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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因群臣的坚请,把在长安任太仆卿的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杀了,安庆宗的妻子荣义郡主赐自尽。
所有的诏命都立即付诸执行。
新设的河南节度使署,也立刻治印,委派佐贰。皇帝要在一天中办完手续,经费则先由少府垫支,再转政府——少府是皇帝的财务部,可以不必经过政府手续而立刻支取的。
皇帝在张介然出发以前,特别于内宫召见,叮嘱他从速募集兵卒防守河南,皇帝暗示了河北全境皆无可恃,河东、朔方虽然会发兵出击,但在时间上不易阻止安禄山南进,皇帝切实地命张介然注意,竭尽所能守卫河防,阻安禄山兵过河,以待封常清组成新军和天武军赴援。李隆基又告知他,封常清募兵的情况很好,估计,在长安地区募兵,也会很理想。
在张介然走后,皇帝伸舒双臂而入内,内起居间中,谢阿蛮陪着贵妃在闲谈。
谢阿蛮自梨园子弟那边得到一些消息:有无数长安人参军。皇帝听了,只是苦笑。杨贵妃问他情况,李隆基长长吐了一口气,靠在榻上说:“刚才得知,长安募兵很理想,但据说,应召而来的新兵,素质并不好,我已下令作一番选择,不一定要人多,兵士素质差,多了也没用!”
“兵多,总是威胁大,有什么不好呢?”谢阿蛮跪下去为皇帝脱靴,换上毡鞋。“兵多,要有将统领的,我们缺少统领大军的将才,此其一;其次,市井中的少年,不易使他们守纪律,将来,我们的兵还是要从小地方、农村中去招募,大城中的少年不及乡下人,在长安和近邑,我想募集五万人也差不多了。”
“三郎,你好象忽然很有办法了!”杨贵妃笑了起来。
“并不是忽然很有办法,只是冷静了下来,着急,贪兵多,都没用的,战争已经来了,慌张挡不住敌人——阿蛮,去找几个人,回头奏一次乐。”皇帝平和地说。
自兵讯传到后,这是第一次在宫中有乐奏。事虽偶然,但是,传出去,却对人心有镇定的作用。内心惶惶的官员们,得知南内奏乐,以为局势可以控制了。
那是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二十五日,河北二十四郡处在如燃烧般的境地中,但在长安,却有着使人不能相信的安宁相,自然,这又只是表面的安宁。
——宰相杨国忠奉命暂时不公开河北军讯。
于是,进入了严寒的十二月。
初二日,东征军副元帅高仙芝率领长安地区募得的新兵,加上飞骑,彍骑,合共五万人,出师。
元帅李琬则早两天率五百骑兵先行,天武军并不直接上前方,出屯陕州训练,宦官、监门将军边令诚作了这一支兵的监军。
五万大军出师,长安人轰动着,人们对战争蒙昧的恐惧感,因大军之出而消灭了。
——高仙芝在短短的十日之间,只教会了新兵排队和行路,每小队用一名老兵为队正,因此,这一支兵在表面上是军容甚盛的,实际上,新兵中十有九人还不知道如何使用兵器,对弓箭,自然更谈不上了。
天武军,就此浩浩荡荡地出城去了。
就在天武军出长安城的那一天——寒流自北来,侵袭着黄河平原区,河水中的冰块由漂流而至停住,寒气因冰凝而更甚。
安禄山的部队用绳索、布帛把破旧的船缚联在一起,又加上树木等为补充,冒寒横置在黄河上,这夜,黄河大致冰封了。
天明时,破船树木为冰所固结,有似浮桥——这天的天明是天宝十四载十二月初三日。
安禄山的大军自灵昌地区渡过黄河,侵入河南灵昌郡,即以前的滑州。此地,在洛阳东北偏东,相距五百三十里,距长安,一千四百四十里。
安禄山的兵越过冰封的黄河,散漫地作广角推进,这是在河南节度使的驻地首邑陈留郡的直辖地区以内。陈留郡直辖六个县,封丘首先被击破,守城吏兵逃散了,接着,一路兵攻入浚仪,又一路兵直扑陈留。
张介然到陈留才几天,他沿路收兵,有一万多人屯陈留、河防两岸,封丘和浚仪,各派了一千五百人去增强防务,但那些兵失了下落!当安禄山的兵攻到陈留时,张介然率兵上城守卫,可是,兵官却开了城门,奉陈留太守郭纳出降,大唐的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成了俘虏——这是十二月初六日发生的事。
安禄山的军队自灵昌郡渡河的消息,恰好于初六日传到长安。第一封急报由河南尹自洛阳发来,第二封则是封常清的军报,接着,是河南节度使张介然的报告。
杨国忠先见高力士,询问他:是不是立刻奏闻。
这时,早朝才散——早朝时,百官们对军事形势很乐观,因为安禄山的部队仍在河北流转,没有接近黄河的报告,也没有渡河的暗示。
“奏闻!事情太严重了,不能耽搁,再说,安禄山军渡河的消息,我想,至多两个时辰,就会传开。”高力士看了第一封急报说:“这一封,已耽误了一个时辰!”
