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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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雄罢兵-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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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做个侧室,也觉难以忍受,但这样的女人却成了正室夫人。家康想让内庭女人对朝日姬多些体恤,但自己内心则似充满自私和任性。恐至少在循规蹈矩的长松丸眼里,父亲便是这样。家康因而大惊。
  “长松!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是……不!”
  “是西乡局跟你说的?是她要你来问朝日夫人御殿之事?”
  “孩儿不能说。”长松丸有些慌乱,脸上现出狼狈之色。
  家康料是说了个正着,道:“好,此事你不必多想。朝日夫人地位最高,因她乃正室夫人!故,目下张罗人于领内寻些上好的木材,给她建造御殿。知道了?”
  “是,孩儿知道了。”
  “那便这样吧。这些事情,你生母确实会顾虑,你如实回她便是。”
  家康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长松丸这样问毫不奇怪,假若真的不在骏府给朝日姬建住所,单把她送回京城,一定会有更多的人过问。
  长松丸恭敬地退下了。他霸气不足,但冷静和厚道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此后的形势,可能对这样的孩子更为有利。
  此时,大久保彦左卫门进来,盘腿坐下,他看起来依然颇为不满。
  “平助,是你教长松的?”家康道。
  彦左卫门顾左右而言他:“今年的气候对养病却是有利。”
  “养病?谁病了?”
  彦左卫门自住进骏府城,就服侍在家康左右,可是他和侄儿忠邻不一样,总是不那么随和,故意避开本多正信,他可能是不甚喜欢正信的性子。家康觉得这样反倒不错,不同性情的人,可互相制约,互相弥补。
  “谁是病人?大人真的不知?”
  “不知,谁病了?”
  “西乡夫人。”彦左卫门鼓起腮帮子道,“亲母生病,朝日夫人没有御殿,长松丸公子才会不放心。”
  “哦?”
  “可是,公子很有教养,说话斯文,自是未能明言。”
  “平助,说话要清楚些,你是要我建御殿,多关心些西乡局?既然阿爱近况不佳,我当多去看看她?”
  “不,在下不敢这么说。这些事必须主公自己拿主意。”
  “哦。”
  “但因主公公务繁忙,有些疏忽了,在下经常情不自禁念叨念叨。若您听到了,请不要介意。”
  “阿爱的病有那么严重吗?”
  “这么说,主公确实不知。这可不是小事啊!西乡局不仅为主公生下儿女,且在滨松时,颇尽了不少力,是得力内助。而主公竟不知她身在病中,被新的小妾迷得神魂颠倒,疏忽大意。由此看来,主公对老臣、功臣……”
  “这不是自言自语吧?放肆!”
  “还请主公恕罪。”
  “长松丸本不知如何是好,是你教他说的?”
  彦左卫门猛摇头“不,公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向主公进言。他本就有正本清源的才智。”
  家康不以为然地哼一声,又奇怪地笑了,“长松丸是要我正本清源?平助,这是你当说的话?”
  彦左卫门把视线自家康身上移开,道:“公子恐是为忘了建正室御殿、并以天下为志的主公担心。”
  “好了,平助,不过,还是让孩子自己去思量吧,先建夫人的御殿,再去探望阿爱。”
  “此时去探望,怕已太迟了。”
  “太迟了?”
  “主公不知实情,公子才会奇怪。”
  “也很心痛?”
  “西乡局为主公献出了她的一切。她尽心竭力抚育公子们,管理内庭,甚至为朝日夫人的婚典诸事费心操持,而主公却流连于其他女人处……”
  “放肆!”
  “在下乃是在自言自语。主公多多担待。”
  “哼!好!我马上去探望西乡局,叫个医士来!”
  “这却不必。西乡局并非缺少医药,她缺少的是主公的关爱。”
  “哈哈,好一张利嘴。走,同去!”
  “西乡夫人定会喜出望外。”
  家康没有回答。仔细回想一下,他确实已有四五个月没有去看望西乡局了。尽管她身体瘦弱,却总是为内庭之事忙碌。看她那个样子,家康认为去看望她,反而会使她更是疲倦。这是他的武断之处,他最近一直由阿竹和牟须陪侍。阿竹乃武田遗臣——市川十郎左卫门尉昌永之女,牟须则是三井十郎左卫门吉正之女,两人都比西乡局年轻。
  这么看来,男人实在无情!
  家康来到阿爱的房前,站住。屋子用新旧两种木材所建,只有墙壁散发着新鲜的木香。阿爱的侍女吓了一跳,急道:“主公来了。”
  家康示意她不要做声,轻声道:“夫人躺着?莫要惊动她!”他悄悄看着隔扇里边,示意众人安静。阿爱还是慌忙起身,迎了出来。她肩膀瘦削,蓬头散发,热得全身流汗。
  “听说你病了,为何不让我知道?”
