斤,还是粗劣之品,不料荒寺中,反有上品好茶,饮之不仅气味甘美,并且身上如去重甲之累。“众人中有未得饮茶,即向童子索取。时当盛暑,随行人不愿即行,与少帝同至寺门外,走人林中少息。一刹那大风忽起,浓云四合,大雨如注,雷电交作,少帝即与从行人急趋民家避雨。不料雷电大震,民家一老妇忽遭雷殛死。又有数丈火线流于少帝前,惊魂欲绝。而民家一小儿又遭雷殛,背上有字,隐约可认,为章惇后三字。少帝向阿计替说道:”南国京城失陷,都害在章惇身上,果报昭彰,身后尚干天怒!“说时已雨过天晴,平地水深尺许,不能行,只好借宿民家。阿计替向屋主问道:”此地何名?相去燕京还有多少路程?“屋主答道:”此间名北斯县,乃是檀州属地,相去燕京尚有七百里。“当晚一宿无话。次日水已退去,少帝及随行人,谢别屋主登程。及晚,抵平顺州入城投宿,但见屋舍雄壮,居民繁密。市廛中贸易,与燕京差不多。阿计替引少帝人官府,见过同知,令往驿舍中安顿,所给酒食颇丰厚。少帝至驿中,见几凳床褥一应俱全,就向阿计替叹道:”十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供应,至今才得复见天日!“次日复行,经过诸县,各给酒肉饮食,止宿驿舍中。自蒙尘以来,要算此行最为舒适。
一日行抵干水镇,相去燕京只有二十里了。是晚借宿山寺中,少帝与随行人伺卧一室。众人都深入睡乡,惟有少帝思前想后不能熟睡,忽闻邻舍有人对语,一人问道:“天下事究竟有没有困果呢?”一人答道:“怎得没有困果?他前身本是玉堂天子,只因他不听玉皇说法,故尔谪降红尘,到了人间。又复灭绝佛法,涂炭生灵,是以有北来之祸!”一人又问道:“那家无望南归,早晚要死在北地咧!”一人答道:“早已身死,葬于水火中了。”少帝细听一会,要想到邻舍去问个明白,无如门户被众人铺板阻碍,不得其门而入,只好仍复侧耳静听,又闻一人问道:“南方的康王能够中兴么?”一人答道:“且教他熟读了《周易》六十四卦,别作施行。”一人又问道:“少帝如何?”少帝听得问及自身,连忙肃然起立,拱手静听。
一人答道:“他前身是天罗王,不久也要归天。虽然造孳无多,终不免马足之报。”接着,更论金国盛衰,与南北臣僚,俱属二十年前事,语颇复杂,不及记忆。直至邻鸡报晓,始寂无所闻。当时室中只有少帝与阿计替窃听其详,相约来朝共究此事。
等到天明唤起众人,拆去铺板,排户直入邻舍,但见尘埃满室,久无人居,益觉怪异,于是遍寺找寻,竟无一僧一童。出寺向邻近居民探问,答称自经兵火后,久已无僧人居住了。少帝语阿计替道:“前言皆当,但不知读《周易》六十四卦,及不免马足报二事,究作何解?”阿计替答道:“六十四卦,必是在位六十四年;马足报,乃预戒官人不要乘马之意。”说罢遂行。
究竟这两句哑谜作何解释,后书自有交代。
