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但那句句都是心里话,从未遇过挫折的他,何曾历经过此一阵仗?
短时间内,他成了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他毕了业,接下来是服兵役……
所有的事陡地落下来,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变通——
当他从净文口中得知月华已在他结婚的同时搭飞机离开台湾,远遁美国,霎时就像有个触媒引爆了整个压力库,让他再也承受不住!
他以为……至少他期待月华可以与他一起共度这个难关,在他提供婚姻和姓氏给予嘉桦及孩子暂时庇佑的期间,月华愿意陪着他……
当然.他知道这样想是自私的,尽管他很笃定,当一切状况都平静下来,就可以跟嘉桦离婚,孩子既可拥有婚生子的身分,而嘉桦也不用再为“失贞”之事备受责难,然后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想得很天真,也希望月华能与他同心,但月华选择的却是——连跟他商量都没有,甚至没留下只字词组,更不准任何人透露她的去处,以无言决绝的态度离开,表明她的愤恨与不满……
月华也放弃他了……或许在她的眼中,他已是背叛者……
可这样的结果教他怎能接受?怎能甘心?
够了!真的够了!如果死亡真的可以避开这些烦恼和痛苦,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愿意拿把刀将自己给杀了,只求事情可以就此打住,痛苦就可以结束了……
他疲倦地叹口气,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应付这些了,反正婚也结了,该做的他应该都做了,现在只剩——他眼光落在嘉桦隆起的肚皮。
“孩子……”。
“不用你管!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与你无关,你出去!”说到最后,她简直是用嘶吼的。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表情已是一片木然,然后转向她,如一名绅士般优雅地朝她鞠个躬。“谨遵台命!”
说完后便离开房间。
陈嘉桦颓然坐下,她从没对人说过那么残酷的话语,情绪波动太大,令她头昏目眩,她抱着肚子哭了出来。
这不是一桩该被祝福的婚姻,因为它弄得每个人都很痛、很苦。
头一回,她迟疑地自问——“我这样做是对的吗?”之前她深信不疑,但现在却又不敢那么肯定了。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自已的肚皮轻轻动了一下,她不禁睁大眼睛,轻轻喘息,为这生命的跃动而感到惊喜。
她小心翼翼地呼吸,深怕会惊动到腹中的宝贝……然后她抹去颊上的泪水。
不再怀疑、也不再犹豫了!从今而后,不管遇到什么,她都会好好的把这孩子抚养成人!
结婚后,吴尊的父母送给了他们一幢位在台中的房子,在几经考虑下,他们决定搬进那房子,而那幢房子里面也已经有家具,替他们省了一笔很大的开销。
由于吴尊还要服兵役,离赚钱养家尚有一段距离,因此吴父想继续给予他们经济支持,帮助他们度过这段时期,但遭到嘉桦婉拒,她表明自己已有工作,可以养活孩子和由日己。
一得知自已怀孕后,嘉桦就开始储蓄育儿基金,她接下了好几份翻译小说和文章的工作,因为她翻得好动作又快,于是工作一件件找上门,所以经济上并无太大问题。
不过吴父还是每个月汇款到吴尊的户头,并将提款卡交给她.任她运用,而他从小到大的积蓄,包括他父母为他投资理财所得,大约有一百万,也全都交给她,她把那些钱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同处一个屋檐,各住不同的房间.就像室友一般,但两人已不像在学校时那般交心谈话,沉默是他们共有的语言,偶尔才会出现一些例行的对话——
“该吃饭了!”她负责管家。
“好。”
“有没有不舒服?”他会注意她怀孕的状况。
“还好。”
在她怀孕七个月时,吴尊接到兵单,便离开去当兵了,这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她,简单地问候——
“有没有哪里不对?”
“一切正常。你呢?”
“还过得去。”
“嗯。”接下来一阵无言。
“好,没事了。拜拜!”
“再见!”