  “这里太乱了。阿里,快点香。”阿爱命令侍女,接着也像长松丸一样,恭敬地施了一礼。
  家康目不转睛地默默注视阿爱良久。在滨松城初见她时的惊愕、她的妩媚,仍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家康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告诫自己,她不是初恋的女人——饭尾丰前遗孀的幽灵。他当初是那般迷恋她。彼时,老梅树开了白花,阿爱年方十九,显得更年轻。如今她虽已生子,却毫无容颜老去的痕迹,依然战战兢兢地望着家康,眼睛如两弯新月。
  家康突然移开视线,他不由反问自己:我究竟为这个女人做了什么?自己心深处爱的女人,只有她一个而已。他对她的情意坚贞不渝,却反而让她受苦。她那削瘦的肩膀、细长的脖子、凹陷的胸部、毫无血色的面容,便是铁证!
  这个女人,乃是任劳任怨打理内庭的好女人!这种信赖,对这个女人,真的是一种幸福吗?因为信赖,就可疏忽她?
  于义丸的生母阿万以及筑山夫人,要么喜欢纠缠不休,要么喜欢肆意反抗。唯阿爱不同,不在她身边,她便默默辛劳;拥抱了她,她便恬静地闭上眼睛。几乎所有人都亲近她,所有人都敬重她,而她丝毫不施威仪,对家康也总是敬畏有加,暗暗守着他。这种女人竟被疏忽,家康难道是被恶鬼附身了?若真如此,便犯下了弥天大错。
  “阿爱,你心中难受吗?躺下歇息吧。”
  “是……可是……”
  “好啦!你要是不听话,我便马上离去。我想和你说说话,你躺下吧。”说着,家康对侍女使个眼色。
  “主公,在下先告退。”大久保彦左卫门悄悄退出屋子。
  阿爱已不拒绝来扶她躺下的侍女了。她老实地躺着,右颊靠在枕上,定定看着家康。
  “难受吗?”
  “不。”
  “医土怎么说?”
  “说不可勉强撑着。”
  “不可勉强……你却在勉强自己!”家康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阿爱,懊悔突然涌上心头。他喃喃道:“我不知你病得这般重。唉!我……”
  阿爱已是奄奄一息。家康曾听说,从滨松迁往骏府途中,阿爱吐血不止。可是,他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便未及时探望,单是令彦左卫门去告诉内庭诸人,在熟悉新城之前,要好生照顾她。
  “大人,”阿爱忽道,“请恕罪!”
  家康吃惊地把脸凑上去,“你说什么?让你那么操劳,都是我不好。”
  “不,这次迁移……您那么繁忙……阿爱未多帮些忙,请见谅。”
  “阿爱,你是由衷之言吗?我太忙了,没来看望你,你怨恨我,是不是?”
  阿爱惊异地瞪着家康,她的话其实不是讽刺,也无怨恨,“大人!”
  “哦,你想说什么?唉,流泪啦!莫要动,我给你擦。”
  “请大人……您原谅阿爱。”
  “你这是怎么啦?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这么辛苦、这么热心。”
  “不……不,如果大人不宽恕阿爱,我会于心不安。”
  “愈说愈不像话了,你这是怎么了?”
  “这次的迁移……对主公和长松丸,都是平生大事。而我明知如此,却这样力不从心……”
  “唉,阿爱,当然要原谅你。我原谅你了啊!阿爱……”
  “多谢大人!”
  家康还是未明她话里的含义,以为她可能是病得神志不太清楚了。一边想着,他一边去握阿爱的手,可是阿爱却轻轻躲开,回手悄悄地按按额头,道:“这样,阿爱就安心瞑目,先到净土去了……”
  “胡说!你还年轻,病奈何不得你。除了名医妙药,心境最重要啊。”
  但阿爱似听非听,她慢慢把视线移到屋子一隅。那里摆着一个伊贺古陶瓶,插着刚开的一束樱花。
  家康轻声道:“哦!春天来了啊!阿爱。大地回春,百花争艳,满目佳景……春天是人精力最充沛的季节啊!你定会好起来,往后我也会常来看你……”
  阿爱像听到了,又像未闻,仍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花,良久,方微弱道:“阿爱有事相求。”
  “哦,何事?”家康立刻道,却让阿爱有些说不出口来。也许这些话不是阿爱想说的,只是脱口而出。她有些畏惧,又把视线移到樱花上,微微地摇头。
  “有事就说出来,莫要有顾虑。”说着,家康突然想到阿爱从来不向人求什么,顿时心如刀绞。这个女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可她竟压抑到现在,在重病缠身时,才脱口道出。家康忍不住再次催促:“阿爱,你说吧,其实过去也该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却一直憋在心里……这一回,可一定要告诉我。”阿爱仍然沉默着,仿佛心中有顾虑。
  “你多虑了,阿爱,刚才你不是说有事要说嘛。”
  “大人,请莫要再问了。妾身破坏了过去一直遵守的原则。”
  “原则?”
