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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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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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决断之名义,便也断然拍案:“那便打了!还是白起打仗,丞相坐镇后援。”
  正在此时,书房门口传来一阵嘿嘿嘿的笑声与竹杖点地的笃笃声,紧跟着便是老内侍那尖锐的长宣:“右丞相樗里疾晋见——”这也是秦宫法度:重臣进宫,内侍只宣不禀,实际便是许可径直进入,只是要对国君事先打个招呼罢了。
  随着内侍宣声,宣太后已经站起来笑呵呵地迎到了廊下:“老丞相也真是,每次会商都召你不来,今日没召,你却倒来了,成心给我难堪不是?”便听樗里疾嘿嘿笑道:“太后秦王召不召,我管不来。只要走得动,我便要来了。”说着便笃笃笃地摇了进来。书房中君臣三人也一齐站起,秦昭王便笑着上去扶樗里疾入座,魏冄却是一拱手算是见过,只有白起肃然一躬:“参见老丞相。”樗里疾雪白的头颅转了一圈:“嘿嘿,君臣文武,四方齐备了。老夫撑持不住了,只说一件事便走。”
  “既来了,撑不住也得撑住了。”宣太后就近坐在樗里疾身边笑着,“老眼看远。你先听听他们几个的谋划,掂量掂量。”便对白起眼神示意,“白起,你给老丞相说说了。”
  “嗨!”白起如在军中般挺身应命,便将目下各国大势与自己分兵攻击楚魏的谋划说了一遍,末了慨然拱手:“老丞相文武兼备,当年纵横捭阖于六国,白起敢请教诲!”
  “嘿嘿,老夫最是烦为人师了。”樗里疾笃笃点着竹杖,“不过嘛,这个谋划实在是好,大胆出奇,人神难料也。”
  “倒是好在何处了?”宣太后笑问。
  “嘿嘿,江汉河内,魏楚灯下黑。谋划选地之妙,魏楚断难预料也。”樗里疾却又飞快地眨巴了一阵三角眼,“然则,此战却有一难……”便打住不说了。
  魏冄先急了:“谋国为上,老丞相何须吞吞吐吐?”
  “这叫甚话?”宣太后便有些不悦,“听老丞相说了。”
  “嘿嘿,无妨,原是老夫吞吞吐吐了。”樗里疾笃笃点着竹杖,“这一难,便难在为将用兵才智。我军兵少,又分两路,原是一场长途奔袭大战。此等战法,须得为将者大智机变,多方示伪,用兵如神,方有奇效。否则,便是身陷泥潭不能自拔了。当年司马错最擅此等奇兵奔袭,使秦国的十万兵力直是做成了三四十万的威力。老夫虽也知兵,却从来不敢打这等奔袭战。此中之难,非兵家良将,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老樗里疾竟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显然,是对长途奔袭战有着切肤之痛。
  “你是说,白起不堪大任?”魏冄竟有些不高兴了。
  “嘿嘿,非也。”樗里疾眯着细长的三角眼,“老夫只是说,河外大战是连阵决战,白起之才已经是天下皆知了。然则奇兵奔袭,白起却是没有阅历。老夫提醒而已。白起初次奇袭,不收成效不打紧,只要能震慑楚魏,且安然撤兵,白起便是天下名将了。赵国名将廉颇,还不只是善于御敌于坚城之下,打防守战而已?甚仗都能出神,那便是吴起再生了。嘿嘿,老夫话多,聒噪了。”
  秦昭王目光一闪突然问:“白起以为如何?”
  白起听得很是专注,锁着眉头道:“八成胜算。白起不敢以国命戏言。”
  “没有被老丞相吓退,便是胆气!”宣太后却是破例激赏一句,又是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放开手脚去打,败了也不打紧。哪有个从来不打败仗的名将了?”
  “嘿嘿,这话却是在理。”樗里疾笃笃连点,“老夫不跌大跤,安得谈袭色变乎?”
  魏冄哈哈大笑:“白起,可知老丞相跌了个甚跤么?”
  白起却是红着脸笑了:“当年奇袭房陵,原是两路出兵,司马错出汉水,老丞相出武关。楚国在武关外本无重兵,楚军丹阳守将接商人义报,却故布疑兵,老丞相便裹足不前。后来田忌率楚兵北上,便正好截住了老丞相后军,秦军死伤万余。”
  “嘿嘿,那一战,老夫与张仪都栽进去了。”樗里疾的黑脸竟胀得通红。
  看着樗里疾的窘态,宣太后、秦昭王与魏冄不禁笑了。白起却是肃然拱手道:“老丞相虚怀若谷,白起受教。”樗里疾笑道:“嘿嘿,虽是恭维,老夫却是高兴。秦有白起,国家之福气了。”宣太后恍然笑道:“哟,老丞相来有事,快说了。”樗里疾点点手杖:“事不大,却难为老夫。孟尝君被罢相,冯驩来做说客,请秦国厚迎孟尝君入秦为相。虽说孟尝君与老夫交厚,嘿嘿,只是冯驩要学苏代为甘茂游说的老法子,老夫却不以为然。”魏冄便道:“孟尝君罢相,倒是早已得到消息。冯驩此举,却是没有料到。孟尝君是个天下人物,到秦国做丞相倒也是合适。”樗里疾却是笑了:“嘿嘿,你这个丞相却是作态了。迎不迎,那要看邦国利害,却不是谁的肚量。”魏冄素来明锐快捷厌恶虚妄,此刻竟是大窘,红着脸拱手道:“老丞相谋国至公,说得正理。”樗里疾竟是喟然一叹:“谋国至公,只有商君当之无愧,老夫却是汗颜了。”一说及商君,便难免触及秦惠王,秦昭王不想延续这个话题,便插话道:“老丞相,你说冯驩效法苏代,那便是要借秦国之力使孟尝君复位了?”
