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此次巡边,带的兵马不多,如今又被困在一座孤城之内,眼见兵尽粮绝之时,突厥就会冲杀进来,一时间上上下下一片惶恐,无不感到大难临头。杨广此时更是威风尽丧,抱着随同巡边的儿子杨侑,只是哭泣。
群臣束手无策,想来想去,竟无人敢突围而出去求救兵。最后终于想出一法,将求救诏书刻在一块块木条上,抛到汾河中,只盼有人能捡到,通知各地兵马前来勤王。然后众人就只能坐守围城,听天由命了!
这天,李世民出城察看太原四周地形,兴致正好,一直驱马奔驰到天黑,眼看来不及回太原了,便索性一直顺着汾河走下去。这样走了几天,已将附近地形摸了个熟。这天天气炎热,便拉了马下河洗刷。
正洗得高兴,忽见河上漂来一块木条,他顺手捡起抛回上游。那木条荡荡悠悠的,却又漂到他脚边。他捡起欲待再抛,忽然手上摸到木条上凹凹凸凸,似乎刻得有字,拿到眼前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想:“突厥犯境,若当真攻破雁门,活捉了皇帝,太原岂能幸免?只是这里离太原已远,若回去告知爹爹发兵勤王,一来一回怕已耽得太久。唔,此地驻军是云定兴将军,何不将诏书带去见他,让他直接发兵救驾?”当下心意已决,袖了木诏,上马直奔云定兴大营而去。
云定兴原属李渊统辖,一听李世民的身份,又有诏书为证,急忙将他迎入帐中,探问详情。
李世民说:“详情小侄也不清楚。小侄心中有一计较,不知云将军可否一听?”
云定兴忙道:“愿闻其详!”
“小侄想先单人一骑急赴雁门查探敌情。云将军不妨一边向附近州县传递诏令招军勤王,一边统兵前往雁门。待小侄探明敌情,当折回与将军会合,到时再决定如何设计对付突厥。否则如今我军对敌军一无所知,若轻举妄动必招大祸。”
云定兴大喜道:“如此有劳公子了。”
且说雁门关内,杨广见投掷木诏多时仍无兵马来援,只急得唉声叹气,只道此次必死无疑。
这时忽有大臣提议说,突厥犯境不过是为了金银美女,皇上只要多多给予金银玉帛,再下嫁出云公主给可汗的儿子突利王子,突厥必定大喜过望而退兵。
杨广一听,面色大变,喝骂道:“吉儿是朕心头肉,决不能嫁给那些一年才洗一次澡的蛮子!”说完长袖一拂,不听大臣们还有什么劝说就回寝殿去了。
荷香听宫女们议论此事,大吃一惊,急忙赶去告诉吉儿,说:“幸好皇上疼爱公主姐姐,否则公主姐姐可就糟了。”
吉儿听了长叹一声,道:“你这么说可就错了。我若不下嫁突厥,这雁门指日便破,又怎能挨到援军来救?雁门一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到时我也难免一死。既然如此,与其全城官民抱成一团同死,何不以我一己来换取父皇和全城官民的性命?”
荷香大惊,道:“公主姐姐若远嫁突厥,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吉儿心头一痛,泪珠滚落下来,想:“我这一辈子早就完了!”
这时突厥又发动了一次攻城,城外杀声震天,直传入寝宫之中。杨广吓得脸青唇白,只听得呐喊声久久不息,反而越来越响,似乎突厥大军马上就要破城而入。他越来越怕,忽然大叫一声,太监忙上前相扶。
杨广大叫:“快传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赶来晋见。
杨广说:“朕想过了,下嫁公主的意见很好,这就派使者去告知始毕可汗,说朕愿下嫁吉儿给他儿子,以换取突厥大军撤军。”
宇文化及大喜道:“微臣马上去办!”
杨广瘫软在龙座上,全身仍抖个不住。这时太监急报:“出云公主求见皇上!”
杨广一惊,说:“不,不!朕不见她!”
可吉儿已闯了进来,叫道:“父皇,父皇,孩儿愿下嫁突厥,为父皇分忧!”
杨广惊喜交集,搂住吉儿,说:“吉儿,你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吉儿泪流满面,说:“父皇待孩儿恩重如山,孩儿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父皇恩德之万一。父皇有难,孩儿为父皇尽一点绵力,又算得什么?”