  “是,像那樱花,不,不只是樱花,所有的树木和花草都……”
  “我却不明这是何意?”
  “树木和花草不论怎么艰难,有什么要求,都会存在心里。”
  “这倒是真的。”
  “而当春天来临,即使环境不好,它们也仍然尽力发芽添绿。”
  “哦!于是你以它们为范吗?”
  “是,为了大人、为了长松丸,阿爱一直这么约束自己。因此,请大人莫要再挂念我那话了。”
  家康听了,不由得看着樱花枝。是啊,草木不论是肥力不足,还是天气干旱,全都不提要求,不管人们关不关心它,它都悄悄发芽,静静结果,最后默默枯萎。这个女人是要用草木来告诫我?阿爱竟是怀着草木之心过日子!家康从没像今日这般感到阿爱那么可怜、那么悲哀。可是,她也是人哪,因突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自愧,真是可悲的循规蹈矩!
  “阿爱,我非问不可了。不听听你的心愿,我便不离开这里。说吧。”
  阿爱又恐惧地环视一眼四周,想坐起来。
  “躺着就可,躺着吧。”家康慌忙用手按住她的肩膀,双眼湿润了。
  “大人,”阿爱道,“您既然这么诚心,妾身就说了。”
  “好,说吧。”家康一手扶住阿爱的肩膀,另一手悄然拭泪。这可能是她的遗言了!家康开始内疚,阿爱的病比想象的重得多。这个女人能起得来,就绝不躺下,她一旦躺下,就是“枯槁”之时了。家康真恨自己疏忽。
  “请莫要笑话,可能大人已觉察到了。”
  “哦!怎能笑话?说吧。”
  “大人!既已忍耐到这个地步,和关白大人就莫要再争了。”
  “这……这便是……你的请求?”
  “是。关白收于义丸为义子,又把妹妹嫁过来……长松丸也是朝日夫人的孩子。”
  “唔。”
  “事已至此,两家再争,恐神佛也会怪罪。”
  “……”
  “在大人出滨松城时,婆婆也说过,对神佛不忠便是耻辱。而且,若大人能忍,便可使百姓免遭战争之苦。西边走不通的话,就请避开,往东走,往东……这也是母亲大人告诉我们的。”
  家康默默抱起双臂。阿爱能说出这番话来,确是他没想到的。可是,认真思考一下,这一点也正是自己疏忽之处。既已发誓要学草木,就应该目光锐敏地去观察才对。
  “请原谅!往东、往东……妾身本想这么求大人,可是又觉羞耻,大人想来已把握了这一点……妾身许是为长松丸担心,才不敢开口。”
  “阿爱!”
  “请大人恕罪,妾身破坏了原则。”
  “你说得对,我照你说的做。”
  “大人……请原谅。”
  “你放心吧,我本也打算这样做,才迁到骏府来。”
  “妾身更惭愧了……”
  “不,不。我会牢牢记住这句话,欺骗神佛便是耻辱。不只家康,长松丸也一样。无论能不能主宰天下,都要为苍生而活。我会告诉长松丸,要他一心为天下百姓,忠于神佛。”
  阿爱连连点头,闭上了眼睛。她脸上缓缓流下两行热泪,可能是太疲倦的缘故,她旋即发出轻微的鼾声。家康默默地看着她那安详的面容。
  确认阿爱已经熟睡,家康才悄悄从屋里走了出来。果真如彦左卫门所说,她已经病入膏肓。马上离开她觉得不安,可是待在这里又怕妨碍她歇息。
  彦左卫门看家康出来,便摆好木屐,却一言不发,默默跟在他后面。家康出了庭院,到处都是枫树、柳树、樱树和梅树,抬头远望,便是高高耸立的富士山。家康道:“平助,用这些树木作比,阿爱是哪一种?樱、梅,还是柳?”
  “是松。”彦左卫门回道。
  “哦,她去世后,我要在她墓旁亲手植松。”
  “不管夫人能否看见,每年都给她栽一些如烟似雾的花。”
  家康无言,他若有所思地走了一会儿,又站住,道:“平助,这附近的树木,都向东生长,竟无向西伸展的啊!”
  彦左卫门歪着头:“草木都喜欢朝着太阳出来的方向生长。”
  “这么说,阿爱这棵松树也喜向东?”
  “啊?大人说什么?”
  “我没有关心阿爱的病,我向你致歉。我哪料到她会病得这般重!”
  “夫人一定很欣慰,夫人令人敬佩!”彦左卫门顿一下,道,“主公,您在看什么?”
  “富士山。”
  “今日的富士山不那么清晰,天空有薄薄的云霭。”
  “我曾朝那富士山,在此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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