“那是因为散朝,同时,我在接到报告后,查问了一下,封常清的报告和张介然的报告,几乎同时到达——高翁,请同入见皇上如何?”
“好吧——真糟,比我们预料早半个月,河防,唉,河防——再有十天……”高力士喃喃地说出了一半就咽住,他想到争取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对守河防,可能并无用处。
他们在龙坛禄见皇帝,杨贵妃也在。大唐皇帝于得知安禄山的军队已渡河后,倏然起身,看着地图,沉声说:“河防未曾交战,看来陈留城会靠不住,今天,极可能是今天,陈留,还有汴梁……”皇帝显然激动了。
“陛下,据昨日收到的报告,张介然说陈留守军有一万人,陈留城高池宽,有一万兵守,配合民夫,应该能支持一个时期!臣请速令封常清设法赴援!”杨国忠茫然奏请。
“封常清的兵不能移动,他只有守虎牢关以保东都一条路,我看,陈留,汴州,荥阳,都会失守!”李隆基静了下来,惨然回顾高力士,“河北二十四郡,居然无一郡起兵抗敌,唉,始料所不及!”
“陛下,河北郡县必有起兵的,以道路为兵阻,消息传递不及河南快,河东方面来的报告,已略知敌后有义兵兴起,相信,过几天必会有消息的,问题是安禄山已渡河,东都形势甚急!”高力士缓缓地说出。
“宰相,召入有关人员——”皇帝说,低喟:“安禄山渡河的消息,应该早些让他们知道!”
不久,皇帝召集大臣商议应付军事上的新形势。
东都洛阳地区,近年以皇帝不曾巡幸,亲卫军驻在洛阳的人数已不断减少,除了封常清所领的兵之外,地方部队人数少,战力自然不强,虎牢关为天下险隘,但长久的太平,这一雄关已失去了军事意义,平时守关守仓的兵不足二千人,而且分驻在三个兵营中,洛阳为东都,但是,除了各宫的亲卫军一千五百人外,城防兵仅千金人,州兵也只二千余人。武备如此,又能商量出什么善策呢?
因安禄山渡河而举行的紧急会议,延到午初二刻才散,皇帝回来时,神情很颓丧。饭后,皇帝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赴花萼楼——杨贵妃知道皇帝邀约了亲卫府的将军们议事。
天寒,欲雪,杨贵妃在紊乱中也去看地图。
于是,长久不曾入宫的前玉真公主,现在只用持盈法师名号的皇妹,忽然来访贵妃。
她向贵妃说,中午参加一个文士们的聚会,得知安禄山的兵已渡河,又听到有人倡议皇帝亲征。
杨贵妃有诧异感,她脱口而出:“皇上从来没有说过要亲征的事!”
“我是为此而来的,贵妃,皇上好胜,百多年太平岁月,如今闯出这样的乱子,他一定很难过,倘若有人倡言请皇上亲征,皇上会接受的,只是,皇上春秋已七十有一,如此高龄,决不能再预兵戈之事了,贵妃,如果有请皇上亲征的,你必须力阻!”持盈法师凄怆地说:“我从来不管事的,今天听了人们说,却耐不住!”
“唉,外面竟有这种说法,我完全不知道,朝中,宫中,好象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贵妃,在今天以前,形势虽然也不好,但总可以支持,文饰,今天,安禄山渡河的消息一到,局面怕不会再安定下去,你平时也不问事的,但到了如此地步,有时,也不能不参加一份了!”持盈法师婉转、含蓄地说。
“我参加一份,我愿意,可是,我又不懂!”杨贵妃坦率地说。
作女道士的皇妹不能明言,但她也深知贵妃对朝廷大事的隔膜,于是,她又说:“每逢到了混乱的时候,当家人的处境总归是艰难的,大家会把一切过错推到当家人的身上去,贵妃,你明白我的意思?”
“皇上——公主,外面有人对皇上……”
“贵妃,我指的当家人不是皇上,是宰相!现在没有什么,但局势再坏一些,必然会有事了!贵妃,在可能的范围内,你和高力士说说,支持你的哥哥,一个国家处在逆境和危境时,先求内部稳住,内部一闹,对敌人有利!”
杨贵妃唔了一声,她懂了,可是,她又感茫然,不晓得自己该从哪一方面着手来帮杨国忠。
持盈法师的一席话,语重心长,杨贵妃原想转告皇帝,可是,皇帝回来时,神容黯淡,她不忍再加深皇帝的心灵负担,把要说的话按下了。
第二天早朝时,谢阿蛮溜进来——杨贵妃已经起来了,阿蛮一变平时的作风,正经地告知贵妃,在外面听到皇帝亲征之说——她说明是昨天下午应恒王李瑱之约,偶然听来的,贵妃问她:“你不是说和恒王殿下吵翻了,又相见?”
