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东西,怎么会在张大人手里?”按理说会试考卷都应封存,怎么可能会外流?但这份试卷看起来纸张发黄,字迹也是杨先生的笔迹无疑。
常顾也很疑惑:“我记得那一科发了科场弊案,杨先生和毛先生都因此落榜,莫不是因此才流了出来?”
也有可能,“那么张大人这又是何意?”明姜有些惊疑,不明白张立的动机。
常顾发现锦盒里还有一张纸片,拿起来一看,见上面写着:感君厚意,无以为酬,只以此旧物相还,略表心意。并无落款,夫妻俩对视一眼,明姜叹息一声:“真想不到,有一天我竟能看见先生当年的考卷。”和常顾两人仔细看了一遍杨清的文章。
看完以后,明姜不由又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先生一身的才华。”把那试卷小心折好,又放进了锦盒里,然后又自己把锦盒藏了,藏完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你说,我把先生的作品好好整理集结,出个诗集文集如何?其实我早就劝过先生了,只是那时先生无力为之,如今正好我这为人弟子的尽一份心意,你说好不好?”
被明姜明亮的眼睛望着,常顾哪还会说不好,“当然好,只是这些年来先生的作品想来散落不少,我们又不在平江,想集齐了怕要费一番力,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好的。”
“我知道,我先给大哥写一封信,让他帮我想办法收集,再给祖父写一封信,他和先生是同窗,先生的旧友祖父也都识得,有祖父帮忙定会事半功倍,我还要再想办法联系师母,看她有没有记得一些先生平时的戏作。”转瞬之间,明姜已经想出了许多要做的事,整个人精神抖擞,立时振奋起来。
常顾只要她高兴,那是做什么都可以的,再说这也确实是好事,于是只拉着明姜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好好好,你想的很好,只是莫要心急,莫要劳累,慢慢来收集就是。”
明姜在整理上次严谦送来的手稿时就做了分类,还分别写了类目,倒省了许多事。于是她立刻就给严景安和严谦分别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请他们两个帮忙。在等回信的时候她也没闲着,自己把杨先生会试时的文章抄写了一遍,写完觉得不满意,又抄了一遍,如此反复,直抄了十来遍才罢。
七月里登莱巡抚刘振西终于到了登州府,城内各级官员都到城门相迎,常顾这样级别的都没排上号,只在大营待命。这位刘大人的作风和张大人很不一样,他高高兴兴领了接风宴,无论是和丁戎还是牛知府都言笑晏晏,一点封疆大吏的架子也没有,十足亲切有礼的风范,让丁戎赞不绝口。
刘振西刚到登州的前半个月,都是由着丁戎陪同巡视,无论是各卫所营寨营堡和关隘,还是高崖上的炮台,就连设在渔村里的狼烟台都去看了。忙完了这些才召集了各千户来见,见完千户,才按着各所见各百户。
“刘大人年纪不大,我看着不到四十,样貌不像文人,颇为威武,面上常带笑容,可是却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他就算笑着说话也像带着威势,到底经过战阵的就是不同。”常顾回来和明姜这样形容这位刘大人。
过后果然证明常顾的话,刘振西确实亲切和气,可该干的事一点也不含糊,到了登州地面还没满一个月,就先撤了两个佥事,众人都知这是新官上任,要烧几把火了。谁料接下来刘振西就要阅兵,让各营照着之前操练的阵法演练,看完也没说什么,抬脚就走了,让登州卫所上下都摸不着头脑。
大伙战战兢兢的又过了十来天,等着第二把火烧起来,正当大家以为刘大人要就此罢手的时候,他的新命令出来了。
一,现有编制即刻打散,按他公布的方式重新组军;二,再次发布募兵告示,还遣了心腹往各渔村去宣导,只要合格入伍的,条件极为优厚。
