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谢!”王雅匆匆地下了台,她尽力地抑制住心中的感情,此时的她不停地流着泪向外面快步地走,尽力地避开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她低着头小跑起来,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哭一场,为了她深感不舍的大学生活,深感不舍的青春,还有深感不舍的那个人、那份感情。
“扑!”王雅一下子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她没有抬起头,只是退了一步,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又继续往前走了。
“王雅,”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你……哪天走,我送你吧……”
王雅心中的那份情感再也抑制不住了,就像一座注定要爆发的火山一下子喷发了出来,她转过身,紧紧地抱着之前无数次对她说“我送你吧”的那个人嚎啕大哭了起来。
“庄仲,庄仲……”王雅紧紧地抱着他,断断续续地叫着他的名字。
“哭什么,还没死呢,”庄仲开起了安慰而无趣的玩笑,“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我……我到了那边以后,一定要经常联系,好吗?”王雅抬起头问道。
“嗯,那是当然的。”庄仲依旧眯着眼睛微笑着,把那呼之欲出的眼泪扼杀在摇篮中,面对一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孩,自己也只能强作着坚强。
和王雅告别后,庄仲心事重重地回到墓园,这时,暮色已经袭上了远方的天空,暮光下,温倩正站在小屋门口,看着远方的那一座座墓碑,和以前庄仲初来乍到时的画面如出一辙。墓园的那一边,扫墓的人还没有散,仍然在那一座座碑下,或诉说,或沉默。在那群人中,庄仲一眼就看见温倩正坐在她母亲墓的旁边。
庄仲走过去,问:“你没和……同学出去吗?”
温倩抬起头笑了笑说:“我说已经回来了你信吗?”
庄仲这才看见温倩的面色有些憔悴,内心突然满是感激与愧疚,他感激温倩能帮他那么多的忙和一直以来的陪伴,愧疚自己的自私,他知道温倩喜欢着自己,但是自己却因为和另一个女孩的纠缠而放下自己应做的事不管。眼前的这个和他命运如此相似的女孩一直在庄仲的这个世界里面给予着他精神的力量,可以说是庄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音;而王雅,倾心倾力地陪伴着另一个世界的庄仲,让他在一边掩饰自己的脆弱一边追求正常生活的道路上奋力前行。庄仲虽然已经决定今天要向温倩表露出自己的真心,但是却仍然不能否认王雅在他心中的位置。他这时开始怀疑自己对她们任何一个人产生的感情,在他的眼里,爱情只能是给一个人的,而如今却不是这样,他在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爱情。
“再晚些的时候,我们一起给家人扫扫墓吧。”庄仲只是看着温倩,微笑着说。
“好啊。”温倩也笑着,答应着。
晚上,两个人把各自家人的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在小屋的门前,沐浴着从屋内散出的白炽灯光喝着啤酒。此时的两个人,似乎在曾待他们不公的苍天下悠闲地嘲讽着,嘲讽着给予他们痛苦命运的那个决策者,用这温馨与坚持狠狠地扇着那个人的耳光!
“我决定了!”温倩喝了一大口酒说:“我以后要过我真正想要的生活,要活得潇洒些。”
“何出此言啊?”庄仲疑惑地问道。
温倩站起身,仰头望着天,说:“以前我总是抱怨,所以总是活得不像自己。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一直过着别人想要的生活,这么多年我只想向别人证明,虽然我是个孤儿,但我也能像你们一样,实现着你们实现不了的理想,过着你们憧憬的生活。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很蠢,我虽然过得像一个正常人,但却已经不正常了,我病态地追求的那些东西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温倩转过头冲着庄仲,问:“你想想,你是不是也一样?”
庄仲这时不禁想了想自己,发现自己真如温倩所说。这么多年,追求着身边的人追求的东西,却早已忽略掉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在那个正常的小社会中隐藏着自己的身世,伪装着自己的感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小男子主义”,就为了想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但现在一想,恰恰是因为这个想法,自己才会更迷茫,因为从这样畸形的生活开始,自己已经在慢慢地迷失。
“我的名字叫温倩,我是一个孤儿,我想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过的那种让你们质疑的生活和我是个孤儿这件事情没有半毛钱关系!”温倩对着天空大喊。
庄仲看着有些癫狂的温倩忍不住微笑地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温倩说的那些话的确触动着自己。是啊,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足够了,这就是成功,何必在意别人的评论呢?
