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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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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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渐渐成了气候。“文革”期间,水成波带领一群“红卫兵”把碑扳倒,逐渐被流沙淹没。

这是苏凤池的“成名作”。

从此,他成了闻名遐迩的“阴阳”。

他是个刮野鬼,至今光棍一条,包的地都又给了苏凤河,一年下来,保证供应口粮,他并不缺钱花。

苏凤池在李家东面的一间孤房里安身,平时也不锁门,他没有什么怕丢的东西,三天两头到哥嫂这边“钉锅”——吃混饭,他的那个家,锅清灶冷,一年没有几天冒烟。

懒人自有懒命也有懒骨头,十冬腊月,他在没有烟火的屋里竞能安然入梦。

公社的大锅饭取消了,从根本上解放了苏凤池,李虎仁或者刘改兴,都失去了约束他的法力。

他早就“放开”了,他没有什么长远计划,也没有任何短期打算,刨一爪子吃一口,逍遥自在。

在“新时期”,使他声名鹊起的,还是引弟事件。

原来,他只不过小打小闹,自从发生了引弟那件事,他就“大干快上”,并且把生意干到城里去,原来,城里人也买他的账。

天时地利人和他占全了。

今年开春,苏凤池到城里转了几天,给几家有疑难杂症的人请神下仙,据说效果相当好,不但挣了票子,还混了个油嘴头子。

芨芨滩不通公共汽车,到乡政府下了车,还得步行七八里才能到家。

他那天乘末班车到了乡里,时近傍晚,正好乡里开春播会议,刘改兴一眼看到他,本乡本土的人,就招呼他吃会议上的饭。苏凤池也不推辞,而且放怀狂饮,等他离开乡里时,醉意阑珊了。

夜色相当好,月亮明明的,天幕白白的,苏凤池心绪开朗,东倒西歪,还抖着山曲。

河套的白面南梁外的糕

乡政府的烧酒实在好

他笑了一气,自我表演接着进行。

梁上的骆驼粱下的羊

芨芨滩住的好姑娘

…………

苏凤池不了解人家大地方有了“卡拉OK”,他自鸣得意的独唱并不新鲜了。

从乡里回来的路,本来从大队部那一排空房前边经过,在酒精的驱使下,苏凤池走到房后的树林里,穿过树林,他一举目,发现自己离白茨圪旦不远了。

在清幽的月光下,万籁俱寂,沉郁的白茨圪旦呈现出阴森与恐怖。

苏凤池不免有点紧张,酒也散发了一大半。他小便紧了,就背对白茨圪旦放水,方便完系裤子时,忽然看见一个白花花的人影,从白茨圪旦里飘荡出来,一路飞似的向他这边撞过来。

苏凤池大吃一惊,两条腿自然而然地发软弯曲跪倒,口中念念有词,“白茨大仙……”

那个“白茨大仙”一直来到他面前,才突然收住奔跑,掩住嘴,惊骇地“啊”了一声,绕过他继续往下跑。

苏凤池一怔,他听出来,显然是不折不扣人的惊叫,悄悄转过脸嘹去,认出是引弟。

他惊疑地站起身,当机立断,大步追过去,并且高吼二叫:“引弟,你跟上鬼了! ”

试想一个神志正常的女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咋敢到这儿来?

引弟跑得发了狂,苏凤池紧追不舍,来到李家院子,引弟一跤绊倒,趴在地上喘息,面如死灰。

苏凤池的出现,惊动了李虎仁一家,宝弟住在城里他大姐招弟那儿,家里只有老两口。

狗在狂吠,李虎仁和老伴惊慌地出来,愕然无语。

苏凤池简明扼要地把过程说了:“引弟跟上白茨大仙了,老兄弟,不请请神,要有血光之灾! ”

引弟妈把女儿扶抱起来,引弟双目紧闭,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是,不是……”

她忽然惨惨地笑了:“哈! ”

李虎仁对苏凤池的话将信将疑,但他忽然两道浓眉毛拧成了个死圪塔,对“阴阳”说:“唉,真是家门不幸,老苏,就请你给她破一破哇! ”

说完,怫然而去。

第二天,苏凤池手仗桃木剑,在李家院子里为所欲为乌烟瘴气,哄动了几十号男女老少围观。

被捆在椅子上的引弟痛哭不已,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申辩:“我不是,不是……”

苏凤池的木剑在她身上乱砍。精疲力竭,痛苦绝望的引弟渐渐失了声息。

苏凤池指示李虎仁:“关上七七四十九天,妖气才能散尽! ”

引弟就这样失去了自由。

苏风池的胡作非为受到了刘改兴的严厉斥责,声言要把他扭送公安局,苏凤池在刘改兴刀刃似的目光逼视下龟缩了,借口给大青找对象,跑到城里去了。

“狗日的,咱们走着瞧! ”他对刘村长咬牙切齿。,

不过,苏凤池的名声倒张扬大了,因为引弟是红烽名人李虎仁的闺女。

那会儿,村支书田耿病在家里,刘改兴向他汇报,他只不关痛痒地甩出一句淡话:“胡球闹。”

刘改兴又去劝说李虎仁放开引弟,这位前大队长不冷不热地说:“这是我的内政,刘村长最好不要干涉! ”

到底在政治舞台上混得久了,出口便是外交辞令。

刘改兴愤愤地走回去,他的确无能为力,闺女是人家的,该咋说?