  “嘿嘿,清楚得很。”
  “既是这样,那便好办。”宣太后笑着,“只说孟尝君在位对秦国好不好?”
  魏冄道:“目下齐国强大,秦国要在中原得利,便要稳住齐国。齐王田地暴烈无常,叫嚣要一统天下,若没有孟尝君制约,便有可能野心膨胀,当真与我一争高下。”
  白起接道:“丞相言之有理,秦国不宜与齐国陷入纠缠。”
  “嘿嘿,留下齐国,有人收拾它了。”
  “我看也是。”秦昭王一拍掌,“让孟尝君做齐国丞相,目下对我有利。”
  宣太后笑道:“好啊,人用我,我反用人,就是个将计就计了。”
  魏冄看着樗里疾笑道道:“老丞相,你还能远游么?”
  “嘿嘿,老胳膊老腿等死了。此事啊,派个年轻大臣最好了。”
  魏冄拍案道:“我看,请泾阳君出使齐国!”
  宣太后会心一笑:“好啊,便是泾阳君了。”
  三、商旅孙吴秘定策
  没有樗里疾消息,冯驩便在商社等得心绪不宁,又担心临淄随时都有出人意料的突变,便匆匆来找商社总事,想听听临淄近日消息。商旅流动不息,消息也连绵汇聚,这便是商社得天独厚的灵便处,也是许多周游士子愿意下榻本国商社的原因。冯驩来到后园总事房,刚到廊下,却猛然一惊,屋中传来清晰话语,一个声音竟是似曾熟悉。
  齐国商社不大,却很是富丽幽静,在咸阳的六国商社中也算是独一无二了。商社不是经商场所,也不是某个商家的私产,而是身在异国的商贾们凑份子建成的公产。这种商社,表面上是接待本国商旅的寓所,实际上最要紧的用处,却是联络本国商旅共谋共议,排解本国商旅间的纠纷,避免进货重复与买卖冲突,对外则尽可能地统一物价,以在秦国大市与他国商人更有力的展开商战争夺。除此之外,商社还有一个隐蔽的使命,便是向本国官府禀报所在国的重大谋划与举动。各国官府与商旅,都将这种消息来源称做“义报”。义报永远都是秘密的,官府不公开赏赐,义报之人也永远不会公然署名。因了这个缘故,义报便有了一个通例:由商社归总拟成密书,由顺路商旅送回。在战国之世,这是各国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不会因了这种秘密而限制商旅往来。毕竟,商旅周流财货,哪个国家也不能拒绝商旅。作为商人,则谁也不会因了这是义报而推委不做。毕竟,国家兴亡是天下大义,四海漂泊的商人也是有根的。因了这种种功能,商社便在事实上成了一国商人在他国的号令中心,仿佛一个国家长驻他国的民间“斥候营”。惟其如此,弱国穷国小国建造商社,便往往是国府暗中出一大半钱,商旅们只在名义上分摊一点儿罢了。但是,商旅众多、实力雄厚的大国商人们,却往往不愿国府染指商社建造,宁肯自己分摊。所为者何来?却也是说法多多,有人说是争个商家名节,有人说为了经商更少束缚,有人说为了不受官场争斗的牵扯,更有人说,是为了避开那些令商旅们头疼的义报。虽说是众说纷纭,但大国商社都是商旅自建,倒也是无一例外。魏国、楚国、齐国、秦国,还有现下的赵国,甚至是卫国与原先的宋国这等国虽弱小却有商旅传统的邦国,商社都是商旅们自建的。
  在所有这些有名的商社中,齐国商社最是威名赫赫。
  从春秋开始,齐国便是有经商风习的大国。管仲首创的“官府国营大市”,使齐国人学会了做买卖,从此商旅之风大开,齐国商旅遍布天下。到了齐威王时期,临淄齐市已经成了与安邑大梁齐名的赫赫商市。齐宣王后期又经苏秦变法,更加之齐国远处东海之滨,蹂躏商旅的大战几乎从来没有在齐国本土发生过,近百年的太平岁月,齐国人的财富几乎是眼看着蒸蒸日上,齐国商人便渐渐地超越了魏商楚商,成了天下举足轻重的商旅大国。
  虽则如此,咸阳的齐国商社却依旧是不显山露水,依旧是秦国迁都咸阳初期建成的那座很不起眼的六进庭院。说它独一无二,这几十年不变便是其一。当咸阳日渐成为最大的商市都会时,其他大国的商社都是翻修改建不断扩地,惟独商旅实力最雄厚的齐国商社,却依然静静地蜷缩在这条林荫覆盖的小街,不可谓不奇。但是,若仅仅是一成不变,齐国商社便也绝不会威名赫赫。
  齐国商社的口碑,是在商战中争来的耀眼光环。