常顾和安鹏仔细研究了新组军的告示,发现刘大人把九成本地世袭军户出身的兵士剔了出去,让他们还是各归各所。却把他们这些外来的重新编了一营,当然也不是所有后募的兵都编进来了,那些比较差的都没有要,而是给了遣散银子让他们回家。
至于留下的一成登州世袭军户,就都是身强体壮比较出色的了,看来刘大人是下了决心要练一支精兵,可这样选出来的人数实在太少,连两千人都不到,也难怪他要再行招募了。
值得庆幸的是,常顾和安鹏都保住了百户的职位,刘振西在新编军组合完毕之后,特意见了他们十个百户,还对他们慰勉有加,让他们不要松懈,要继续好好操练,以待来日为国效力。除此之外,徐千户和王千户也留了下来,刘振西让他们俩暂管这近两千人,两人为了在刘振西面前好好表现,都卯足了劲,一时间营地里又开始叫苦连天。
常顾整日很忙很累,明姜也没闲着,严景安已经回了信,对她的想法很赞同,还承诺会亲笔作序,嘱咐她好好收着那张考卷,别拿出来示人,免得给张立惹麻烦。说完这些,又讲了讲家里的情况,说严诚已经启程回乡,预备参加今年的恩科,最后随信附送了他手里有的和曾经记得后默写出来的杨清的作品。
明姜把这些诗文又整理了一遍,编进自己早先整理的文稿里,她先前都是按照时间久远程度和文体排序分类的,但严景安寄来的这些文稿,很多并没有具体日期,她也只能先按大概时间编排。
严谦那边却迟迟没回信,她心里琢磨,估计是大嫂有了身孕,家里事情又多,而且大哥不知道今年要不要参加秋闱,应是没有空闲来应付她,又有些后悔不该在这个当口去打搅大哥。但她也不敢再写信过去,怕大哥反而着急分心,只等着秋闱过后再说。
一晃过了中秋,明姜日日等着平江的信,心说二哥这次也该中了吧,他自小学业就扎实,天分也高,就不知道大哥会如何。这样提着心又等了十来天,严谦的信终于到了,他这次并没有应考,应考的严诚则榜上无名,不过他并没灰心,去了书院继续读书,以待来年再考。
明姜算着日子,二嫂刘湘此时应该已经生产完了,二哥连孩子出生都没看到,却依旧没能考中,他又看重这些,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开。严谦每次来信都会带东西给她,明姜带着人整理了东西,找到严谦信中说的从杨先生旧友那里找来的文稿,又继续做她的事去了。
到下一次京里来信,果然说刘湘于七月底产下一名女婴。信是范氏写的,说因是头胎,刘湘生的有些艰难,孩子生下来也有些病弱,家里只顾着照顾她和孩子,所以才没及时给明姜去信。明姜看完颇为担心,请安四奶奶帮忙,买了些上好的药材让人送回了京里。
她这里只顾担心家里,却不知常太太已经在担心他们夫妻,到今年十一月,两人成婚就整三年了,可是明姜这里却始终没有喜讯,常太太如何能不担心?但她又不好和明姜直说,只打听着有什么好大夫,想让人给明姜夫妻俩看一看。
今年登州卫换了长官,刘振西的性格跟张立不同,比张立更通人情世故,加上确实对常顾他们的操练满意,另一面募兵也顺利,到腊月的时候已经募到了三千人,所以到年底的时候,很大方的给这些家在外地的官兵放了假,常顾就拿到了整整一个月的假。
“刘大人说什么时候走可以自己选,但最晚不得晚于二月二之前回登州,我想着咱们最好能在家过了上元节,不如我们腊月二十一早就走,然后等过了上元节再回返。”常顾跟明姜扳着手指算日子。
明姜算了算:“这样恐怕一个月不够吧,咱们十天才能到家,住半个月,再走十天回来,可不是超了?”
常顾不太在乎:“无妨,说是一个月,可刘大人还说只要二月之前能回来就行呢,等过了二十营里就没人了,两位千户大人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去年大伙都没离了登州,谁不想这次回去多住几天?”
明姜笑眯眯的:“那就好,只要回来以后你不会挨板子就成!安家还回去么?”
常顾摇头:“八成是回不去,孩子还小,经不得颠簸,路上又这么冷,再说安家人口多,他们回不回去也无妨,咱们家却不同。”又握住明姜的手,“要委屈你路上跟我吃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哇,第一次周六准时更文吧~!
