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李建成心中一片雪亮,想:“好啊,原来你眼见李世民将倒,便开始来恃功讨赏了!嗯,你始终不肯讲明天对付李世民的法子是什么,便是要以此来要胁我!哼,原来你今晚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跟我商讨诛灭李世民的事。如今李世民还未除掉,你就已经这样在我面前玩弄手段,真是不知好歹!我若纵容你,日后李世民一除,你岂不是要爬到我头上去,连我这太子之位也要谋取?我费尽千辛万苦打倒李世民,难道就只是为你清除道路,好让你取我而代之?你也太小看我李建成了!”正要发作出来,但转念一想:“他明天或许真有法子说动父皇斩杀李世民,若现在跟他反脸,岂不白白又便宜了李世民死里逃生?好,不妨先用言语稳住你,教你为我弄垮了李世民之后,我再想法子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于是装出歉然的样子说:“四弟这么说真是教为兄的惭愧。四弟放心,你为我如此尽心尽力,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日后自当有所图报。”
“是吗?”李元吉懒洋洋的应道。
李建成见他一副不以为然之色,心想:“只以几句虚言恐怕敷衍不了他,不妨骗他一骗,让他自以为得计。”便又道:“当然了!我的孩子都还年幼,不堪托以重任,日后我登极,自当立你为皇太弟!你我兄弟共理天下,不分彼此,岂不是一段佳话?”
李元吉心头一喜,但随即马上知道李建成这话只是说得好听,此时他有求于己,哪有不空口许诺,以求自己为他效死之理?这种话千万不能当真。便佯作愠恼,道:“大哥这么说,可将小弟看成是什么人了?李世民狼子野心,这才觊觎你的储君之位。我为大哥,那是出于一片兄弟之情,也看不惯他的骄横张狂,决不是如他那样心怀不轨!大哥若当真感激我的襄助之德,那就将李世民正法后,把他秦王府中的全部金银财物、将领美女都交由我来处置,还有他的职司都转给我来承袭,那我已心满意足了。”
李建成心下冷笑,想:“你前面还说只是为了一片兄弟之情,说到后来却公然开出价码来与我讨赏,真是不知廉耻为何物!”口中却喜道:“我早知四弟为我是一片真心诚意。你想要什么,我这做兄长的难道会亏待了你不成?”
李元吉也在心中暗想:“你口上说得轻巧,好象真的肯立我为皇太弟,可我才稍示谦让,你马上就绝口不提此事了,可见你哪里有什么信义?”
两兄弟各怀各的鬼胎,面上却都欢快之极,不断互相劝饮,自至尽兴方罢。
次日,李建成便和李元吉结伴入宫面见李渊。
一入殿中,李元吉便道:“父皇,儿臣有机密军情要报告父皇知晓。”
李渊会意,忙屏退宫娥太监,殿中只余父子三人。
李渊问:“是什么机密军情?”
李元吉压低声音道:“上次父皇将要以‘杨文干兵变’之罪问责于李世民,正好突厥大军来侵,父皇只好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领兵去抵御强敌,是也不是?”
李渊道:“是啊,那又怎么了?”
“父皇,天下事怎会如此之巧?您老人家正要拿下他,那边突厥大军就来了,倒似是专门安排好了来救他似的,难道父皇不觉得事有跷蹊?”
“这个……”李渊心头大震,但定神一想,道:“或许真的就是巧合呢?突厥定是听说杨文干作乱之事,乘机来打我们一个手忙脚乱、应接不暇,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呀。”
李元吉冷笑道:“但这‘杨文干兵变’根本就是李世民一手策划出来的。他事先已知道会发生这么桩事,也想到可能会被父皇的法眼看穿,所以早就计算好时间,提前将消息透露给突厥,好让他们配合他的行动南下用兵,使他可以借抗击外敌而逃过父皇的处分。他此计连环相扣,至毒至险,实在是后着无穷,破不胜破啊!”
李渊双眼发直,沉声道:“他真的想得如此滴水不漏?”
李元吉见他心志已有所动摇,忙乘胜追击,道:“父皇若不相信,我再讲一件事,父皇就知道此事决不简单。那次父皇命儿臣随他出征,以监视他的行止。到达豳州时我军与突厥大军不期而遇,我以敌众我寡,认为不宜冒险出战,该当固守坚城,拒敌于门外。李世民却一意孤行,要带着一百名骑兵,自个儿去迎敌。我欲随他前往,他却百般阻挠,要我留在城中守卫,他自己就到突厥阵上去。我瞧出他必有古怪,悄悄的跟在他身后,躲在一旁看他怎么以一百骑兵就能打败突厥的万余兵马。谁知他们根本没开战,说了两句就各自收兵,父皇以为怎样?”
李渊急问:“他们说了什么话?”
