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敢再说,打哈哈两句就要走,却被和廉扼了腕子:“咱们宝少爷就想知道个所以然,兄台你只说半句话岂不吊人胃口?”
那人腕上生疼,无法子只得凑过来头来,低声道:“三喜班的台柱杨子墨诸位都知道吧?不知道杨老板怎么得罪了人,生生被打死了。这柳子丹也险些遭了毒手,幸好跑得快,逃出北京城了,怕没个十年八年是不能回来了。这不,三喜戏班又新请了人么……”
丰德掩口惊道:“啊?谁这么大胆子动三喜班的人,这不是和……”他也压低了声音,“和简王府对上了?”
那人摇了摇头,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听说,杨子墨的尸首就从简亲王府里抬出来的……”
丰德几个脸上都显出诡秘而扭曲的神情来,皆摇了摇头,噤若寒蝉。
宝雅一脸茫然,心里一时像堵了一团麻,乱糟糟的没个头绪,一时又像被挖空了一样,空荡荡的虚无得难受。她强做镇定,向曹颂几个人道:“既然没柳子丹的戏,我也不听了,先回去了。几位,告辞。”说罢,转身走了。
曹颂对那王府秘辛毫无兴趣,左耳听右耳冒,眼睛只盯着台上武生的功夫,听宝雅说要走,随口应了一声,也没在意。
却是和廉瞧着宝雅有些不对,忙捅了捅曹颂,低声说:“宝格格好像不痛快呢!”
曹颂只当她是因没听到戏才不高兴的,想了想,合计还是去劝她一劝,便起身跟了出去。
宝雅失魂落魄的走出戏馆,侍卫拉了马车过来,放下板凳,她抬起脚,却绊上了板凳,险些跌倒。胳膊狠狠撞到车辕上,一瞬间其他感觉模糊起来,只剩下尖锐的痛。
曹颂出来时正瞧见宝雅撞到车辕上,不由笑她道:“毛手毛脚的!磕了吧?”
当宝雅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回来时,曹颂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忙又道:“嘿,咋了,不就是没听上这场戏么,明儿三喜班新人来了,我请格格你来听就是了!”
宝雅摇了摇头,半晌才道:“再不听了,那又不是柳子丹的!”
曹颂挠了挠头:“你竟是个死心眼的?没他还不能开戏了?没了他,不还有别人呢么!格格回头听别人的也是一样,其实柯老板的戏也不错啊,瞧那功夫,多俊!”
怎么是一样呢?宝雅觉得自己的眼泪要漫出来了,连忙几下上了车,隔着帘子对曹颂道:“我走了,你回去听戏吧!”
曹颂本来说到兴头上,还想着把柯子青的十八般武艺都讲出来,结果宝雅这么没兴致,也不听就上了车,他没了讲述的机会,便应了告别,瞧着王府的马车走了,自个儿回去继续听戏。
曹颙听了曹颂的讲述,不由得眉头皱起。在强权面前,人命不过如草芥,更不要说是个身处社会最低层的戏子,他是知道宝雅对那戏子有些迷恋,不知道小姑娘何时能解开心结,而简王府那边,嫡福晋病危,杨子墨与柳子丹这件事本身……
关系到王府秘辛,曹颙懒得想其中内情,只郑重嘱咐曹颂道:“这事儿听了就听了,别到处浑说去。”
曹颂见他郑重,忙点头应了。其实在他心里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要是那柯子青腿断了翻不了跟头了,他还兴许会惋惜,会念叨上几天,那杨子墨啊柳子丹的,他压根没什么印象。顿了顿,曹颂还是忍不住嘟囔道:“我说这干嘛?又不是柯子青死了……”
九月十九,在平郡王府四阿哥的周岁宴上,曹佳氏与淳王福晋敲定十月初下大定之事。等曹颙听说此事时,已经是尘埃落定。虽然知道姐姐是好意为自己操办,但是曹颙心里仍是有些不自在,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不问问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何况,那大格格还不到十四周岁。
虽然知道更改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曹颙还是与姐姐、姐夫商量着,能不能延迟婚期。
曹佳氏与讷尔苏却都是摇头,其实这事也算不得他们自作主张,如今让曹颙去六部里当差的风声已经出来,淳郡王也在讷尔苏面前探过口风,毕竟指婚大半年了,年前成亲倒也不算匆忙。
曹佳氏见弟弟带着几分郁闷,劝道:“父亲就你一个儿子,早点开枝散叶也是你应当的!”
讷尔苏则拉了曹颙的袖子,低声问:“你不愿意与大格格早成亲,是不是府里有人了?”