在城里苏凤池活得很自在,手里头还有点钱,就买了一条钢花烟,作为送给哥嫂的礼物。

他回到村子里时,天已经晚了,进了凤河的院子正好他哥从外面回来。

“凤池? ”

“哥! ”

兄弟俩的招呼完成了,凤池跟在哥后面走进昏昏暗暗的屋子,大青妈正在扫炕,为了节省灯油,她准备睡觉了。

“嫂! ”凤池叫了一声,把烟擂在凤河手中:“没别的东西,当烟叶子抽哇! ”

大青妈把笤帚放下,出溜到地上,迫不及待地问:“他二爹,可有个合适的? ”

凤池坐在炕沿上,接过哥哥递过的烟,对住灯光点上吸了两口才说:“看过几家,人样样还行,就是礼钱太重。”

大青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如今这女子们咋都卖高价了! ”

苏凤池哈哈笑着说:“嫂,这你成了霜地的黄瓜——凉棒了,如今是商品社会了,干什么都得讲个价钱,闺女咋,闺女也有平价议价哩,就跟咱们卖的麦子一样! ”

“他二爹,你不会给咱瞅个平价的呀? ”大青妈不住地摇头,看来,今年冬天办喜事的计划又要吹了。

“难哟,嫂,实在不行,就去四川引一个,听说那里的闺女便宜,生养也冲手,我去过招弟家,嗬呀,人家跟公家脱钩了,自己开了个商店,雇了好几个四川女子。”

“那你去求求招弟,给咱引个路? ”大青妈的脸又亮了,似乎看到了光明。

苏凤河一直只抽烟不做声,他对弟弟的话一向不重视,假话在他口里是真的,真话在他口里是假的,咋信?

“凤池,你,不饿? ”凤河想让他的舌头歇一歇。

“就是! 嫂,你们吃过了? ”凤池把烟头按到炕沿上,明知故问。

大青妈不情愿地说:“二青那个没头鬼,又不知道钻到哪去了! 有两碗稀粥……”

“稀粥? ”苏凤池笑了,“好好,喝了下火,这几天我顿顿不是酒就是肉,心头火雾雾的! ”

大青妈只好把稀粥端给他。苏凤池也不用筷子,转着碗吸溜,不一会儿,就把两碗粥喝完,用黑手背抹抹嘴说:“哥,咱们大青的事,一是抓紧二是认真三要省钱,我熟人多,咱慢慢碰哇! ”

这是两碗稀粥的回报。

大青妈对他已不抱多大指望了。

正说话,大青回来。他干了一天营生渴睡得不行,回来睡觉。

凤池瞥了他一眼:“大青,城里的猪儿子好价钱呀! 一只改良猪儿子,卖五六十块了! ”

“真的? ”大青的精神上来了,有人关心他的事业,他就高兴。

“我问过招弟,人家可闹大发了! 开了一个什么环宇商店。招弟真有两下子,自任经理,服观六路耳听八方,买卖真红火! ”苏凤池不住地啧啧称赞。

大青冒出一句:“那他家宝弟咋回来了? ”

“回来了? ”苏凤池因为自己吹嘘出了纰漏吃了一惊,“他们倒腾羊绒,不是赚了大钱吗? ”

大青不吱声,对他二爹刚才提供的信息也产生了怀疑。

不过,猪儿子看涨,是总趋势,问题在于,有没有那样大的幅度。

苏凤池明白,自己的情报失去了价值,他的谈兴也淡薄了,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就下地往出走。

走出门又转过脸问:“哥,今年能收多少小麦? ”

“总共有个六千多。”苏凤河告诉他。

苏凤池打着哈欠走到小路上,耳畔还响着大青刚才的话,他一阵茫然,不久前,还在城里看见宝弟西装革履,皮鞋闪亮,满面春风,跟他说话都指手画脚装腔作势带上了“商品味”,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呢?

他去过招弟的“环宇商店”,论气派是够大的,因为招弟的男人原来也在供销社工作,人家近水楼台,买卖干起来当然顺手。

也没敢定,人家挣下大钱,把宝弟送回来。李虎仁老谋深算,他不会叫子女们在花钱上也“开放”的没远近。他还放出风声,不出两年,开一辆小四轮回来呢!

