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有一年才会把明姜嫁出去,但范氏在准备嫁妆的过程中,却对女儿越发不舍起来,常常忍不住叹气,和王令婉说:“常顾再晚也晚不过后年就得去登州,登州那么远,你妹妹跟着去了,一年也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
王令婉也只能安慰她:“不至于的,登州虽远总归还是在山东,逢年过节的,他们也总要回青州去,到时要回来还不容易?常大人和常太太都是通情达理的,何况老爷还是常顾的先生,常顾总要时常回来听老爷的教导。”
范氏一想也是,心里才舒服了一些。等把嫁妆的事大致安排好了,就经常把明姜叫了来,教导她一些婆媳、妯娌相处之道:“常太太虽然是个和气人,可你也不能大意,她再和气温柔,你也得守礼恭敬才好。须知婆媳不似母女,你平时偶有小错,有时候她虽不说,看在眼里难免也会记在心上,若是你太过大意粗心,长年累月积攒下来,难免心里有些疙瘩。”
明姜认真的听,也不插嘴,范氏轻轻抚摸了女儿娇嫩的面庞两下,继续说道:“你在我跟前,顶几句嘴,耍一耍赖,我自然都不会放在心上,只当你小孩儿脾气。可是在婆婆跟前,却万不能如此任性,你看见你大嫂在我跟前是什么样子了吗?好好学着,该亲热的时候亲热,该守礼的时候守礼,这样才能相处得好。”
“女儿知道了,不止要学大嫂,还要学学娘是如何侍候祖母的!”明姜笑眯眯的接道。
范氏伸手点了点明姜的脑门:“不用你说好话哄我!常顾的兄嫂虽说一直是在京里,可难保将来你们没有在一处相处的时候,我先跟你说说。对常顾的大嫂,你可不能像平日和你两个嫂子一样,没大没小嘻嘻哈哈的,要知道你在家是金贵的姑娘,嫂子对着小姑总是要谦让的,可出嫁了,就是人家的媳妇,长幼有序,对着长嫂的时候,要恭敬一些,何况他兄嫂年纪都比你大许多,你只要恭敬着总没坏处。”
说了又说,讲了又讲,范氏一片慈母之心,只唯恐讲的不细、讲的不够,只要有了空闲必要拉着明姜一再殷殷嘱咐,明姜虽然听了之后越发不想出嫁,可也不想让父母担忧,只得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听母亲教导。
可是再见常顾的时候,不免有些迁怒,不肯再给他好脸色,也不肯跟他多说话,把常顾弄得整一个莫名其妙,思前想后也不知自己错在哪,难道是上次她生辰给她写了那句“寤寐思服”,她真得恼了?无奈之下只得去找严谦求教,请他让王令婉问一问。
王令婉来问的时候明姜却不承认自己有恼了,“并没什么,只是想着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罢了。嫂子不必理会他,他也不该总把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上,他如今留在新城,为的是听爹爹的教诲,也不是为了旁的,若是在新城留了这许多时候,到了却没长进,知道的是他没用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爹爹没教好呢!”
严谦一听妹妹说的有理啊,就把这话委婉的跟常顾传达了,常顾听了不免有些羞愧,自此真的努力收拾心思读书,跟严仁宽好好学习不提。
一转眼又到冬天,常顾今年早早的就回家过年去了,年后过来严家拜了个年,又急着回去陪父亲应酬,并没留在新城。年后过了上元节,朝廷终于有旨意,命兵部着手在闽浙鲁三地沿海招募水军、修建船厂。这旨意一出来,兵部、户部等相关部门,以及三省长官都忙碌了起来。
常家因为早有安排,倒并没着急,等年后应酬渐渐少了,常怀安亲自送常顾回来,跟严仁宽说了打算:“眼下看来,这水军成军之事到年底也未必能成,船厂那边更是又要选址、又要营造,最费事的还是招募工匠,我们打算还是让他晚些再去登州,等明年开春看看情形再去,这些日子还要劳烦亲家你多费心。”
“也好,趁着现在没什么事,还是让常顾多读读书。”常顾又是入室弟子,又是未来女婿,严仁宽自然十分尽心,说完常顾的事,又跟常怀安聊了一些朝中人事的变化。
常怀安聊完朝中的事,却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婚事上:“亲家别怪我心急,常顾年纪也不小了,我们夫妻俩也盼着媳妇早日进门,亲家你看,婚事定在什么时候好?”
严仁宽微微一笑:“总要等小女及笄之后吧。”明姜的生辰是九月初六,正是深秋时节,严仁宽是地方父母官,秋收时节正是忙的时候,这样再往后拖一拖,就得到冬天了。
只是等女孩儿及笄再嫁也是常理,常怀安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说:“也好,只是我们怕拖到冬天路上不好行走,孩子们也受罪。”
“九月底十月初的时候应也还好,那时大事忙完,雪也没下起来,想来不妨事。”
常怀安立刻敲砖钉脚:“那好,咱们就暂定在九月底,我回去好好准备,亲家放心,我们夫妻保证不会亏待孩子们!”