且说少帝行抵燕京,由阿计替引入北门。门吏说道:“元帅在此,先往谒见。”阿计替遂引至元帅府。少帝见了粘没喝,竟跪膝拜见。粘没喝答以半礼,遂呼左右带赵某去赐酒食,当晚令与海滨侯耶律延禧一处安歇。阿计替补官赐金帛,不复从少帝。此外监者十六人,也各有赏。引少帝去的,乃是元帅府的门吏,导入一小室,见海滨侯延禧已先在。他本是契丹王,也被金邦所灭,封为海滨侯,要他交出两件宝物,所以久拘不释。怎样两件宝物呢?一件名百穴珠,一颗巨珠大如鸡卵,上有百穴,每穴各有珍珠一颗,遇月圆之夜,以珠对月,百穴中各有珍珠落下,每月可得百颗;一件名通香木,长约尺许,用沸水泡之,取水洒衣服及屋宇间,经年香气不散,且能疗治奇疾,燃火烧之,香闻数里。二物确为希世奇珍。只因契丹失国时候,这两件宝物,已被人窃取而逃。延禧交不出宝物,所以久拘不释。他与少帝见过一面,此时先得从者报告,说南国少帝来了,所以他见少帝走入,连忙起立相迎道:“赵公适从何来?”少帝答道:“自源昌州到此,奔波五六千里,父母妻子皆死,仅剩一身,何痛苦若是!”延禧太息道:“我与公大同小异,刚从海耀州至此,跋涉已及五千里。昔日在燕京相见,一别多年,兹方再见,路途辛苦,与鬼为邻;今日感荷皇恩,还归燕京,又与公相遇,堪称悲喜交集。”少帝见有番吏在侧,不敢多言,但相慰劳而已。是夜宿于室中,与延禧同榻。次日,番吏引少帝及延禧入一小院落,庭宇甚洁,令二人坐左庑交椅上。延禧指着交椅说道:“不见此物,约有十二年咧!”少帝答道:“与公同病相怜,所受痛苦相同,现在得蒙优待亦同,堪称无独有偶!”话声未绝,忽有紫衣吏走来宣传圣旨。正是:同病相怜亡国恨,伤心一样作羁囚。
要知金主旨意中所述何语,如何待遇二人,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吾谋不用主将乞休 有隙可乘夫妻同恶
少帝正和延禧坐在左庑下共话,忽有紫衣吏走来,宣读北国皇帝圣旨,说道:“耶律延禧同赵某一并免朝,并赐入鸿翼府监收。”二人再拜谢恩,即往鸿翼府居住。北国的鸿翼,犹如南国的鸿胪,所以少帝得与延禧共居一室。初颇安适,早晚有饮食传送,且有数人更替在室中伺应兼司监察。一日,延禧执着少帝的手,私语道:“闻得南国多忠勇将士,北国的元帅常接到四太子的告急文字,颇为忧虑。这是我公的幸福,南国盛则北国衰,我公归国之日,就在目前了。”少帝拱手加额道:“皇天皇天,赵某当国,仅一年有半,并未暴虐子民,受此亡国蒙尘的惨痛。伏祈上天见怜,早使南国中兴,赵某得早日遄返故国,谨当酬谢天恩!”他们俩在室中私语,监守人立在旁边,不曾听清楚,只道他们俩密地商量逃遁,就往元帅府报告,妄称少帝与延禧有异言。粘没喝就入告郎主。次日传旨,将二人分居,异言免予根究,即将延禧送往报慈寺居住,少帝出居安养寺僧舍,又命阿计替为监守长。
少帝居一小室中,时与僧人闲话,以解愁烦。一日,阿计替见无监守人在侧,就密告少帝道:“闻得南国天子已定都临安府。南北战争未停,现在南国遣使在此讲和,以河为界,三京地复归大宋,且迎官人归国,不知官人意下如何?”少帝不敢多言惹祸,惟拱手称死罪死罪!珂计替逼问道:“南国恭迎官人归国,怎说死罪呢?”少帝长叹道:“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南国已有康王接天子位,迎我回去做什么呢?”阿计替不复言。原来他奉元帅密令,佯与少帝交欢,以便随时探问他的心事。少帝也已窥破他的假面具,所以不复与他多言。阿计替就把少帝的话直告粘没喝。粘没喝辨别帝言,却系实情,就此稍加优待,或赐缣帛给少帝制衣服,或赐酒肉以供醉饱,惟不许出室,比较在均州时,已如隔天壤了!