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千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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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千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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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她动之以情。
  “你要是走我就会死。妖怪会来,我会发作。你将会看到的,我会吞下自己的舌头,然后死掉。别离开我,亲爱的玛丽雅姆。请你留下。你要是走了我就会死。”
  第五章(2)
  玛丽雅姆沉默不语。
  “你知道我爱你的,亲爱的玛丽雅姆。”
  玛丽雅姆说她想出去走走。
  她害怕自己要是留下会说出一些伤人的话:她知道所谓妖怪是骗人的,扎里勒跟她说过,娜娜是得了一种病,这种病有名字的,吃药就能缓解病情。她也许会问娜娜,既然扎里勒坚持要她去看医生,她干嘛不去看呢?为什么不吃他为她买的药片呢?如果能够说出来的话,她还想对娜娜说,她已经厌倦了被当成一件工具,被当成撒谎的对象,被当做一项财产,被利用。她还想说,娜娜扭曲她们生活的真相,将她,玛丽雅姆,变成她自己厌憎人世的又一个理由,这让她觉得恶心。
  你害怕,娜娜,她也许会说,你害怕我会得到你从未拥有的幸福。你不想我幸福。你不想我过上好日子。心灵狠毒的人是你。
  空地的边缘有一个能够眺望远处的地方,玛丽雅姆喜欢到那儿去。这时她就在那儿,坐在温暖的干草上。赫拉特从这儿清晰可见,就像儿童的积木游戏般在她身下展开:城市的北边是女子公园,夏尔苏克市场和亚历山大大帝的古城堡遗址在南边。她能够辨认出远处的尖塔,像是巨人污秽的手指;还有一些街道,她想像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她看到燕子在头顶盘旋飞翔。她妒忌这些飞鸟。它们去过赫拉特。它们曾经在它的清真寺、在它的市场上方翱翔。也许它们还曾降落在扎里勒家的墙壁和他的电影院前面的台阶上。
  她捡起十块卵石,将它们竖着排成三列。每当娜娜没有看着她,她私下会一次又一次地玩这个游戏。她在第一列放了四块卵石,代表卡迪雅的孩子;三块代表阿芙素音的孩子;第三列的三块代表娜尔吉斯的孩子。然后她加上第四列。孤独的第十一块石头。
  翌日早晨,玛丽雅姆穿了一件垂到膝盖的奶白色裙子,一条棉布裤子,头发上披着绿色的头巾。这条绿色的头巾和裙子并不相称,但只好将就——白色那条被虫子咬出好几个洞了。
  她看了看时钟。时钟是法苏拉赫毛拉送的礼物,很老的发条钟,黑色的数字,翠绿色的钟面。它显示九点了。她寻思娜娜在哪儿。她想到外面去找她,但她害怕和娜娜起冲突,也害怕那些伤人的眼神。娜娜会指责她背叛了她。她会嘲笑她痴心妄想。
  玛丽雅姆坐了下来。为了打发时间,她一次又一次地画大象,以扎里勒教给她的方式,一笔就画成。她坐得浑身都僵硬了,却不敢躺下,因为害怕她的裙子会被弄皱。
  指针终于指向十一点半,玛丽雅姆把那十一块卵石装进口袋,走到外面。走向山溪途中,她见到娜娜在一株迎风摆舞的柳树之下,坐在树阴下的椅子上。玛丽雅姆不知道娜娜究竟有没有看到她。
  到了溪边,玛丽雅姆就在他们前一天说好的地方等待。天空飘过几朵花椰菜形状的阴云。扎里勒教过她,乌云之所以是黑色的,是因为它们太厚了,它们的上边吸收了阳光,把它们的阴影投射到底部。那就是你所看到的,亲爱的玛丽雅姆,他说,它们的底端是黑色的。
  一段时间过去了。
  玛丽雅姆走回泥屋。这次她沿着空地朝西的边缘走,以免碰到娜娜。她看了看时钟。将近一点了。
  他是个生意人,玛丽雅姆想,肯定碰到什么事了。
  她走回溪边,继续等待。山鸟在头顶盘旋,扑进某处的草丛。她看见一株尚未成熟的蓟草下面有一条毛毛虫在慢慢地爬啊爬。
  她等到双腿发麻。这一次,她没有走回泥屋。她将裤管卷到膝盖,趟过山溪,这一生中第一次下山朝赫拉特走去。
  娜娜说的赫拉特也是错的。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没有人嘲笑她。玛丽雅姆沿着人群拥挤、柏树夹道的喧闹马路走,步行的、骑自行车的、赶骡车的潮水般从她身边涌过,没有人朝她扔石头。没有人叫她哈拉米。甚至几乎没有人看她。始料未及而又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这儿是个平凡无奇的人。
  第五章(3)
  玛丽雅姆来到一个大公园中央,几条卵石路交叉的地方,那儿有一个椭圆形的水池,她站了好一会。水池旁边有些美丽的大理石马匹,它们迷蒙的眼睛俯视水面;她艳羡地用手指去抚摸这些石马。她还偷偷地看着一群男孩把纸船放到水里去。玛丽雅姆看见到处都有花儿,有郁金香、百合花、牵牛花,它们的花瓣沐浴在阳光中。人们沿着卵石小径散步,坐在长凳上,啜饮着茶水。
  玛丽雅姆简直不相信自己就在这儿。她的心兴奋地怦怦跳。她希望这时法苏拉赫毛拉能够看到她。他会发现她有多么大胆。多么勇敢!她憧憬自己正在这座城市等待着她的新生活,一种和父亲、兄弟姐妹共同度过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她将会毫无保留地、没有附加条件地、不感到耻辱地付出爱与得到爱。
  她欢快地走回到公园旁边那条宽敞的主干道。沿途种着悬铃木,树阴下是摆摊的老人,他们满脸沧桑,在一堆堆的樱桃和一串串的葡萄后面漠然地看着她。几个赤脚的男孩追逐着轿车和公共汽车叫卖,装满榅桲的袋子在他们身上晃来晃去。玛丽雅姆站在一条街道的拐角处,看着过往的行人,无法理解他们何以对身边的这些奇观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她鼓起勇气,去问一个赶马车的老人,问他是否知道扎里勒,那个开电影院的人,住在哪儿。老人的脸胖乎乎的,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长袍。“你不是赫拉特人,对吧?”他友好地说,“大家都知道扎里勒汗住的地方。”
  “你能跟我说怎么走吗?”