苏凤池正在分析宝弟回村的原因,有几个人议论纷纷从他旁边走过去,苏凤池对其中的一句话听得真真的。

“宝弟这回可栽深了! 大概连老本也跌进去了。要不,喝乐果干甚,那又不是二锅头! ”

苏凤池惊骇之余,踪开两条长腿就向李家颠去。

“哈,应了我的话哇! 不出百日,会有血光之灾! 啧啧! 看看! 应了哇! 神鬼不可欺呀! ”苏凤池咕地笑了一声,他在李家的地位,无形中又提高了。

“赶紧再给引弟请一次神! ”

他这样谋划着。

天黑,路也不好走,转过玉茭林,他扑在一个人的胸前。

“哎呀! ”

“老苏哥? ”刘改兴的声音拦住他,“收成不赖哇? ”

苏凤池以严重的口气说:“宝弟喝了……”

“没事儿! 救过来了! ”

“唔? ”苏凤池绕过刘改兴,继续去李家,他隐隐约约感到一种遗憾! 宝弟的形势还不十分严重。

“狗日的! ”他愤愤地吐出一句,不知对谁。

第二章

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六年,注定要因为一个黑色的日子——七月一十八日——载人人类史册。美国的“挑战者”号航天机,从卡纳维拉尔角航天基地发射升空,三十七秒后起火爆炸,数百枚燃烧的碎片带着白烟落入太平洋。七名刚才还含着微笑向亿万观众告别的宇航员,全部烟飞灰灭。

整个地球惊呆了。

当然,目睹了电视屏幕上这残酷场面的于芳也同样目瞪口呆。

她不禁潸然泪下,为了那位与自己从事同一工作的女教师——奇里斯塔.麦考利夫,她是从美国一千名教师中被幸运遴选出来的佼佼者,带着去太空为自己的学生讲课的美好梦想上天的。

但是,她的梦永远没有醒的那天了。

方力元之所以对这天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他风尘仆仆从乡下出差回来,一进门,正碰上于芳以泪洗面,泣不成声。

“咦,于芳,你这是咋啦?!”

方力元顾不上洗脸喝水,把文件包扔到沙发上,赶紧来到妻子身边,惊疑的目光抚摸她仍然风韵动人的脸庞。

于芳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哽咽难语:“她死了。”

“谁?!”

方力元惊骇地吸口气,眼前立刻浮现出在京城离休后赋闲在家,身患心脏病的父亲。

“你不知道? ”

“知道什么? ”

“麦考利夫! ”

“什么人? ”方力元的心踏实了,但仍然如坠云里雾中。

于芳恍然大悟,半个月来,丈夫走马上任旗农林局局长,一头扎到农村搞调查研究。下面条件差,他又忙,可能没看上电视。

“挑战者号出事了……”

于芳关了电视机,复述那悲惨的一幕。

方力元胡子拉碴的脸上笑出一个原来如此:“吓煞我也! ”

“洗澡去吧! ”于芳也笑了一下,恢复了常态。

方力元没动弹,取出一支香烟,于芳很及时地为他点燃打火机。

屋子里立刻飘荡起一股烟草的芬芳。

“你这是惺惺惜惺惺! ”方力元接住刚才妻子的话茬说。

“航天事业属于全人类嘛,再说,麦考利夫是第一个上天的老师呀,真可惜,真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

“常使英雄泪满襟! ”

夫妻俩相视而笑。

阳光多么明媚,天色多么蔚蓝,两个人的谈笑又多么融洽啊。

这是方力元的家。一个美满得无可挑剔的家,一个于芳引以自豪的“窝”。这是她多年来惨淡营造的安身之处哟。

“辰辰呢? ”方力元环顾四周,微笑着。

“说是到同学家玩去了,我也没细问。”

“又要高考了,她还这么逍遥自在啊? 我看,闹不好,又得名落孙山,你这个教导主任,脸上可不光彩喽! ”

“还不是你娇宠的呀,养不教父之过,可没有母之过一说啊。”

方力元对妻子的巧辩付之一笑,是啊,妻子总是可以转败为胜,立于不败之地,昨天,今天都证明这一点,或许,明天还可以证实吧。

“实在不行,就报艺术学院吧! ”于芳胸有成竹。

“今年? ”

“不,明年。”

方力元默然无语,吐出一口烟雾,脸上涂满迷惘,直到现在,他都不是妻子的对手,这种局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去红烽了吗? ”于芳似乎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明明扫了他一

“……没顾上,那一片我还没过去。”方力元皱一下眉头。

难道,她也不能忘怀那个地方吗? 在那里她可是大获全胜啊! 而他,把一个地狱留在了那里!

“你歇会儿吧,我去学校看看。”于芳向他点点头,离开沙发走了出去,脸上泪痕犹湿。

方力元没听见她的话,他的思绪被拉得长长的,一直粘到那个白茨圪旦上。他如同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法判明颜色的梦,它从粉红一下变成漆黑。

“四清”工作队撤出大队,向公社分团集中,进入下一阶段的工作。

那天挺闷热,头顶上是厚厚的层层叠叠的黑云。苏凤河的大胶车赶到队房子跟前,他坐在车上抽烟锅,一只手爱抚着辕马的屁股,脸上毫无表情。

几个队员的行李一大早就收拾好了,金队长和前来送行的田耿、李虎仁话别。

“金队长,以后常来呀,红烽大队就是你们的第二个机关嘛! ”

田耿热情洋溢,跟金如民握手,李虎仁也赶紧把手放上去,三只男人的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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