严仁宽见话说到此处不好反悔再拖,而且常顾已经十七岁,确实年纪不小了,也就点头应了:“行,具体日子咱们容后再定。您和亲家太太的为人,我们自然是知道的,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常顾在我这里您也放心,我必会竭尽所能教导他。”
两人达成一致,谈得很是高兴,常怀安跟严仁宽两个人一起吃了饭,还喝了点酒,才和常顾一起回了新城暂住的小院。
夜里范氏听严仁宽说已经跟常怀安定好了九月底就让明姜出嫁,心里不由一惊:“定的这么早?”
严仁宽酒意上头,仰躺在枕上叹道:“不早了,总不能等到深冬,那时候路上不好走,孩子们还吃苦。再拖也不能拖到明年,九月底就九月底吧。我知道你舍不得,可孩子早晚要嫁人,咱们也不好留的太久。”
范氏还是有些不悦:“那也没有男方一说就应的,总要抻一抻才显金贵。”
严仁宽只得认错:“是我不好,我看亲家求的诚恳,又想着常顾确实不小了,明年他要去登州,就答允了此事。”
“明年就去登州?”范氏又是一惊,心想这么个惊吓法,今晚算是别想睡了。
严仁宽点头:“今年年底水军应是差不离有个章程了,等明年开春,亲家先让常顾去登州点个卯、入了册,真正开始操练还不知什么时候,你别担心,明姜一时半刻不会就跟着去的。”
话虽如此,可明姜在家的日子眼看就是数着手指头过了,范氏心里哪能安定?一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想起一事来,细细思量了好久,第二日寻了空跟明姜说。
“前日跟你说了许多婆媳妯娌姑嫂相处的事,倒险些忘了一条。”范氏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她单纯明亮的双眼,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明姜不明所以,等了半天,母亲却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问道:“娘,还有什么啊?您怎么不说了?”
范氏叹了口气说道:“不是别的,就是姬妾之事。咱们家有规矩,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所以你也没见过这妻妾之间的相处,先时我也是给忘了,竟没想起跟你说。”
明姜转了转眼睛,问:“就是姨娘么?我知道,李世叔的生母就是姨娘。”
范氏叹了口气:“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妻妾啊,可不只是太太和姨娘两个称呼这么简单。”
明姜忽然反应过来,看着母亲冒出一句:“娘的意思是,常顾还敢纳妾?”
101及笄
范氏一噎;伸手捏了明姜一把:“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常顾还敢纳妾’?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许说出这样霸道的话来;当着常顾更不能如此,知道吗?”
明姜委屈的撅着嘴,不肯答应:“他早说了有我已经够了。再说娘不是也说;只要两个人过的和美,就算没有规矩管着,夫婿也不会纳妾么?”
范氏听了狐疑:“常顾跟你说有你就够了?什么时候说的?怎么说的?”
刚才一时嘴快;明姜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会儿听母亲追问;就红了脸低头:“就是,就是我生辰那会儿。我嫌他胡乱引用诗文,只会说些没边际的话;听与不听也没什么要紧。他就,他就给我发了个誓,还、还说是早就跟祖父许诺过的。”
原来如此,范氏皱着眉,想着是不是该再严厉起来,不让这两个经常见面了,又见明姜忐忑的望着自己,就哼了一声:“你就瞒着我到现在才说?最近不许再见常顾了,他若是来给我请安,你早早的回避吧。你爹和常顾的父亲商议好了,等你今年的生辰过了,就让你们成婚,在这样的时候,可不许生出什么枝节来,将来叫婆家的人瞧不起。”
明姜耷拉着头低声应了,心中十分后悔刚才嘴快反驳。
“还有,常顾虽有这话,常太太也跟我说过不会插手你们房里的事,但你也不可以为就此有了凭恃,对房里的事不在意起来。常顾这一两年都在新城,他身边伺候的多是小厮婆子,他没机会见到什么年轻貌美的婢女,可以后你们成了婚,房里少不得有丫鬟们伺候,你自己要睁大眼睛,好好挑选房里伺候的人,最紧要是老实本分。
下人么,不需要多么聪明伶俐,越是聪明伶俐的越容易坏事,将来你们俩去登州,家里拢共也没什么大事,就更不用选那过于聪慧的了,有金桔和阿芷在,帮扶着你足够了。你身边蝉儿蛛儿两个,倒也是踏实忠心的,另外你再在四个小丫鬟里选两个带去吧。那个蕙儿生的太娇艳,她就不用考虑了。”
明姜乖乖点头,说道:“那就带小虹小蛾吧,她们两个都手脚勤快不多话,是金桔姐姐一手□出来的。”
范氏脸色舒缓了些:“嗯,你心里有数就好。还有一件事我得嘱咐你,你现在和常顾这样也就罢了,等以后成了婚,可不许再这么霸道的欺负人家。身为女子,事夫以卑弱才合乎礼仪。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对着丈夫都须得尊重顺从,一来这样公婆才能喜欢,二来丈夫心里也舒坦。千万不可拿起架子来教育丈夫,他听你一次,听不了两次,时候长了,心里难免厌烦,就想躲着你,夫妻两个就有了隔阂了。”
明姜心中疑惑,问道:“那若是他有什么事想不明白或做错了,我也不能说吗?”