  他剥开一颗包着纸的太妃糖,说:“你就一个人吗?”
  “是的。”
  “爬上来。我带你去。”
  “我付不起车费。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他把太妃糖给她。他说他有两个小时没拉到客人,反正打算回家了。扎里勒的家正好顺路。
  玛丽雅姆爬上了马车。他们并排坐着,一路无语。玛丽雅姆看到沿途有些药草铺,还有些敞开的货架,买东西的人能够从上面买到橙子、梨、书籍、围巾,甚至猎鹰。玩弹球的孩子们围成一圈圈,踢得尘土飞扬。茶馆外面,在铺了地毯的木板平台上,男人们喝着茶,抽着水烟袋。
  老人架着马车拐上一条宽敞的、两旁种着松树的街道。走过一半街道之后,他把马车停下。
  “那边。看来你很走运哦,亲爱的小姑娘。那是他的轿车。”
  玛丽雅姆跳下车。他笑了笑,继续赶车走了。玛丽雅姆从来没有碰过轿车。她用手指抚摸扎里勒的轿车的前车盖。黑色的,闪闪发亮。轿车的轮毂光可鉴人,玛丽雅姆从轮毂上看到一个扁平的、拉伸的自己。轿车皮椅是白色的。玛丽雅姆看到方向盘后面有几个圆形的玻璃仪表,里面有一些指针。
  刹那间,娜娜的声音在玛丽雅姆脑海中响起,嘲弄着她,试图浇灭她内心深处的希望的光芒。玛丽雅姆双腿发抖,向那座房子的前门走去。她把手放在墙壁上。它们是这么高,这么森严,扎里勒家的墙壁。她得把脖子伸直了,才能见到墙头有从另一边伸出来的柏树树冠。树冠在和风中微微晃动,她想像它们是在点头欢迎她的到来。玛丽雅姆抑制心中阵阵慌乱,稳住了自己。
  开门的是一个赤脚的少女。她的下唇有一个刺青。
  “我来这里探望扎里勒汗。我是玛丽雅姆。他的女儿。”
  女孩脸上掠过一丝不解的神色。接着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时她嘴唇挂上浅浅的笑容,似乎对玛丽雅姆有些渴望,有些期待。“在这儿等等。”女孩匆匆说。
  她关上了门。
  几分钟过去了。然后有个男人来开门。他很高,肩膀宽宽壮壮的,双眼睡意未消,不过脸色很平和。
  “我是扎里勒汗的车夫。”他说,态度并不差。
  “他的什么?”