“我看见李世民孤身一骑便走近突厥阵中,对那小可汗突利说:”突利兄弟,你从前跟我歃血为盟,相约有难同当、有急相救,今日你果然顾念往日的香火之情,前来襄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今晚三更,我会率兵装作前来偷袭你军,你们便派人来说和,我一定答应。你们要的金宝两百车、美女两百名,我自当奏请父皇,作为两军议和赠予你军,那就半点痕迹都不露了。‘“
李渊惊怒交集,喝道:“真有此事?”
李元吉将手掌虚作斩在颈上之势,道:“儿臣愿以这颈上人头担保,这番话是我从他口中亲耳听来,绝无虚言!”
李渊狂怒之中更多的却是胆战心惊。如果李世民真的勾结突厥,那他控制的就不仅仅是唐军,还能调动突厥精锐的百万之众。他李渊又怎对付得了突厥的豺狼之师?一个弄不好,别说他保不住这帝位,这天下江山只怕亦非复李唐所有,甚至可能山河变色,沦入异族之手,这可是千秋大罪啊!
他掌心一片汗津津,心念电转的想:“会不会只是李元吉夸大其辞?他说李世民跟那小可汗突利说起‘香火之情’,他们怎么会有‘香火之情’?”突然之间,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还没有起兵的时候,李世民曾说过他说动了突厥王子与他结拜成香火兄弟,那当年的突厥王子好象就是今天这叫什么突利的小可汗!这件事远在十多年前,李渊早已淡忘,这时听李元吉“复述”李世民的话,这才一下子全都回到脑中,瞬时之间已深信李元吉的话,否则李元吉并不知道李世民与突利结拜之事,又怎能胡诌出“香火之情”的话来?而唐军和突厥军又确实没交一战就退走,来势如此汹汹,退却竟这般容易,岂能不引人生疑?想来想去再无合理的解释,就只有李世民跟突厥勾结一说可言之成理!
李渊言念及此,只觉一阵椎心刺骨似的又寒又痛,想:“我竟将此以求权势的逆子视为卫国之长城!我若再将兵权交托在他手上,只要有哪一天他动了歹念,不顾一切的将突厥引狼入室,岂不祸及社稷,成为千古罪人?”
李元吉见他面上神色变幻,只道他仍下不了决心,又道:“父皇若仍不信,何不就试他一试?”
李渊忙问:“怎么试他?”
“父皇可召他入宫,假意跟他说为了要回避突厥进袭关中,父皇打算毁了长安,迁都到别处,问他有什么意见。他若没有心怀鬼胎,自然不敢反对父皇已下了决心的事情;否则,他一定巧言令色横加阻挠。”
李渊道:“好,就这么办。”当下便命人去传召李世民。
李世民一进来,就见到李建成和李元吉都在场,还面现不怀好意之色,暗暗吸了口气,想:“今天不知又设了什么难关来找我的麻烦。哼,谅你们也不敢平白无故的冤枉我什么。”当下暗自戒惧,见过了李渊。
李渊道:“近日有人向朕建议,说突厥这些年来不断的攻击关中,为的是美女壮男、金银绸缎都在长安这里。若将这长安付之一炬,烧成废墟,迁都到别的地方,这蛮虏之患,自然就没有了。朕已派了中书侍郎宇文士及越过南山,前往樊城、邓县去勘察可以迁都的地方,秦王意下如何?”
李世民闻言大为错愕,心想这话简直是一派胡言、迹近癫狂!哪有人竟会为了回避蛮族的侵扰就不惜焚毁京师,迁都去穷乡僻壤之地?但他马上想到这背后一定另有阴谋诡计,自己可不能上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他们的当,于是不答反问:“此事朝中大臣都同意吗?”
李元吉桀桀的笑道:“父皇此举英明之极,大家当然都连声称妙的了。至少我跟大哥都认为这是高明之策,可一劳永逸的解决外患之忧,从此不必再动刀兵、天下太平。”
李世民心下怒极,想:“什么‘一劳永逸的解决外患之忧’?其实是想一劳永逸的解除我的兵权,好放心杀我!”转念又想:“只是此时父皇疑忌之心甚重,我若直言相劝,他必定龙颜大怒,只怕真的会听了这愚蠢之极的法子,那就适得其反了。嗯,不如明捧实劝,哄他回心转意,更为上算。”于是叩一头道:“父皇明鉴!蛮族之忧,自古以来就有,非独我朝之患。父皇英明神武,龙兴于民间,天下致平;手握精兵百万,所向无敌,岂真会只为了区区突厥胡虏侵扰边疆就迁都相避,使我们羞对四海、殆笑百世?”
李渊听了这话,真是舒心悦耳之极,忍不住笑逐颜开,道:“二郎言之有理!”
李世民见父亲颜色由冷转善,趁热打铁便说:“当年霍去病不过是汉室一介将领,尚且立志消灭匈奴;何况儿臣如今身为国家藩篱,自当为父皇分忧。请父皇假儿臣数年之期,儿臣保证一定将颉利系于阙下,献俘于父皇之前!”
