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昭知道苏味道在说什么事,一般重臣之间都不会公开谈论敏感话题,尤其涉及到权力格局的变化,更不会轻易交心,一般都会顾左右言他,或者打个哈哈,说一句天凉好个秋。
但薛怀义是个例外,他是武则天的男宠,出身市井无赖,仗着圣上的撑腰飞扬跋扈,无恶不作,众人都他都恨之入骨,大臣之间都不掩饰对这个低品小人的极度厌恶。
李德昭对薛怀义也极为憎恨,去年他被薛怀义强逼下跪求饶,成为他毕生大耻,他就恨不得薛怀义当众被车裂,方泄他心头之恨。
苏味道也点了点头,冷笑道:“大家都觉得有人敢动薛怀义不可思议,可也不想一想是谁在抽薛怀义的耳光?”
李德昭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苏味道:“苏相国知道那个李臻?”
“我只是有所耳闻,此人是上官舍人推荐,资历很浅,据说和高延福有点关系。”
李德昭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呵呵笑道:“我明白了,多谢苏相国坦言相告。”
苏味道也压低声音笑道:“不管怎么说,看那个男妾被抽脸,不是一件很令人愉快之事吗?”
李德昭笑眯了眼睛,“确实令人愉快,不过我估计事情还没完,我们不妨再看下去。”
“是!是!我们大家都希望这件事更精彩一点,更有趣一点,李相国,难道不是吗?”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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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脸色阴晴不定,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她的御案上摆放着侍御史王弘义的弹劾书,此时武则天比谁都清楚,这里面胶着着什么样的矛盾。
她当然不会相信被杀死的胡僧是无辜的虔佛者,御史们关于白马寺胡僧罪恶满盈的弹劾早已堆满了她的书箱。
她也不止一次质问过薛怀义,薛怀义要么是信誓旦旦保证约束胡僧,要么就是不以为然,反指责御史挟私报复自己,令武则天无可奈何。
这一年多来,喜欢追求新奇刺激的武则天对薛怀义渐渐失去了激情,薛怀义的屡屡闯祸也使她颇不耐烦,她像一只母鸡,时时要充当好斗雄鸡的调停者、赔罪人,长久以往,便使武则天处于一种欲罢不忍,不罢难堪的困境之中。
相比韦什方一案对武则天的沉重打击,小小的胡僧案实在算不上什么,只是它的影响却很大,已闹得满朝风雨,让武则天有点左右为难,如果顺势严惩胡僧,给这几年怨恨颇深的朝臣一个交代,会大大改善她的形象。
但这样一来,势必会触怒薛怀义,虽然她对薛怀义已渐渐失去激情,但想到她和薛怀义十年的恩情,她多少又有点于心不忍,使她一时难以抉择。
上官婉儿静静地站在门口,她没有打扰武则天的思绪,她知道圣上正处于一种左右两难的矛盾之中。
关于胡僧一案,她是昨天晚上得到了李臻的报告,她很清楚这件事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波,不过她并不恼火李臻给她惹下祸事,她倒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试探,通过这件事,便可以看出圣上有没有彻底扳倒薛怀义的决心。
这时,武则天叹了口气,转身问上官婉儿道:“婉儿,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武则天的一声低低叹息,便上官婉儿敏感地捕捉到了圣上复杂的心态,如果她铁了心要严惩薛怀义,那她一定会雷霆万钧般的发怒斥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柔肠百结,她问自己该怎么处置,无非是想让自己给她一个台阶。
‘看来现在还不是彻底扳倒薛怀义的时候’,上官婉儿心中暗暗思忖。
面对这种矛盾局面,上官婉儿早有应对腹案,她便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婉儿也看了李臻的报告,是胡僧屠杀驿站人员在先,李臻他们只是恰逢路过,为了阻止胡僧继续行凶,双方发生了冲突,他们出于自保才被迫反击,婉儿觉得这只是一件普通命案,不宜将它过多解读。”
武则天是何其聪明,她立刻听懂了上官婉儿的意思,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不愿闹大,那就向小里处置,她沉吟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让偃师县去调查此案吗?”
上官婉儿委婉建议道:“此事涉及到御史台的弹劾,又涉及到内卫执法尺度问题,偃师县令官微职小,恐怕很难秉公处理,婉儿建议让大理寺或者刑部去调查此案。”
上官婉儿已经很巧妙地将薛怀义剥离剔除,将这桩案件变成了御史台和内卫之间的斗争,要么是内卫滥杀无辜,要么是御史台隐瞒真相,欺君罔上。
武则天又想起一事,问道:“那批黄金现在如何了?”
“启禀陛下,黄金已经顺利运回洛阳,婉儿将它们纳入陛下内库,这是清单,请陛下过目!”