在她怀孕第九个月时,吴尊的母亲搬过来同她一起住。
“妳一个人住不方便,多个人便多分照料——”吴母和善地说道。
虽然没明说,但她知道是他要他妈妈来照顾她的,对此,她很感谢。
“婆媳”初次相处称得上极融洽,吴母个性开明、好相处,没有一般传统婆婆对媳妇的要求,反而认为婆媳应当要有各自的生活圈,她的亲切令嘉桦敞开心胸接纳、敬重她。
因为有较多的机会相处,所以她从吴母口中听到了不少吴尊的成长史,对他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知道他好动、喜欢旅行、喜欢呼朋引伴的去探险、喜欢好打不平……
陈嘉桦听着,心头微微一刺,只是这些爽朗特质在那次事件后都消弭无踪,他那招牌的爽朗笑声,也已好久没听过了……
吴母也从她的口中更加清楚了这道难解的三角问题,但身为局外人也只有摇头叹息的分,她拍拍嘉桦的手。“我是不知道尊跟妳的未来如何?但……经过这些时日相处,我发现妳是比我想象中还好的女孩……”
“谢谢……”嘉桦难为情地低下头。
“妳还是可以叫我妈的,难得有这个缘分,即使未来妳跟尊……算了!不提他,妳是我孙子的母亲,这样的缘分是断不了。”
“是……妈……”
孩子是在十二月底出生的,比预产期还晚一些,但生产过程还算顺利,阵痛了九个小时后,宝宝呱呱落地,听到他健康的哭声后,她才体力不支地昏睡过去。
吴尊是在孩子生下一天后才赶到医院的,他虽没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很紧张。她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淡淡告诉他,她已将孩子命名为“吴崇祺”,他听完后缄默许久,然后点头说这是个好名字后便离开了。
后来她听婆婆说,他已经抱过孩子、也喂过孩子了,不知怎地,她听了眼眶忍不住发热。
后来他被调到丰原当兵,每个礼拜固定会回台中探望她与孩子,并采买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后再回部队去,日子就依循这样的模式过了一年多……
他退役前,两人曾简短地谈过话——关于他的人生规划。
“妳希望我留在台中吗?”他问她,因为他得决定将来工作的地点,平心而论,台北工作机会比台中多,他去北部会有较多的发展机会。
“随便你。”她淡漠地回答他,不想对他的人生多作干涉。
“好!那我回台北工作,有空再回来,这样行吗?”他咬紧下颚说道。
他的回答令她奇异地感到心痛,对这样的感觉.她吓坏了。
对他,她不应该有感觉的,连恨亦然,因为一旦有感情,她便会与他有更多的牵扯,届时想扯开,势必得割舍某些部分,那会痛的!她不要!她只想无关痛痒的和他分开。
“行!”她斩钉截铁地说,她必须快刀斩乱麻。“……你打算何时办离婚?”
本以为他会干脆地说好,孰料他只冷冷回她。“我想办时就会办,何况刚出社会工作的人若在履历表写上‘离婚’两字会很难看,妳想让我找不到工作吗?”
为了不让他“难看”,他们的婚姻继续维持着.他依然每个礼拜都会回台中探望,除非,他真的忙不过来,抽不开身。
但每个礼拜看到他这样辛苦来回,她心里其实是很难受的,有回她忍不住叫他不要这么操劳,可明明是好意,说出口却变得锐利、不友善,而他的响应更是伤人,他直接叫她闭嘴、少啰唆,于是她不再开口谈及此事。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期待他每天一通问候的电话,每周一次的到访……
她告诉自己,这不是动心,只是因为“习惯”!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声音、习惯他的……习惯……直到——崇祺重病,吓坏了她,她打了电话向他求救,出人意料地,他迅速赶到,并毫无怨言……
当他要求一切重新再来时,她几乎毫不犹豫的立刻答应!头一回,她完全不再顾虑对了月华的情义,因为她觉得好累,只想要有个人在旁扶持。
之后,他向公司请调至台中分公司,一家三口正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崇祺,他还小,需要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何况,她可以与他维持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只恢复以前的友好关系。
他们再度从朋友做起。
两人小心翼翼地维持友好,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月华,每日如常的生活、交谈,渐渐地,淡忘了过往不愉快的一切,虽然偶尔会因为生活上或教养孩子上的立场不同有所争执,但都能理性收场。
慢慢地,她在意他的地方更多了,关心他的喜怒哀乐,在意他的工作顺遂与否,而她也同时感觉到他对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两人开始分享更多的想法和兴趣,每个星期天,一家三口便会到处去兜风、玩乐,与一般正常的家庭生活无异。
随着相处时日愈久,她就愈可以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情感一点一滴在改变,已经不是单纯的友情了,甚至可以说是仰慕、爱恋了,可一旦想到自己曾对自己许诺,她会将他“还”给丁月华,绝不抢走他时,她就会打退堂鼓,无论心里有多么渴望与他相亲,无论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多进步……
偏偏这份坚持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松动了,当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再顾虑,想与吴尊更进一步时,丁月华却回来了……
啪!啪!