这下可轮到李建成和李元吉着急了,李元吉不会文绉绉的说话,一时之间鼓舌摇唇,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李世民。李建成在这方面可就比他擅长多了,马上已想到典故,冷笑道:“当年樊哙也是汉室的一介将领,却大言不惭地说要率十万部众横行于匈奴之中,结果却是……嘿嘿,那也不必我来多说了。秦王刚才那一番话,跟他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殿中除李元吉不知道樊哙的典故而有些不明所以之外,余者都明白李建成这是在拿樊咐当年夸下海口后却不能兑现、闹了个灰头土脸的事来嘲讽李世民。
李世民傲然道:“我朝如今兵强马壮,岂是当年汉军积弱之可比?再说樊哙不过是跳梁小丑,哪里懂得什么战略之道?不出十年,我军一定可以扫平漠北,决非空口虚话!”
他自觉自己这话说得豪气干云,李渊必定开颜大悦,不料他语气激昂,立时已犯了父亲的大忌。李渊暗暗皱眉,想:“你口上说得动听,倒象真的为了一致对外、抵抗外寇,其用心不过是为了继续掌握兵权,以成你夺嫡之阴谋。十年之长遥遥无期,从太原起兵到开国至今也不足十年,你已跋扈到这般地步,我岂能容你再掌兵权十年?”刹时之间已立下决心,缓缓的道:“迁都之事,朕自有分数。你先下去吧。”
李世民见他神态忽又变了,却想不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也不敢再争辩下去,依言退出。
李世民一走,李元吉已嚷起来:“父皇见了!他还想将兵权牢牢抓在他手中十年呢!父皇能保得住这十年里他不会勾结了突厥大军进来,将这江山也换了主?”
李渊森然道:“多得三胡提醒,我几乎又上了他的恶当。他身为三军统帅,竟勾结外敌,岂可纵容不理?”
李元吉喜道:“既是如此,父皇快快下旨,宣示他通敌叛国之罪,杀之以示儆尤!”
李渊可不象他那么冲动,沉吟道:“你虽亲耳听得他勾通突利之言,却无别的佐证。他办事干手净脚,要捉他把柄可不容易。如今人人都只知道他有平定天下的大功,他的罪状却隐晦不为人知,我们能有什么藉口来杀他?”
李元吉大声道:“当初攻克东都的时候,他盘桓观望,被父皇屡屡下诏催促都不肯班师,还四处散发金银,树立私人恩德,收买人心。他敢抗旨违诏,那不是叛逆还是什么?只要我们马上动手杀他,完事后还怕找不着藉口?”
李渊摇头道:“洛阳班师那次他确是已露逆心,但当时我没有追究他,如今却来翻陈年旧帐,别人就会疑惑,觉得他若当真有罪,何以不当时马上就依法惩治,要迁延至今才拿办他?这一来,我们可就理亏了。他手中毕竟握有重兵,我们若强行杀他,一定会激起变乱,后果堪虞。”
李元吉嘟起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怎么好呢?难道还要让他逍遥法外,我们就束手无策?”
李渊道:“三胡休要焦躁。我们一步步的压制他,先削尽其羽翼,让他变成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王爷,到时再杀他,就没有顾忌了。”
李元吉还要说什么,李建成向他使了个眼色,阻止他再往下说,自己却道:“父皇此举极是英明!依儿臣之见,秦王府中能人虽多,可忌者不过房玄龄、杜如晦二人,父皇若要削他羽翼,就得先除此二人。他二人一去,李世民就想不出对付我们的法子,便再多精兵猛将,也是枉然。”
李渊深以为然,道:“大郎所见极是!李世民就是给这两个读书汉教坏的,我早就想好好整治他们一下。好,我这就下旨,勒命他二人归于宅第,不准再入秦王府妄议妄行,听奉李世民的号令。敢不遵诏令的,格杀勿论!”
李建成和李元吉各自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目光,均想:“李世民失了这两个左右手,今番吃的亏可就大了。”
正想着,殿外忽传急报,说突厥颉利可汗领十万精骑南下河套、包围乌城,燕郡王罗艺奋起抵挡,力有不支,现向朝廷请求速发援兵。
三人闻言失色,李元吉气咻咻的道:“又是来得这么巧!”
李建成见李渊面上一副怔忡不定之色,忙道:“父皇,今次决不可以再让李世民领兵,重蹈上回的覆辙。”
李渊心神不定的道:“可是突厥来袭,有谁能领兵出战、挡其锋芒呢?”
李建成道:“四弟已多次随李世民出征,功勋有目共睹,父皇何不让他代替李世民,北上迎敌?”
李渊默然了一下。他心中虽是不相信李元吉真能取代李世民抗击突厥,但若非如此,必定又要走回去求李世民的旧路。可如今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