上官婉儿将一份清单呈给了武则天,唐朝制度严格,公私分明,重大开支并非武则天一人说了算,还要经过相国们的审核。
所以武则天也有自己的内库,用于一些私人事务开支,像韦团儿的贪污的大量珠宝首饰,以及这次韦什方的钱财,武则天都将会纳入自己的内库。
而她的内库,正是由她最信任的上官婉儿来掌管,武则天看了看清单,她很满意上官婉儿的处理方案,便欣然道:“好吧!这桩命案朕就让大理卿李元素去调查,三天之内必须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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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148章 新官上任
上官婉儿回到自己的官房,她老远便看见李臻站在自己官房大门口,她便阴沉着脸庞从他面前走过,不理睬他,走到门口才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进来吧!”
李臻苦笑一下,跟着她走进了官房,他刚刚听到了消息,有御史在早朝弹劾他滥杀无辜,引起满朝文武哗然,虽然这种情况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毕竟事情闹大了,他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上官婉儿在自己桌案前坐下,冷着脸问道:“这件事为什么不事先向我禀报?”
李臻以为上官婉儿会埋怨他做事鲁莽,惹得满朝风雨,那他会很谦虚地接受批评,甚至还会自我批评一番,不料上官婉儿竟然是责怪他没有事先禀报,这无疑戳痛了李臻敏感的自尊。
李臻心中也有点恼火起来,如果样样事情都要事先向她禀报,那自己算什么?真的成她的走狗了。
“我已在报告中写得很清楚,上官舍人没看到我的报告吗?”李臻克制住心中的不满道。
“你——”
上官婉儿气得重重一拍桌子,怒视李臻,“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李臻也终于发作了,他挺直了腰,迎着上官婉儿的怒视,毫不畏惧道:“我正是出于对上官舍人的尊重,才在事后写一份报告给你,否则我应该把报告交给武攸绪,或者直接把报告呈给圣上,如果上官舍人觉得我做得还不够,那就请舍人免去我的职务,另请高明!”
上官婉儿眼睛蓦然瞪大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于急躁了,李臻可不是孙礼那样容易揉捏之人,她必须用怀柔手段,紧紧将他笼络在自己身边,否则和他闹翻,最后只会白白便宜了太平公主。
她眼中怒火迅速消褪,换了一种柔和语气道:“这件事你我都有点急躁,我们先冷静下来。”
她一摆手,“你先坐下吧!”
李臻坐了下来,目光望着地面,一言不发,这时小娥给他们上了茶,上官婉儿瞅了他半晌,柔声道:“我刚从圣上那里过来,心中压力很大,心情也不太好,李统领,我为刚才的无礼向你道歉。”
李臻是服软不服硬之人,如果上官婉儿一直用这种委婉语气,他也不至于和上官婉儿硬顶,他沉默片刻,也叹了口气道:“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应该是我向舍人道歉。”
上官婉儿笑了起来,“我们不提此事了,胡僧一案我心里明白,你并非鲁莽行事,是想用这件事来试探圣上,坦率地说,这件事你把握得很好,尺度也很适当,让我能够看透圣上的心思,避免我犯下大错。”
“舍人过誉了,李臻担当不起。”
“我没有过奖。”
上官婉儿微微笑道:“这么多年来,敢和薛怀义对抗之人,恐怕你是第一人,这次全歼胡僧,不仅在内卫中,而且在所有侍卫,甚至朝野都引起了巨大的震撼。
虽然会彻底得罪薛怀义,但你也将成为所有愤恨薛怀义朝臣的希望,这是我很愿意看到的结果。”
“我也没有想到此事会引起满朝轰动,给舍人添了压力,卑职很过意不去。”李臻继续歉然道。
“这没什么,我已经处理好了。”
上官婉儿淡然一笑,她沉思片刻,又对李臻道:“不过我要提醒你,暂时不要对薛怀义再有过分的举动,圣上还在犹豫之中,扳倒他时机尚不成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明白!”
李臻想了想又问道:“关于这件胡僧案,圣上决定怎么处理?”
“这件案子我已经说服圣上,交给大理寺去调查,你只要把胡僧杀人的证据和证人交给大理寺,然后你就不要过问了,这帮胡僧的罪恶磬竹难书,有这个机会,就让朝官们去应付吧!”
李臻默默点头,“如果舍人没什么事,卑职就告辞了。”
“去吧!去见见你的手下,估计大家都很期待见到你。”
上官婉儿勉强地笑了笑,望着李臻慢慢退了下去,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韦什方案和胡僧案给薛怀义带来沉重的打击,他必然会全力反击,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之前订下的计划要尽快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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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臻从太初宫出来,十几名武则天的千牛备身立刻围拢上来,不久前他们还是同事,关系都很不错,一名叫龙知义的侍卫给他肩窝一拳,笑道:“老李,干得不错嘛!居然把薛怀义的胡僧烧死了,这么痛快的事情怎么不让弟兄们一起去干?”