在寺一年,少帝容貌,稍复常态。来年春,郎主特颁恩旨,令少帝出寺,赐宅于燕京之北,不过仍有监者常居外室,名为赐宅,实则仍是软禁。隔不多时,赐一胡妇为伴。少帝向她询问来历,胡妇答道:“我本官吏妻,因丈夫犯重罪击死,我遂降为重囚。”语毕,眼泪已夺眶而出。少帝安慰道:“我们俩同病相怜,一对可怜虫,居此室中,苟延残喘,何必悲伤。”胡妇遂拭泪止哭,就此同居一室。由官府月给米五斗,薪一束,劣菜一盂,由胡妇供烹饪之役。水火则隔门取给于监人,煮饭毕,不许有火。月赐钱一千,被监人取去,稍供所需。室中置有锅炉床几,略像安静人家,所苦夜间无灯火,室中且有鬼怪,往往于深夜悲啼。少帝与胡妇,惟有以被蒙首,不敢出声。直到深冬,少帝正愁无衣御寒,忽然赐给棉絮三斤,及垢衣五件,赖以过冬。一日,逢郎主生日,赐给酒肉甚丰,无如已被监人夺去了大半。那胡妇也是好出身,居此室中,常供洗濯烹调之任,已不胜其苦,外加饮食粗粝,不能下咽,因此得病身死。于是少帝饮食,皆取给于监人。郎主可怜少帝寂寞,又赐一犯罪胡妇,稍具姿色。
不料被监人留在外室,不放她与少帝见面,且因此胡妇,监人互相斗殴,几乎闹出大乱子来。元帅得报,奏明郎主,传旨移少帝于城东玉田观居住,令观中供给饮食,仍遣监卒四人,主其出入。饮食大概和安养寺差不多。
现在且把少帝搁置寺中,回笔再叙南宋的高宗。自以赵鼎、张浚为相,定都临安,建立明堂,惟太庙神主仍在温州,岁时委守臣荐享。忽有司封郎中林待聘入奏道:“神主礼宜在都,今虽新邑未奠,请考古师行载主之义,迁之行阙,以彰圣孝。”高宗称善,传旨就临安赶造太庙,限期竣工,即遣太常少卿张铢恭迎神主,归临安奉安。高宗躬行款谒礼。当时言官颇多非议,侍御史张徇疏称:“创造太庙,是将以临安为久居之地,不复有意中原,殊失兴复大计”,云云。疏上不报。那时张浚身兼将相,权倾一时,浚与吕颐浩素有嫌隙。秦桧本为颐浩所劾罢,便藉此为口实,人见张浚诉苦,并恳汲引。张浚许之,就在高宗前力荐,称桧文才出众,罢免不用殊为可惜。于是桧遂得起用,初为行营留守并参决尚书省枢密院事,就此又得日渐用事,在高宗前竭力主张和议。只因金兵适为岳飞所败,高宗正拟举兵北伐,秦桧奸谋不得逞,暗地里送信给挞懒。挞懒遂纵归侍郎何藓,提议讲和。藓既南归,入觐高宗,首先奏闻上皇及上皇太后早已在北国相继崩逝。高宗大恸道:“隆祐太后爱朕如己出,不幸于前年崩逝,所望太上帝后,早日迎归,稍尽人子的孝思。不料已先后崩逝异域,朕何不幸。屡抱此终天大恨!”语毕,泣不可仰。何藓再拟奏闻议和意见。高宗阻止道:“朕闻父母噩耗,心乱如麻,卿且退,和议缓日再商。”说罢,含泪退朝,即日降旨持服守制。那时群盗悉灭,虏寇远遁,正值千钧一发的当儿,岂容以守制因循自误,所以文武百官,七次联名上表,请以日易月,不报。胡寅奏请服丧三年,衣墨临戎,高宗韪其言,欲行三年之丧。张浚入奏道:“天子之丧,与士庶人不同,不拘小节,当明大义,不在缟素虚文,当思所以奉宗庙,安社稷。现在梓宫未还,生灵涂炭,愿陛下挥泪而起,敛发而趋,以一怒而安天下,方为真能尽孝道。武王载木主以伐纣,克建宗庙八百年基业,陛下可以遵而行之。”高宗称善,即命张浚晓谕百官,外朝勉从众议,宫中仍服丧三年。实则上皇及上皇太后崩于绍兴五年,何藓南归,是在绍兴七年,已距丧期二年多咧。当下追尊上皇为徽宗,郑太后为显肃皇太后;生母韦贤妃,现在北国,遥尊为宣和皇太后,并面谕群臣道:“宣和太后春秋已高,朕日夜记念,屡思屈己讲和,以便迎养。现在梓宫未还,不得不遣使奉迎,如金人肯归我梓宫及宣和太后,朕亦何妨屈就。”于是遣王伦为奉迎使,即日北去。张浚闻得已遣使赴金议和,颇不为然,即入见高宗,请命韩、岳等各路统兵主将,率三军举哀成服,誓师北伐复仇。