杨广叹道:“是父皇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吉儿强忍泪水,道:“父皇怎么这样说?孩儿嫁给突厥王子,以后就是可敦,母仪天下、尊荣无比。父皇给孩儿找到这么好的归宿,是孩儿的福气才是。”
使者一派去,突厥果然大为欢喜,回使者说只要公主一到军营便成婚,礼成后马上就撤军。杨广闻讯大喜,命萧禹负责送吉儿到突厥军营,并增加数十名宫女陪嫁。
萧禹又请求杨广下诏鼓励将士,许诺雁门关之围若解,人人均有升赏。杨广欣然接纳。果然人人奋勇,决意保全雁门关。
送婚的队伍离城不久,突厥的迎婚队伍已到。当先一人正是突利王子,他用长矛挑起车帘,看见吉儿的相貌,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若狂,对萧禹说:“你回去复命吧,这里用不着你了!”当下亲赶车马,直往军营方向而行。
李世民单骑在雁门关附近查察了一番,已对突厥兵马的人数、布防了解得一清二楚,心中早有计较。这天他拔转马头,正往回走,忽见原野上走过一队车马,一群汉装宫女哭哭啼啼的走在中间,两边是骑马的突厥兵夹伺,队伍中还有一顶红轿。
他见这队人马这般古怪,不禁起疑,想:“莫非是突厥兵马在附近掳掠汉人女子?”
他见敌人不到十人,一时少年气盛,自负即以单骑也可对付这小队突厥兵,于是催马上前,拦在当道,喝问:“站住!你们掳这些女子到哪儿去?”
突利听说前面有人拦路,也赶马上前喝道:“是谁在这儿撒野?”
他与李世民一朝相,二人都惊得呆了,异口同声的叫道:“怎么?是你?”原来这突利王子竟然就是前些时在长安与李世民结拜为兄弟的史利!
李世民心中转过无数疑团,突利已哈哈大笑:“大哥,真有你的!我终究瞒你不长。”
李世民气恼道:“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突利笑道:“大哥不必生气,上次确是小弟有意隐瞒身份。我自称史利,其实真名是阿史那什钵,封为突利王子。那次我本是到长安刺探军情,不料却结识了大哥。我瞒过大哥只为了怕因我的身份泄露会连累大哥,并非信你不过,还望大哥见谅。”
李世民怒色稍霁,道:“然则你如今又在干什么?”
突利得意的道:“我在长安打听到杨广那狗皇要巡边,必经雁门关。这可是个好机会,我马上赶回突厥,率兵来活捉杨广。他给我们吓得半死,这会子送了个公主来向我们求和。”
李世民一惊,问:“公主?什么公主?她在哪里?”
这时那轿子已来到跟前。突利笑道:“你们中原美人就是多。大哥,来,开开眼界啊!”说着挑开帐帘。
李世民和吉儿一见对方,都是一齐惊叫。
吉儿尖叫一声扑了出来。李世民忙下马去扶。吉儿扑进他怀中又叫又喊:“世民,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突利在一旁先是一呆,随即就明白了,道:“哈,我知道了!原来你俩早已认识。唔,那晚你进皇宫就是为了见她。哈哈,大哥,原来你是个痴情种子。好,”他很义气地一拍胸膛,“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大哥,这公主我就送给你好了,只当是小弟为那天欺瞒之罪向你赔的礼!”
李世民一听,欣喜若狂,道:“真的?”
突利犹未回答,吉儿已“扑”的跳起,举手要打突利,却被李世民一把拉住,道:“你干什么?”
吉儿挣脱开去,指着他哭道:“李世民!我真是识错你了!你……你将我看成是什么人了?拿我来跟这家伙交换!你……你……”说着掩面直奔出去。她这时心情激荡,走起来不免踉踉跄跄。
李世民忙冲上去扶住她。吉儿待要挣扎,李世民紧紧搂住她道:“吉儿,吉儿,这次又是我错了!但我只是情急不能自已啊!”
吉儿全身一软,伏在他胸前号啕大哭起来。
李世民定一定神,考虑了一下目前的情势,拉着吉儿走到突利身前说:“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次公主下嫁,乃是两国交好的条件。吉儿若跟我走了,兄弟回去怎样向始毕可汗交代?可汗若因此而误会我国不守信约,继续围攻雁门,我二人岂不是坏了大事?”
突利一听有理,道:“既然如此,大哥将有何打算?”
“可否借一步跟公主谈几句?”
突利一摆手道:“请便!”
李世民一手牵马,一手拖了吉儿走到远处,和她坐在马旁,叹气道:“吉儿,这老天爷不是在捉弄我们吗?若说我们有缘,何以每见一面,指望就少了一分;若说我们无缘,又何以总是狭路相逢?”
吉儿流泪道:“不管我身在何方,这颗心……这颗心总是你的!”她本来自重身份,讲究礼法,向来不轻易在人前流露真情;但此时眼见马上就是生离死别,心情激荡,早把少女的矜持抛到九霄云外。
李世民心头一热,忽灵光一闪,道:“我已发现你父皇的木诏,所以才来到这儿。只是仓猝之间不可能有大批援军赶来,顶多只有附近驻扎的云定兴将军的五万兵马。但即便如此,也得花四天时间才可赶到。公主此去突厥军营,务必尽量拖延四天以上。四天后云将军兵马一到,我再设法令突厥大军以为我军有二十万之数。他们见大批兵马来援,或许就会有所顾忌,自愿退兵。那时或能另寻法子救你回来。”
吉儿喜道:“我一定尽我所能去办。临走时父皇已告诉我,我的姑妈义成公主是始毕可汗的可敦,她会帮我对付突厥人。有她帮忙,拖延四天应该没有问题。”
于是李世民和吉儿回到突利面前。李世民又拉突利到一边说:“兄弟何以一心一意要活捉皇上?”