“你说得没错,为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干杯!”庄仲举起手中的啤酒罐,和温倩碰了碰。两个人的笑容永远地记录在了这一瞬间,和这片静谧的墓园,这个和暖的夜。
“温倩,”庄仲开了口,“我想……我想照顾你……”
温倩只是低下头,不知是哭还是笑。突然,她转过身一把抱住庄仲,大哭起来,却又笑着抽泣着说:“我想……我也想被你照顾……被你抱着……真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庄仲抚了抚温倩的头发,笑着说:“白痴,我一直都在啊。虽然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温倩用力点了点头:“嗯!”
那一晚,他们喝得都有些醉。在这舒适的季节里,在这星星布满天空的郊外,他们拥在一起,沉沉地睡了,似乎连四周的蚊子都丧失了觅食的**,静静地环绕着他们盯着他们。而这种相拥的感觉让他们仿佛回到了儿时父母亲的怀抱里,那种久违的深情的拥抱,那种残存在记忆里的温暖。
王雅离开的那天,庄仲最后一次送了她。因为王雅要去北京坐飞机,所以庄仲只把她送到了火车站,目送了她上了车。临别时,庄仲掏出一双手套,那是之前他送王雅回家时王雅给他的。
“我们一人一只,以后看到了就会想起对方。”庄仲把一只手套递给王雅。
“嗯,你要保重!”王雅接过手套。
“嗯,你也是!”庄仲回答道。
火车开动了;庄仲向车里面张望着,寻找着,却再没看见王雅的身影。走出车站,映入庄仲眼睛里的满是油绿的树叶。他们两个人,在树叶凋零的时节相识,却又在树叶重生的时节分开,有的时候,现实就是那么地残酷,它总是逆着自然的方向发展着,让你觉得别扭,觉得窒息,但却又无能为力。
庄仲折下一片叶子扔向了空中,叶子被一阵春风吹拂了起来,吹向了远方,吹向了庄仲看不见的地方。
“我对于你的感情,希望会像用单手捧起的一掌清水。过不了多久,大部分的水会从指缝漏干,可是还有一些存留在手心里面。但是你放心,到了最后,这一切都会被蒸发殆尽的。”
“谢谢你。”庄仲默默地说出这四年来都没对王雅说出的三个字,可到最后王雅都没听到。
那片叶子飘到了一扇车窗外面,轻摇着,舞动着。那扇车窗的后面,是那张流着泪不舍的面庞。
“谢谢你……”王雅泪眼下的嘴唇轻轻地颤动着。
后来,庄仲也试着给王雅打电话,但是电话那边一直传来“已关机”的声音。他每天都看学校的信箱,想看看里面有没有王雅寄回来的信或是明信片,但每次都会让庄仲失望。宿舍里面其他两个人都早早地搬出去了,只有黑军死赖在宿舍里面不走,直到学校勒令所有人搬出宿舍时,黑军才“恋恋不舍”地搬了出去。他在本地找了份工作,住宿舍能降低成本,这下也只能租房子了,不过他到最后都不死心,还问庄仲墓园有没有额外住的地方。
“你可以和我睡一张床。”庄仲调侃道。
“得了吧,传出去影响多不好!”黑军知难而退了,又带着那标志性的猥琐笑容说:“再说,我要是和你睡一张床,那个小学妹怎么办啊。”
“她不住我那里。”庄仲红着脸说。
“谁知道呢!”黑军哈哈大笑。
把东西搬出宿舍的那一天,庄仲最后看了一眼信箱,可里面还是空空如也。离开宿舍楼的时候,庄仲正巧看到了邮递员过来送邮件,便凑了上去,可是邮递员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寄给他的。庄仲这次也麻木了,那本应出现的失望也淡了,这可能就是“掌上之水”带来的效应吧。
就在庄仲离开转过来的一天,信箱里面出现了一封信,署名是王雅,当然是寄给庄仲的,只不过庄仲再也收不到了——擦肩而过原本就是一件让人无奈的事情,只不过在庄仲身上显得格外的心酸。
时间还是顺理成章地流逝着,生活还是顺理成章地进行着。姜山现在把孤儿院弄得井井有条,像老院长一样爱着孩子们,经营的公司效益也不错,可谓是意气风发;家名依旧昏迷在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平时的一切只能靠护工来做,那把口琴依旧摆在床头的柜子上锈蚀着;温倩现在每天拿着笔,把她想写的东西一笔一划地写出来,写着她的经历,写着她和庄仲的爱情,为着她的写作理想奋斗着,也为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奋斗着;王雅后来联系到庄仲,原来她在下火车的时候把手机丢了,通讯录也就都没了,不过最后还是想方设法把每个人的电话号码都找了回来,因为这是王雅最珍惜最不能失去的东西;而薛强,那个改变了庄仲一生的人,后来用自己公司的资产创建了一个基金会,专为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提供帮助,用他的话来说,那些自己犯的错误,需要用一生来救赎。