高宗答道:“迎榇急于复仇,且待王伦归国后,再议北伐,不为晚咧。”张浚无言而退,连夜草疏乞赐罢黜,两上疏未准。
后来因误用吕社、郦琼统准西军,酿成巨变,始上疏自劾。下诏谪为秘书少监,安置永州。
官途得失,原属无常,不料急伤了一个秦桧。却为何故呢?
原来秦桧主和,韩、岳主战。有张浚在都督府,桧可借着都督的势力,留难韩、岳的作战计划。现在浚已谪降,孤立无助,因是坐在私衙中,终日愁眉不展。他的爱妻王氏在旁,瞧见他如有重忧,就问道:“相公有甚疑难国事,值得如此担忧?”
秦桧就把心事,和盘托出地直说一遍。王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无外援,可以凭藉内线的。”秦桧答道:“内线是更觉难得了。你想宫中太后已崩,皇后又在北国,潘贵妃、张婕妤等素不过问朝政,只有个和义夫人吴氏最得宠眷,无如我和她素昧生平,怎肯替我做内线呢?”王氏说道:“妾身有两计,请相公择一而行,一计是用金钱运动吴氏,常言说有钱使得鬼推磨,准备一副厚礼馈赠吴氏,管教甘为你效力。”秦桧答道:“此计已统统试过咧!当初罢相时,廷臣保留无效,我就想起了吴氏,便托内侍馈以价值千金的珍珠一颗,恳她在帝前说项。
不料她正直无私,向不受人贿赂,原礼退还。可恨她还在帝前揭破我的阴私,以致榜示朝堂,永不复用。好容易化了九牛二虎之力,终得重庆弹冠,发誓不去求教她咧!“王氏说道:”还有一条是美人计,现在皇上膝下犹虚,虽已立后,并未册立为太子,必然还想亲生贵子,只须觅个才貌双全的美人,进奉皇上,宠眷可操券而得。那末是你进奉的,义不容辞要替你做内线咧!“秦桧笑着,愁容化作笑容,说道:”此计甚妙,我有你这女诸葛赞助,何愁大事不成?不过才貌两全的女子,一时到哪里去找寻?“王氏笑道:”相公真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了!临安为湖山胜地,自定都以来,市面日益繁盛,秦楼楚馆中必多丽人。相公亲往求之,何愁不得?“秦桧听说,喜溢眉梢,就同门客吕昭出外作狭邪游。
那时北地胭脂、南朝金粉,都因避免金人入寇,群趋临安。
靠着天子驻跸之所,各路有重兵把守,可以高枕无忧,兼之那时官吏不禁狎妓,一班廷臣,自公退食,无可消遣,便入勾栏中买笑,聊以点缀升平。因是湖滨一带,妓馆竟有二十几家。
那吕昭本是个风流郎君,时常出入于秦楼楚馆间,当下引着秦桧径出清波门,一路穿长街,过短巷,径向湖边行来。只见酒市花楼,歌台舞榭,湖中画舫,荡桨中流。陌上行人,络绎不绝。两人一路玩景一路走,穿入一条曲巷。吕昭说道:“这条名叫金粉巷,巷中都是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