“说是可以说,只是要想好了该怎么说,不能伤了他的面子,让他觉得不如你。或是你想劝他上进,也不要直言直语的去说,先想想怎么说他才能听得入耳入心,听完了能真的发奋去做才好,在这方面,你倒真的要和你大嫂好好学学。”范氏说完看女儿一脸苦恼,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的傻孩子,你这个性子,让你想这些真是难为你了。罢了,这些事等遇上的时候再想也来得及。”
接下来的日子,范氏和王令婉轮番上阵,教了明姜许多婚后如何应酬往来的事,范氏又把常家的情况跟明姜细细讲了一遍。
常顾是幼子,上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都已成婚。大姐比常顾大十二岁,嫁到了五城兵马司西城指挥安家,他大姐夫安桂如今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做千户。北镇抚司主要掌管钦命要案,是皇帝的亲信,无论在京还是在各地,都是极有威信的。但他们文官家庭一向对锦衣卫敬而远之,所以范氏也没多提安家的事,反正他们在京中,又是出嫁女,和明姜的生活相距甚远,不用忙着了解。
常家长子常颂比常顾大十岁,也在锦衣卫任职,先前在御前主要是做仪卫,去年升调到千户所做了千户。妻子孙氏也是出身武将家门,岳父先前也在锦衣卫,前几年调去羽林卫做了指挥使。他们夫妇共生育有两子一女,最小的一个女孩儿今年三岁。
常顾二姐嫁到了长兴侯堂侄家里,二姐夫耿兴在工部做主事。三姐嫁的倒是文官家庭,乃是鸿胪寺左少卿之子唐文。除了在山东的常怀安夫妇和常顾,他们家的亲戚都在京城。
“眼下来看,你倒是不须烦恼什么,只要侍候好了常太太,再没什么别的了。他们身在卫所,一般也不会轻易挪动,娘唯一担心的是,有一日你爹爹任期到了,要换治所,也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了。”范氏说着说着又愁起来。
明姜虽然心中也很难过,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安慰母亲:“娘不用担心,不是还有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在呢吗?女儿不会受欺负的。”又说了些有趣的事儿来逗母亲开心。
常顾先前听父亲说婚期大概定了,心中欢喜,每日凭空多了许多精神,连准岳父越来越严厉的要求都一一做到了。只可惜后面的日子越来越难见到明姜,他虽心中失落,也知婚期在即,两人不好再多见面,想着到九月底就能把明姜娶回家,日夜相对,复又欢喜起来,每日打起精神努力读书学习。严仁宽看在眼里,心中更多了几分满意,更加用心教导他。
五月里婚床终于做好了送来,明姜的嫁妆大部分都已齐备,连嫁衣也都已经做好,只剩一些给明姜要做的四季衣裳还没全得,明姜自己也只剩给未来公婆的针线活没做完,想着还有几个月,也不用着忙,慢慢悠悠的做了起来。
范氏那里把嫁妆备好了,开始和王令婉一起准备明姜的及笄礼,因为是及笄之年又是明姜在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就想好好准备,把亲朋好友都请来一聚,所以颇费了一些心思。
等过完中秋,常家正式来下聘,顺便议定了婚期,就定在了九月二十八日,接下来等明姜及笄礼结束,再送了嫁妆,就可以来亲迎了。到了此时,常顾也不能再留在新城,要跟着一同回家准备婚礼事项,临辞行时,他在范氏房里望了几回也没望见明姜,虽然失望,但想着再一个月就可以把明姜娶回家,也就没再纠结,告辞回去青州了。
相比之下,明姜显得忐忑多了,虽然嫁的是青梅竹马的常顾,常家也就公婆两人在,可到底不是自己家里,冷不丁就要去别人家过日子了,心里如何能不恐慌。偏偏范氏忙着她的及笄礼,并没空闲理她,王令婉和刘湘两个也都忙着帮婆婆做事,她没人可以诉说,等到了九月初六这天早上起来,她想到过了这个象征成人的生日,就要出嫁了,几乎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可是偏偏这一天家里很多客人来观礼,她还不得不摆出笑容来待客,等到父亲为她取了表字“惟柔”,又谢过宾客礼成之后,被引着回去更衣才松了一口气。
晚上宾客散尽,明姜瞅着母亲那里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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