承让了!请特勒再考箭术。”
颉利目光闪动,道:“这儿地方狭窄,怎能考箭术?”
李世民道:“特勒要考究‘百步穿杨’的功夫还不容易?这里随便什么看得见的东西,只要特勒指得出来,我就给你射下来。”
颉利笑道:“我在雁门已领教过二公子射断大旗的神技,这在汉人之中也算难得了,跟我们突厥勇士比嘛,恐怕还有一段距离。”
李世民道:“你们突厥勇士怎样射箭,特勒只管说出来。”
颉利道:“我们箭法中有个花样,叫‘连珠箭’,乃是九箭连环射出。”
李世民道:“连珠箭?这个不难!”
颉利冷笑道:“我们突厥的射法怕跟你们有些儿不同。九个箭靶与射者连成一条直线,射者要将九箭连珠射出,第一箭不仅要射中箭靶,且要将箭靶射倒,让第二个箭靶露出来,由第二箭射倒。如此类推,直至第九箭将排得最远的第九个箭靶射倒。”
李世民斜眼看他道:“突厥真有能人可练成这‘九箭连珠’么?那岂不是可以一口气射杀敌阵中九员大将?”
颉利昂首道:“突厥当然有这种人!”心想:“这小子怕了,想反悔了!”
李世民笑道:“这么说,我倒得有空到突厥一趟,向这些前辈请教请教了。”说着转头道:“拿我的弓箭来。”
士兵一边递上弓箭,一边按颉利指点排好箭靶。第一个箭靶离二人有五十步远,余下八靶各距十步,最后一靶离二人足有一百三十步之遥。两军士兵此时也听到了喊阵士兵喊出题目,都是骇然,心想:“这‘连珠箭’的特点是第一箭最强,最后一箭最弱,只因膂力连续使用,定是先强后衰而歇的。这‘九箭连珠’却将箭靶越放越远,膂力要越使越强,这明明大违‘连珠箭’的道理。再说要一箭射中并带倒箭靶,那得膂力惊人,使箭上附有强力,才能使轻的箭以高速带倒重的靶。要有这等膂力,天下几人能够?”
那边士兵已送上弓箭,颉利一看,吓了一跳,只见那弓和箭都比平常的大了一倍有多,那箭更是长大得惊人,俨然一支小小的长矛。他想:“这等硬弓强弩没有三五百斤力气焉能拉开?李世民就算膂力惊人,能拉动这弓,但要连珠九箭,决无可能!这小子莫非使诈?”忙道:“且慢!我要看看这弓箭。”
李世民递过弓箭。颉利仔细察看,知道弓箭都极强,若真能射出,要飞到百步之外带倒箭靶,绝非难事,但要连续九次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