急促敲打玻璃窗的异响惊醒沉思中的她,抬头一看,发现窗户上已多了许多水滴。
下雨了……
屋外在下雨,屋内也是大阴天。
感觉到脸上的冰凉,嘉桦抬起手想拭去,但手上的泡沫阻止了她,也提醒了她正在洗碗呢。
打开水龙头,看着哗啦啦的流水将那些白色泡沫带走时,心中的情感也在旋转着,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庆幸的是——还没陷入完全无法解救的地步,至少她与吴尊尚未进展到更深一层的结合。
遗憾的是——为什么她没有更早发现、表白自己的情感呢?
她掬起水,用力朝脸上泼去,让水和泪不再分得清……
这晚,月华住了下来。
楼上有四间房,一间是主卧房,一间是客房,一间是小孩子的房间,一间则是书房。
送月华进了客房后,吴尊尾随嘉桦走进孩子的卧室。
崇祺向来好眠,在嘉桦轻声念故事当中,便睡着了,但两人都不急于离开,只一同专心注视孩子纯真甜美的睡脸。
那像天使一般的脸孔,可以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给抚平。
“在我回来前,她有对妳说什么吗?!”怕吵醒孩子,他压低音量说话。
她静了一下,才开口。“她要我把你还给她……”
他屏住气息。“妳怎么说?”
她望着他。“你希望我怎么说?”
他闭了闭眼,然后张开直视她,执起她的手,并在掌心印下深深的一吻。“说我想听的。”
她看了他一眼,随即痛苦地别过脸。“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
她不知道?!这个回答令他泄气极了,但可悲的是,连他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这两个女人是他这辈子负欠最多的,可他不知该怎么偿还……他竟自私的希望,其中一人能强而有力的主导这一切,使他不用烦恼。
“那妳自己的想法呢?”
“别那么大声,会吵到孩子!”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紧绷着脸,用力扯起她,把她带出孩子的房间,两人走进最前头的书房,他把门关上。
他环抱着胸。“告诉我妳真正的想法,对我、对我们还有——对未来!”
陈嘉桦抬头看他,表情是凄然的。“我能有什么想法?由得了我吗?”她走到书桌后,打开抽屉,拿出两张一直被压在底下的离婚协议书。“你忘了吗?我们早就签好这个!”
他瞪着那份结婚前即签好的协议,浑身窜过一阵寒意,就差一道手续了,只要两人一起到户政事务所办理,他们的离婚就会立刻生效!
“这就是妳的回答吗?”他再也抑不住挫折和愤怒,沉声逼问道。
“这是我们五年前作出的决定!”认清事实吧!这个婚姻本来就只是权宜之计,甚至事先都已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还君明珠”。
“这两年一起生活的日子没让妳动摇过?”他质问道,他不信她那么无情。
她面露哀凄。“怎么会没有?我很感激你愿意对崇祺付出、照顾,崇祺他永远都是你的儿子,但他绝不会阻碍你得到……幸福。”
他闭上眼睛。“妳认为什么是‘我的幸福’?”他轻柔地问道。
她别过脸。“我不知道!这应该要问你呀!”
“问我?”他摇摇头。“妳又来了!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看似开明的把选择权交给别人,让每个人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但事实上根本让人没有其它选择的余地!妳为什么不能对自己诚实一点,承认妳也爱上我,想积极地留住我,想要保有现在的幸福!”
“如果幸福只能在由自欺欺人的状态下才存在的话!”她痛苦地望着他。“难道你没想过,如果五年前,你选择与月华离开台湾,你们两个在一起,会不比跟我在一起还来得幸福吗?”她朝他走近一步。
“你今天看到月华,难道没动摇吗?难道没有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吗?你难道不敢承认她是你最爱的女人?这五年,我很感激你对崇祺的照顾.尤其这两年,每天对我而言,都快乐得像不是真的,可是!每当我想起这份快乐和满足,是建筑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上,我的心就会受到谴责!我总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再感受一下这份快乐和满足就好,如果月华回来了,而你也想跟她走的时候,我便可以无悔地放你走了……”
“所以,妳觉得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他很轻、很轻地问道。
她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如果,你想——”
“够了!”他再也受不了了。“好!既然妳要我想!那我会好好地想,然后再告诉妳我的决定!”
当他离开把门关上后,她全身一软瘫坐在床上,整张脸埋进掌心,心疼得令她全身抽搐。
他背贴着紧闭的门,和站在对面的月华目光相对,她已经全听到了吗?他没指责她偷听的行为,只是不发一语地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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