  自春秋开始,华夏商旅便将商事买卖看作兵争一般,所谓“商家争利,犹如战场”,此之谓也。于是,便有了“商战”一说,便有了将兵器(刀)作为货币形制的匪夷所思的创举!便有了大商家以兵法谋略经商的种种奇谋神话。前如越国的陶朱公范蠡,后如魏国由商入政的白圭,便是以兵法谋略经商而致成功的鼻祖人物。进入战国中期,各国大商竞相涌现,楚国猗顿氏、魏国孔氏白氏、赵国卓氏、齐国田氏、郭氏等。商旅谋略更是汪洋恣肆蔚为大观,以致商旅子弟争相拜赫赫大商为师,修习商战谋略,直如名士学问家招收弟子一般。饶是如此,要将商家谋略学到手,却是比名士传授学问还要难。
  白圭曾说:“智不足以通权变,勇不足以临机决断,仁不能取予自如,强不能守定心志,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这便是说,一个出色商家,要比修习学问的士子多出了许多才智品德意志方面的苛求。
  老墨子是个不世出的学问大家,他将士子与商人做了比较,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今日士子立身用命,尚不若商人用一布(钱)之谨慎。商人用一布,必求良材而买。士子用命,却多凭意气而缺乏深思明断,岂不悖哉!商旅漂泊四方,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今士子坐而言义,无关梁之难,无盗贼之危,然而不为!则士子言义,不若商人计利之察也。”这个“察”,便是明晰坚定。如此解去,可知商旅之难,更可知成功商人之难。
  秦惠王时期,咸阳大市便已经成为天下商旅的逐鹿大战场。秦武王暴死洛阳,咸阳的山东商人们很是焦虑了一阵子,才酿出了那场六国联军压境时的逃亡风潮。可是,秦昭王即位后,秦国政局日渐稳定,更兼在河外一举战胜六国联军,秦国眼看是无可撼动的天下第一大市了。不管如何爱国,商人们毕竟是不能放弃买卖生计的。山东六国只剩下了一个齐国大市堪与咸阳抗衡,可齐湣王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加征商人重税,临淄的商旅人气便也渐渐不那么火旺了。相比之下,秦国法令稳定,税制四十余年几乎没有变化,又以“柔远人”(善待远方商人)为宗旨,多方优待山东商人,一个尚商坊便是天下闻名。于是,咸阳便成了天下商旅趋之若骛的“热市”,非但各国大商云集咸阳,连小商小贩也纷纷涌入咸阳。恨秦国打败祖国也好,骂秦国“虎狼”也好,商旅们却都看准了秦国是个淘金之地,是上佳的商战大场,谁不占领咸阳大市,谁就将失去商界的一席之地。
  于是,各国的商旅精华便在咸阳展开了不流血的残酷争夺。
  开始十几年,是魏国商人占上风。魏国有地利之便,大梁距咸阳不过三日的牛车路程,货物运输路途短,便可以大大压低价钱,加之魏货器物制作精细,便压得他国商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最要紧的粮食大市,几乎便是魏国独居垄断之利。其他诸如韩国的铁、楚国的丝绸珠宝竹器、赵国的马匹兽皮、齐国的海盐、燕国的苎麻丝绵,都只是份额很小的一席之地而已。后来,齐国商人便渐渐不行了。齐货路途远、货运难、价钱高,货物又单一,纵有诸般海鲜,牛车咣哩咣当走上半个月也变臭了。渐渐的,齐国商人便眼看要被挤出咸阳大市了。
  正在此时,苏秦在齐国变法,国府一力支持商旅们周流财货,将齐国器物运出去换钱,再将齐国缺少的外国器物运回来满足国用民需。也是风云际会,便在这齐商萎缩的时候,齐国却传出了惊人消息:商贾大家田氏,要将举家万金投入咸阳经商!说不清是谁的举荐还是商人公推,反正消息传开不久,一个年轻的田氏商人便到了咸阳,做了冷冷清清的齐国商社的总事。
  这个年轻的商社总事竟是不同凡响!一上手,他便将留在咸阳的几家齐商聚集起来,做了几笔大生意。先是向咸阳大运齐国干货,举凡干菜、干鱼、山珍诸般秦人喜好而又缺乏之物,都络绎不绝运来,价钱却是比他国同等货低了三成!接着便是请准国府,合商社之力,在东海之滨买下大片盐场晒盐,而后便将雪白的海盐大量运往咸阳。其时秦国的井盐全赖蜀地,出产很少,海盐更是没有,国府最是看重盐铁交易。齐国海盐大量涌入,竟是不用自己卖便被秦国官府高价全收。这个总事便又与秦国官府洽商,将秦国河西高原的皮货、秦川壮硕的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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