曹颙还没回话,曹佳氏就笑着看着丈夫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惯会怜香惜玉。我家小弟,最是懂事的,才不会学人胡闹。”
曹颙见他们夫妻恩爱的模样,很是羡慕,心里叹了口气,生出几分寂寥。
不管曹颙心情如何,曹府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筹备年前的大定。
紫晶每日忙得不行,葵院这边的事物就暂时交给珠儿与翠儿两个负责。她们两个,都是十六、七的妙龄,容貌娇美,性格柔顺。按照此时的婚嫁习俗,大定后二三个月就要迎娶的。等到大格格进府,自然也要带陪嫁侍女过来,到时候通房的位置是谁的就不好说了。她们两个心里虽然着急,但是知道自己大爷向来是守礼的,也没有胆子自荐枕席,只是对曹颙越来越温柔。
曹颙却没注意到女儿家的心思,每日里跟着庄先生研究各部的职责与人际关系。自己没有存心要巴结上司的意思,只是提前做好准备,省的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被卷进纷争去。
如今,已经是四十九年秋,离康熙五十一年二废太子不到两年。曹颙心里暗暗盘算,不管去哪个部当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然后争取在二废太子前谋个外任。到时,父亲远在江南,自己又在外任,曹家应该不会受到波及才是。
庄席见曹颙全部心思都放在将来的差事上,对亲事那边不怎么过问,还以为他是腼腆。
曹颙却只有苦笑,两辈子算起来,自己这还是头一遭结婚呢,若说心里不激动,那是假话。只是除了激动,自己更是矛盾与忐忑吧!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相伴一生。不管两人脾气秉性是否合得来,也不管是不是看彼此顺眼,就要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了。
圣驾是九月二十四从畅春园回紫禁城的,几日后,曹颙应诏面圣。康熙坐在乾清宫东暖阁的炕上,接受了曹颙的叩拜之礼。
康熙的心情似乎不错,随口询问了几句曹寅的病情,又问了问曹颙的亲事。随后,他才似随口说道:“有人向朕举荐了你,十月去户部当差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曹颙心里腹诽不已,不知在康熙耳边多嘴的是哪一位,面上却很是谦顺的道:“万岁,臣父如今在户部尚有亏空,这微臣是否应避嫌?”
“你的珍珠会,还不够赚出亏空的银钱吗?”康熙略带感触的道:“真是没有想到,这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大成人,成了支撑门户、为父解忧的男子汉!”
曹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警醒,自己的江南行向来低调,康熙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是李家……他们主掌通政司,有暗线在江宁也说得过去,却不知是何用意?
康熙见曹颙不吭声,道:“别胡思乱想,是你父亲‘举贤不避亲’上的折子!朕看你为人行事都好,就是谨慎得有些过了!”说到这里,揉了揉眉头:“如今,你尽了人子之孝,也思量思量朕待你的情分!这差事,却是朕给你的历练!”
这番话听得曹颙稀里糊涂,不知父亲举荐自己的用意,也不知康熙话里所指,但是外边还有其他人要侯见,康熙说完这些,就摆摆手,命他下去了。
第143章 户部
城西,曹府,葵院。
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早期习惯了,寅初刚过曹颙就醒了。今天是他入户部当差的第一天,从五品的员外郎。虽然按理来说,三等侍卫转部官,应该是同品级的五品郎中才对。不过,六部郎中是各司主官,不管是资历,还是年纪,曹颙都有些不太合适。幸好,康熙老爷子也算是知理之人,仍留着曹颙三等侍卫的职位品级。
由侍卫兼伴读,变成侍卫兼部官,曹颙揉了揉脖子,至少听上去前程光明了许多。
如今,已经是初冬日后,窗外尚漆黑一片。曹颙披了件衣服下床,摸摸索索的去点灯烛,刚找到火石点上,就听院子里有推门声,脚步声。
紫晶并珠儿几个都起来了,掀了帘子进来。
“还早呢?你们竟都起了?”曹颙笑着问道。
珠儿去端水,翠儿找梳子,紫晶回道:“往日都是这个时辰的,到点奴婢们也就醒了,原本还寻思让大爷多睡会子,看到灯亮知道大爷也起身了!”
曹颙洗了脸,用青盐漱口,而后坐下来,翠儿侍候他梳头。
紫晶将簇新的官服、顶戴、朝珠捧来,放到桌子上。翠儿一边给曹颙编辫子,一边笑着说:“没想到大爷这么年轻就是官老爷了!奴婢听说,当官的,都要乘轿子的,大爷以后也要乘轿子吗?”