另一名侍卫也笑道:“别理睬那帮御史,他们都是吃饱了没事干,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支持你。”
李臻心中感动,对众人笑道:“多谢各位兄弟支持!改天我请大家喝酒。”
“那就说定了,一定要请我们喝酒,可别升了官就忘记老兄弟。”
“哪能呢!正月初三吧,我在香竹楼请大家喝酒,大家一定要赏脸哟!”
众人笑道:“一定!一定!”
李臻向众人拱拱手,“各位,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香竹楼喝个痛快,老李,要有心理准备哦!”
“再干几件痛快之事,让我们大家爽一爽!”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李臻快步离去了,正如上官婉儿之言,他烧死薛怀义手下胡僧之事已经在侍卫中传开了。
虽然有人会暗暗笑话他做事鲁莽,得罪了薛怀义,但大多数侍卫都极为拥戴他,一路上有不少侍卫上前来和打招呼。
“李统领,干得好!”远处几名侍卫向他挥手高声赞道。
短短一个上午,李臻便成了侍卫们人人议论的名人,这比冬狩射豹更让侍卫们感到兴奋,毕竟薛怀义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痛恨。
“老李,等一等我!”
身后传来了酒志焦急的喊声,李臻停住脚步,只见酒志气喘吁吁跑了上来。
“老李,那么好的事情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酒志拉着他低声埋怨道:“从小到大,哪次打架不是我们一起上,这次你居然没叫我,真不厚道啊!”
李臻笑着拍拍他肩膀,“这次太仓促了,来不及叫你,下次一定叫上你。”
“万一你下次又仓促了怎么办?”
酒志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亮光,眼巴巴看着他,李臻立刻明白这个死胖子的心思,他是想跟自己去内卫啊!
其实把酒志带去内卫也不错,他是自己的兄弟,可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样吧!今晚我们一起去吃饭,把小细也叫上,你们来家里找我。”
“那就说定了!”
酒志眉开眼笑,又生怕他反悔,转身便撒开脚丫跑了,老远听他喊道:“老李,你至少得让胖爷我当个校尉,否则就太不够意思了。”
李臻笑着摇了摇头,他也很想让胖子当了个校尉,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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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卫军衙位于皇城千牛卫军衙的隔壁,也是诸卫军中最小的一座军衙,占地只有五亩,一条中轴线将军衙一分为二,最北面的正中间是内卫统领的官房,中轴线两边官房各归属于左右副统领。
目前内卫统领由千牛卫将军武攸绪兼任,不过他只是挂一个名,基本上不过问内卫之事,也极少来内卫的官房。
而内卫平时的日常事务由一名长史负责,长史下面又有几名从事和主簿,组成了内卫的文职体系。
但内卫的真正实权是掌握在两个副统领手中,一个是太平公主的心腹万国俊,另一个正是上官婉儿推荐的李臻。
长史名叫崔少颖,贝州清河县人,进士出身,他年约三十余岁,颌下留有一尺美髯,长得颇为文雅。
崔少颖已经得到兵部文牒,知道李臻已被任命为内卫副统领,听说李臻前来上任,他带领内卫的一班官员出大门迎接。
“欢迎李统领到来!”
崔少颖满脸笑容,上前躬身施一礼,李臻也向他回礼笑道:“先生就是崔长史吧!李臻早已听说,还望长史多多关照。”
“呵呵!彼此彼此,来!我给李统领介绍一下。”
崔少颖热情地先给李臻介绍几名文职官员,“这位是杨主簿,徐州人,在内卫已经做了六年,资历最老。”
杨主簿是个獐头鼠脑的中年男人,脸色焦黄干瘦,颌下留一撮鼠须,一双绿豆小眼亮得像刚擦过的皮靴。
李臻昨晚听孙礼说起此人,他不是科班出生,而是由小吏转为官员,在皇城很多衙门都呆过,虽然貌不出众,但精明无比,是一个极为能干之人,李臻不由对他多看了几名,觉得他长得很像武三思。
杨主簿满脸谄笑,巴结地向李臻行了一礼,“请李统领多多关照。”
尽管孙礼对他赞誉颇多,但这个杨主簿脸上的谄笑却使李臻看轻了他几分,他点点头,目光又落在几名校尉身上,赵秋娘自然不用说,她站在后面,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使李臻心中泛起一阵温暖。
另外两名校尉,一个叫吕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