突利洋洋自得的道:“你们汉人不也有一句话叫‘挟天子以令诸侯’吗?我们捉住杨广,中原必然大乱;到时我们挥军南下,攻占长安,从此统御中原,建万世不拔之大业。大哥,你放心!到时小弟一定不会忘了你的。荣华富贵,不必愁了!”
李世民冷笑一声道:“我只怕兄弟未免想得太美了!”
突利奇道:“什么?”
“兄弟以为当今皇上是贤是愚?”
“不怕得罪大哥,我看他是昏君一个!”
“正是!皇上昏庸,这才任由你们突厥坐大。若果你们捉了皇上,或者朝廷另立新君;或者天下大乱,最后另有一人扫平天下。不管结果如何,总是有另一个比当今皇上更贤明的君王继位。不是我夸口自己人,实在是中原兵多将广,而且器械装备、粮草物资,无不胜过突厥百倍。只要有一二贤才统率指挥,突厥大军再要进犯中原就是难上加难。既然如此,何不留着皇上,让他坐视你们年年进犯却不加抵御呢?”
突利心中大震,颇以他的说话为然,口上却强道:“但只要我们一擒住杨广,中原必定大乱。我军乘乱南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平定天下。”
李世民摇首道:“兄弟,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们突厥兵马的弱点。你军长住草原,擅于野战,却不能攻打坚城,否则你们就不会被区区这么一座雁门关挡在外面那么久,更不必提潼关、洛阳这些固若金汤的大城了。哪怕你们能一时得逞,你军不习中原地势,必定难以长久守住长安。兄弟,你如今已是汗太子,始毕可汗也已老迈,不久你就会身登大位。若到时恰好你军力疲势弱,那么冒进犯境的苦果就要你来吃下。你父汗是急于在有生之年建不世之功,成为中原第一个突厥皇帝、名垂千古,所以才行此险着。但你要为他承担后果,却负上弃守中原、逃回漠北的无能之君的恶名。兄弟,难道你竟甘心如此为人作嫁?”
这一番话只听得突利出了一身冷汗,忙施礼道:“多谢大哥提醒,否则小弟给人家蒙在鼓里,犹未察觉。”
李世民回了一礼,道:“不敢。皇上向来猜忌我家。我比之兄弟急于擒杀皇上之心,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如今时机尚未成熟,决不可轻举妄动。”
突利心中一动,道:“杨广猜忌你家?”
“正是。这次他任命我爹为太原留守,便是想借你突厥之手来杀我爹。我爹向来敬慕始毕可汗,欲与之结交,虽被遣来抗御突厥,其实只是与皇上虚与委蛇。还望兄弟向可汗多多美言,让可汗明白我爹和突厥实在是唇亡齿寒。”
突利奇道:“唇亡齿寒?”
“正是。我爹必定不会用心为皇上卖命来攻打突厥。若突厥不犯太原,我爹自当年年有厚馈赠与可汗。若突厥侵犯太原,皇上定会借口我爹不出力御敌而治他的罪,然后另派新留守。新留守有前车之鉴,又知皇上好大喜功,自必倾尽全力来打击突厥,到时突厥岂不头痛之极?以后兄弟继位,开始时难免有些人心不稳,若正逢新留守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可就吃亏了。”
突利恍然大悟,道:“大哥替小弟想得真周到!既然如此,我兄弟二人只要同心协力,于大家都颇有好处,何不再结拜一次,正式定下这香火之情?”
李世民喜道:“我正有此意!”
于是二人又再结拜一次,相约互不侵犯、急难相救。
突利说:“如今我还是王子,大事都由父汗决定,再加上颉利叔父生性好战,我只怕难以保证我军一定不犯太原。但我自当尽我所能阻止就是了,这一点望大哥明白。”
李世民说:“这个自然!但愿兄弟早日接掌大位,太原与突厥就能早日如你我一样结为兄弟。”
当下二人回到吉儿面前。
李世民道:“公主就托付给兄弟了!”说着,想到吉儿此去前途未卜,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见她不着,真是心如刀割。但想到今次说服了突利与太原交好,毕竟所得者大,终于压下心头伤痛,与二人作别。
李世民纵马急奔,第二天清晨已遇上从后赶来的云定兴大军。
李世民将所绘地形图呈给云定兴,道:“皇上已将出云公主下嫁突厥的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