而这半年,庄仲也改变了不少,可能是因为薛大爷和薛强的忏悔,也可能是因为姜山和家名的转变,还可能是因为温倩和王雅的情意。而薛大爷和薛强解开心结,带给他的不是仇恨却是宽容;姜山和家名的颠覆,带给他的不是绝望却是理智;温倩和王雅的倾心,带给他的不是失心的爱情却是珍惜……其实改变庄仲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虽然在这聚与散的交错中,来的人会走,走的人很难再会回来,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但却不能否认那些来过的人确是构成人生命中闪光的存在。那时你就会发现,你身虽孤单,心却已经被挤满,无论是那温暖还是那严寒。
守在“墓”旁边的庄仲是这样的,而同样守在一座座“墓”旁边的你们,是不是也像庄仲那样,懂得生活的本质了呢?
后记
我后来时不时地会去墓园找庄仲——那个被我虚构的人。我问他和温倩的感情状况和工作状况,还问了他和姜山最近有没有联系,甚至还开玩笑地问有没有真心地正视他和王雅的关系。他总是露出那标志性的微笑,要不微微皱着眉说着最近和温倩吵架的事,要不兴奋地夸赞着姜山最近对孤儿院出的每一份力。他有时还会提起家名,说他自己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去看看他,不过家名依然只是闭着眼睛躺在那大约两平方米的病床上。当提到王雅时,我能看出他眼神中的迷离,但是,那种迷离却慢慢变得淡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时间久了还是别的原因,总之,真的是淡了。提到薛强时,我已看不出他的眼中再有什么仇恨,就像提到其他人时的眼神一样平静而乐观。他如今在做着自己正经的工作外,仍然挑起了“守墓人”这个担子,正如他所说,这不仅是一个工作,更是一个信仰,或者说是一种羁绊。
总之,眼前的庄仲已不是那年虽然已经大四但还显得稚气未脱的少年了,时间让他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临别时,我喝干了他给我泡的茶,抚了抚钉子的毛,又看了看桌子上薛大爷刻的那行字。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那些陈设依旧没有变:一架摆满了书的书架、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台折断了天线的收音机和一架火炉。
我和他道了别,走出小屋,路过那一座又一座墓碑,光洁的大理石上粗糙地倒映出我的脸。我给了那些石头一个微笑,那些石头也和善地还了我一个。细想一下,生活不也像这些石头一样吗?你给它微笑,它自然也会微笑,你冲着它哭泣,它的身上自然也会染上那星星点点的晶莹的泪滴。
我在一座墓前伫立了一会儿,那座墓碑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面镜子,从镜子里面我再一次看到了我的脸,只不过这次显现出的是那无比清晰的轮廓。我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拂着墓碑的上沿。我似乎感受到这冰冷的墓碑下那无法被压抑的温度。这大概是我将要守的墓吧,一座催促着你领悟着自己、改变着自己、坚持着自己、救赎着自己的墓,虽死气沉沉,虽充满着冰冷与消极的情绪,虽要受尽别人的不理解,但却是不得不用你的一生坚持地去守护的东西。
静静地守着墓的孤儿,庄仲是,我是,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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