哈哈,待本作睡醒之后,再来码第二更~
136回家
这一路上果然很苦,每天都是天刚亮就起来赶路;傍晚则要到太阳只余一丝余晖才到城镇上休息;有两天没能赶到县城;只能借宿民居,凑合着烧点热水吃点东西就睡了,第二日一早再继续赶路。明姜还真没吃过这样的苦;可是想着常顾的假有限;他也有快三年没在家好好陪公婆;就一声苦也没叫过。
常顾也知道明姜的苦处,每晚亲自给明姜捏捏手脚;帮她缓缓酸疼,白天行路的时候;也多把她抱在怀里;让她能再多睡一会儿。就这样一直走了六天,常顾算着余下的路程,二十九之前应是能赶到家了,这才放慢了速度。
饶是这样,到腊月二十九这天午后回到常家的时候,明姜下了马车也几乎站不稳了。蝉儿和小虹一边一个搀着她,与来迎的仆妇一起进了二门,到常太太屋里请安。进去的时候,常怀安和常太太都在上首坐定,明姜跟着常顾行了大礼,“不孝儿(媳)拜见父亲母亲大人。”
常太太让红霞去扶了明姜起来,接着就被她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可是路上辛苦?怎么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定是常顾只顾着赶路,可累坏了你了吧。”让红霞扶着她坐下,又让绿影去端一盏刚炖好的红枣枸杞银耳汤来给明姜喝。
明姜确实有些有气无力,却还是开口替常顾辩解:“不怪二爷,是媳妇太没用了,坐车坐的头晕,其实没什么的,睡一觉就好了。”
常顾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管那些个早两天走就好了,倒让明姜这么辛苦。常怀安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顺着明姜的话跟常太太说:“那就让媳妇先回去歇歇,晚上还要守岁,有什么话等晚上再说。”又转向常顾,“你回去沐浴更衣了,再到书房见我。”
“也好,绿影一会儿把汤送二奶奶那里去。”又嘱咐明姜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有精神了再来。
明姜也就没再强撑着,扶着蝉儿的手出了正房,和常顾一起回了小院。小院里的下人都在门口迎接,纷纷行礼,明姜没精神一一见过,只说稍后再找她们说话就回了房。她觉得头晕晕的,腿也酸疼无力,就着蝉儿的手喝了汤,又让蝉儿伺候常顾更衣,叫小虹来给她捶腿,然后就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她醒过神来就是一惊,赶忙坐起了身:“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一坐起来就觉得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只是肚子里有些空。
蝉儿端着灯从门外进来,回道:“奶奶别急,刚到未时末,奴婢正想着您再不醒就要叫您了。”说着话把灯放下,又端了一杯暖茶来给明姜漱口,“奶奶可觉着好些了?”
明姜点头:“好多了,二爷一直没回来?”
“没有,老爷带着二爷跟外面的相公们说话,一直没再回来。奶奶可要沐浴?”
明姜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点头说道:“洗一洗吧,你去跟赵丰家的说,这两年看着院子她辛苦了,我一会儿就要去太太那里,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蝉儿应了,叫小虹领着人去抬了热水进净房,然后自己服侍着明姜沐浴。
等明姜泡的舒服了,蝉儿伺候她穿了里衣,又给她换上大红缎子遍地金通袖袄、翡翠撒花洋绉裙,在镜前重新梳了头,明姜看着自己脸色还是有些白,又上了点胭脂才满意,旁边小虹已经举着大红羽纱面银狐披风在等,她也没再啰嗦,让小虹服侍着自己穿上了。
“蝉儿留下看屋子,若是闲着闷了,不妨叫新燕和黄莺来陪你说说话。”她这次回来只带了蝉儿和小虹两个,把蛛儿她们都留在了登州。
蝉儿会意,应道:“奴婢知道了,奶奶放心。”送明姜出了门才回去。
明姜扶着小虹的手出了小院,府里已经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外面也已经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主仆二人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正房去,来来往往的下人看见明姜都躬身行礼,明姜也笑着一一应了,于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常太太已经知道她来了。
两人走到头左转的时候,小虹就低声提醒:“奶奶,红霞姐姐亲自出来迎了。”明姜望了一眼,只点头,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步伐走到门前,一把拉住要拜的红霞:“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了这么一点就出来迎了?也不怕冻着?”
红霞一边打帘子,一边笑着答话:“奴婢最不怕冷了,奶奶您慢点。”和小虹一同搀着她进了正房,又引着她往东次间去,“太太正想打发奴婢去看看您呢,可巧您就来了。”
说着话已经进了东次间,明姜笑着对常太太行礼:“让娘费心了,都是媳妇不争气,走这么点路就不成了。”
常太太拉她到身边坐,“这哪是你不争气?官道上都是雪,登州又那么远,你又不像常顾是在军营里打滚的,身子骨硬朗,哪能扛得住。”说完还拉着她的手细细看她面色,见她脸颊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才放心,“确实比刚到家时好得多了。饿不饿?”
“刚睡醒时有一点,这会儿倒不觉着。”明姜笑着答道。
常太太就让人去前院传话:“时候也不早了,叫老爷和二爷吃饭。先吃了饭,咱们再慢慢说话儿。”后一句是冲明姜说的。
不一时常怀安父子从前院回来,仆妇们也提了饭食进来,明姜帮着把饭食一一摆好,又请公婆和常顾入座,她只站在常太太身后要服侍。常太太从她手上接过盛好的汤,“好了,娘知道你是孝顺的好孩子,快坐下吃饭吧,你们这一路实是辛苦了。”
常怀安也点头赞同,明姜这才挨着常太太坐下一起吃饭。桌上的菜基本都是常顾和明姜爱吃的,常太太又一直吩咐丫鬟给他们两个布菜,一顿饭把明姜吃得撑个够呛,最后还是常怀安出言解围:“行了,吃饱了就行,别撑坏了。”常太太这才罢了。
吃完饭常顾也留了下来,跟明姜一起陪着常太太,讲述这两年在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