  “他的司机。他不在家。”
  “我看到他的车了。”玛丽雅姆说。
  第五章(4)
  “他有急事出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说。”
  玛丽雅姆说那她等着。
  他关上了门。玛丽雅姆坐下来,膝盖屈到胸前。天已经薄暮,她的肚子开始饿了。她吃了赶马车的老人给的太妃糖。过了一会,司机又出来了。
  “你现在得回家去啦,”他说,“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天就全黑了。”
  “我习惯了黑暗。”
  “也会变冷的。我开车送你回家怎么样?我会跟他说你来过。”
  玛丽雅姆只是看着他。
  “那好吧,我送你去酒店。你可以在酒店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早上我们再看能怎么办。”
  “让我进去。”
  “有人吩咐我不能让你进去啦。喂,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可能要好几天呢。”
  玛丽雅姆抱起了手臂。
  司机叹了口气,略带责备地看着她。
  多年以后,玛丽雅姆将会有很多机会去设想,如果她让司机开车送她回泥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她拒绝了。那天夜里,她是在扎里勒的房子外面度过的。她看着天空变黑,阴影吞噬了邻近房子的正面。那个有刺青的女孩给她带来几片面包和一盘米饭,但玛丽雅姆说她不想吃。女孩把食物留在玛丽雅姆身边。一次又一次,玛丽雅姆听到街道那边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房门摇晃着打开的声音,人们压低嗓子相互问候的声音。各处的电灯点亮了,微茫的光线从窗户透射出来。狗儿吠叫。等到饿得实在不行的时候,玛丽雅姆吃了那盘米饭和面包。然后她倾听着各家各户的花园中蟋蟀的叫声。上方,几朵云彩飘过苍白的月亮。
  早晨,她被人摇醒了。玛丽雅姆发觉夜里有人在她身上盖了一条毛毯。
  摇晃她的肩膀的是司机。
  “够啦。你这样太招人注意啦。该死。你该走了。”
  玛丽雅姆坐起来,揉揉眼睛。她的后背和脖子都很酸痛。“我还要继续等他。”
  “看着我,”他说,“扎里勒汗说我必须现在就带你回去。你明白吗?这是扎里勒汗说的。”
  他打开轿车后排座位的车门。“乖啦。走吧。”他轻声说。
  “我想见他。”玛丽雅姆说。她的双眼充满了泪水。
  司机叹了口气。“让我送你回家。走吧,亲爱的姑娘。”
  玛丽雅姆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但随后,在最后的刹那间,她改变了方向,奔向前门。她感觉到司机的手指猛然伸过来,想抓住她的肩膀。她避开了,冲进了那扇敞开的大门。
  没过几秒钟,她便来到扎里勒的花园。玛丽雅姆匆忙间瞥见一个里面种着植物的闪亮玻璃缸,一个爬满葡萄藤的木架子,一个用灰色的石块砌成的鱼池,几株果树,还有到处都是的开着鲜花的灌木丛。看见所有这些东西之后,她的眼光碰到了一张脸庞,在花园对面,在一扇楼上的窗户里面。那张面孔只在那儿停留了一瞬间,一闪而过,但是已经足够长久了。长久得玛丽雅姆能够看清那双眼睛变大,那个嘴巴张开。接着它突然消失在视线之外。一只手出现了,忙乱地拉着一根绳索。窗帘拉上了。
  然后有一双手伸进她的腋下,她被抬离地面。玛丽雅姆双脚乱踢。那些卵石从她的口袋掉下来。玛丽雅姆不停地踢,不停地哭,却被带到轿车那边,有人降低她的身体,把她放在后排冰冷的皮椅上。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压低了嗓子安慰她。玛丽雅姆没有听他说话。坐在后座的她一路上颠簸,哭个不停。她流下的是悲哀的眼泪,是愤怒的眼泪,是梦想破灭的眼泪。但更是深深的、深深的屈辱的眼泪;她曾经那样思念扎里勒,为穿什么衣服烦恼,为那条不相称的头巾烦恼,一路走到这里,拒绝离开,像流浪狗般露宿街头,现在才明白这一切有多么愚蠢。她也为自己曾经对母亲严厉的眼神、哭肿的双眼不理不闻而惭愧。娜娜早就警告过她,娜娜一直都是对的。
  第五章(5)
  玛丽雅姆一直想着他那张在楼上窗户后面出现的脸。他让她露宿街头。露宿街头。玛丽雅姆哭喊着躺下。她没有坐起来,不想被人看到。她觉得今天早上,赫拉特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如何自取其辱。她希望法苏拉赫毛拉就在身边,这样的话她就能够把头埋进他的膝盖,让他来安慰她。
  过了一会,道路变得更加崎岖了,汽车的前端向上翘起。他们已经来到赫拉特和古尔德曼村之间那条上山的道路。
  她该对娜娜说些什么呢,玛丽雅姆心想。她该如何道歉呢?现在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娜娜呢?
  轿车停下了,司机把她扶出来。“我陪你走过。”他说。
  她让他走在前方,穿过马路,走上那条泥土路。沿路的金银花生机勃勃,那些萝藦草也是。蜜蜂绕着明艳的野花嗡嗡响。司机牵着她的手,扶她蹚过山溪。然后他放开她的手,跟她说赫拉特著名的季风就要开始吹拂,从上午一直吹到黄昏,持续一百二十天;还说到处觅食的白蛉将会变得非常吓人,接着,突然之间,他在她前面站住了,试图蒙上她的眼睛,将她沿着他们来的路往回推,不停地说:“往回走!别。现在别看!转过身!往回走!”
  但他不够快。玛丽雅姆看到了。一阵大风吹过,吹开了那像窗帘般垂着的柳树枝条,玛丽雅姆见到了树下的景象:那张直背的椅子,翻倒在地。一条绳子从高处的树枝垂下来。娜娜在绳子末端晃荡着。
  第六章(1)
  他们在古尔德曼村墓地的一角安葬了娜娜。当法苏拉赫毛拉在墓边念诵祷文、几个男人把娜娜穿着寿衣的尸体放进墓穴时,玛丽雅姆就站在亲爱的碧碧旁边,和女人们在一起。
  事后,扎里勒和玛丽雅姆走回泥屋,在泥屋中,他当着陪伴他们的村民的面,表现得对玛丽雅姆关爱有加。他收拾了几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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