“在华清宫,就是撞钟报警那一天,他也不告诉我,悄悄溜回长安。我们回来后,我找他责问,他支吾其词,又着急要走,我一气,不理他了,他约了我两次,我都正式拒绝。前天,太子那边的李静忠找我去,出来时,恒王在等我,约了昨天见一面。昨天下午,我们见着了,他终于告诉了我,那天悄悄下山,是太子找他做事。昨天,我听他的口气,好象常和太子在一起,他问我,在贵妃那边有没有听到皇上要亲征的话?我觉得奇怪,支吾着应付,看来,恒王殿下很有些赞成皇上御驾亲征……”
“阿蛮,这几天不可出去玩了,我想,可能会有些事发生,你讲话也得谨慎些!”杨贵妃终于有些敏感了。阿蛮的话,加上昨天持盈法师所说,使她领悟到,宫廷和朝廷间会出一些她所猜不到和料不到的事。
“我不出去——俄,今天我会去东宫一次,是太子妃邀我的,贵妃,我不会随便乱讲话,不过,我奇怪太子妃为何邀我——”谢阿蛮沉吟着,但她不会深思,抛开了。
这是十二月初七日。
前方,不断的有坏消息到来,皇帝在早朝后,不曾回来,转赴花萼楼治事。杨贵妃又得知,太子也在花萼楼侍驾,还有几位其他皇子。
她命张韬光去打听消息,午饭前,乘车到花萼楼,得知皇帝留太子和诸王以及四位大臣同进午餐,便命人不必通知,她在楼上的北厅吃饭。
皇帝于饭后来到,告诉她:封常清又有报告来,已移重兵守虎牢关,并报告情况,渡河的安禄山部队分路深入,有两至三个县城失陷,陈留方面还没有交战报告,但开封境内已有敌骑。
“我担心陈留可能不守——昨天,外面有很多谣言!”李隆基在室内踱步,不久又说:“今天,有一宗喜讯,以前我说河北二十四郡竟无人起兵抗敌,今天有了,平原太守颜真卿起兵,看来,一有人起兵,必会有继起的,今天,颜真卿派平原兵曹李平入都奏告,颜真卿已联络邻邑,共有七八千兵,现在还在招募!”
“三郎,长安有什么谣言?”她看出皇帝在避开一些事。
皇帝苦笑着没有说,杨贵妃又一次把自己听来的话忍住。
李隆基有心事,但他终于没有向杨贵妃说。但到第二天,杨贵妃也得知了问题——玉真公主来说和谢阿蛮打听到的消息,都是真实的。朝中,有人倡言必须皇帝亲征才能压得住安禄山。皇帝亲征,必然是让太子监国,太子一旦监国,自然就取得了权力。
陈留失守,张介然被俘的消息传到了,皇帝亲征的诏命与此消息到达的同时公布。皇命,期以二十日的时间集中畿内的军队,朔方,河西,陇右的兵马除留守城堡外,命节度使率领,驰赴行营会合。诏命说明皇帝将赴洛阳;但没有明言太子监国。
草诏的时候,陈留失守的消息尚未到,不过,皇帝已作了陈留失守的打算,因此,陈留的消息传到时,也未曾引起特别的惊动。不过,皇帝的亲征诏,却引起了宫廷的不安。
从来不对国家大事发言的杨贵妃,和高力士先谈了一次,终于正面要求皇帝放弃亲征的决定。她把玉真公主来访的事说了——谢阿蛮的传话,则没有转达。
李隆基苦笑着,迂滞地说:“重用安禄山,是我,如今,安禄山反,兵已渡河,我不能逃避责任了!”
“陛下,朝廷有相有将,可以派他们去打仗的啊!没有理由一定要皇帝亲征!再说,你不是打仗起家的皇帝,我问了高力士,他说,皇帝亲征并不一定是好的,也并非必要的。”
杨贵妃肯定地说:“皇上,不可去!”
李隆基没有回答。
“已经有荣王殿下为元帅出师了,三郎,不论如何,你坐镇长安指挥大局,不可亲赴前敌,三郎,你说过京畿区内无可战之兵,要靠各地兵马集中,皇帝亲征,总要有一支象样的部队才行。你在长安,还能募兵,统管全局,你到了前方,就无法照顾到全面,我想,那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再者,你的年纪也不宜亲征——”
“玉环!”李隆基惆怅地叫唤着:“我知道,我到前方去的作用并不大,但形势所迫……”他思索了一些时,低喟着:“好吧,我看情形再说,亲征诏的口气相当活动,我也可以不去的!”
这是战争带来的问题。
这天下午,虢国夫人也入宫来,那是受杨国忠之托,请杨贵妃阻止皇帝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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