曹颙想到京官文官乘轿的规矩,除了三品以上能够乘坐四人抬的大轿外,其他的都是二人抬小轿,想想就是滑稽。
紫晶闻言说道:“是啊,大爷,眼见天就冷了,咱们这里到衙门路程也不近,是不是也该备个官轿。”
曹颙忙道:“千万别再提这个话茬,前两日忠叔刚念叨了好半天,我费劲口舌方说服他。如今,我还挂着侍卫的职呢!若是乘坐个轿子,怕要惹人笑话!”
说话间,钗儿与环儿端着点心吃食进来。部里当差的时间,与早朝时间相同,冬春两季是辰初(早七点),原本不用早去。可是,今儿是初一,大朝会,七品以上京官都要去的。曹颙就吃了早饭,换了朝服,准备早点过去。
珠儿见曹颙没有戴那串珊瑚朝珠,就双手捧着,道:“大爷,还有这个呢!”
曹颙对这镜子,正了正帽子,然后摆摆手道:“那个太扎眼了,侍卫戴得,从五品部官却是没有的!”
出了二门,天色渐亮,小满已经在这边等着了,也换了簇新的衣裳,见到曹颙,笑着说:“大爷的官服真是气派!”说到这里,挠挠头道:“只是这鸽子有些肥!”
曹颙听了,不由得笑出声来,低头看了两眼,小满说得还真没错,这五品文官的白鹇补服乍一看确实像个肥鸽子。
到了前院,管家曹忠与魏黑、魏白、吴茂、吴盛都等着了。原本曹颙是想让魏白往后免了早晨的差事的,在府里兼个闲差什么的,可魏白却不干。他自己言道,不过就是这把子力气,能够充当个护卫随从,做其他的却实在是应付不来。
户部衙门在天安门东侧,紧挨着宫墙。因要先进宫朝会,所以曹颙没有去那边,而是先去了午门外等着上朝。
眼下离朝会还有大半个时辰,但是午门外已经到了不少人,但是大家站着的位置都比较靠后,前面反而都空着位置。曹颙心里明白,这就是规矩了,越是王公显贵,怕越是踩着点来的。
虽然不至于交头接耳,但是等着上朝的官员还是三三两两的说着话。今儿虽然大朝会,却不是像以往那般在太和殿进行,而是就在午门前,举行颁布次年年历的仪式。
对于那些低品级京官,曹颙根本就不认识几个;那些品级高些的,却是有些眼熟,多是原来在上书房读书时,在乾清门偶遇过的。其中,还有几位是去年曹寅进京时,曹颙随着应酬过的。眼下,他也没有上前攀谈的兴趣,只看着诸人的补服,在五品六品这边靠后站了。
原先做侍卫时,他也曾参加过大朝会,不过是形式罢了,虽然庄严,却甚是无趣。今儿也是如此,不过是个过场罢了,却用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辰正二刻钟方散朝。
昨儿曹颙去吏部办文书时,就仔细问过户部衙门。从午门往东,挨着宫墙的一溜的高墙大院,第一座就是吏部衙门,第二座就是户部衙门。
衙门门口,都有专门的笔贴式值班,验过腰牌后,请进入的大人们签到。
进了户部大院,除了正房几间外,四周一圈屋子,都是挂着不同牌匾的屋子,什么“江南司”、“山东司”、“湖广司”等等。
户部,除了满汉尚书与左右侍郎算是堂官与副堂官外,其他如郎中、员外郎、堂主事、主事、笔贴式就都算是司官。
圣命只是让曹颙来户部任员外郎,但具体在那个司当值还要看主官安排。不巧的是,满尚书是昨儿方任命的,还没来坐堂。汉尚书病了好些时日,只有个侍郎在这边,又不好直接安排人事。
直到初四,新任命的满尚书穆和伦上任,曹颙才被分派到福建司,方算开始正式在户部当值。
户部衙门下设江南、江西、浙江、湖广、福建、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共计十四司。
除主管对应省份的财政相关事务外,每司还各有兼管。如江南司兼稽江宁、苏州织造支销,江宁、京口驻防俸饷,各省平馀的丁逾限未结者。湖广司兼稽奉省厂课,荆州驻防俸饷,各省的丁耗羡之数。
山东司兼稽青州、德州驻防俸饷,东三省兵糈出纳,参票畜税,并察给八旗官养廉,长芦等处盐课。福建司兼稽直隶民赋,天津海税、东西陵、热河、密云驻防俸饷,司乳牛牧马政令,支供乡会试支供,五城赈粟等。
各司主官是郎中,下面办事的是主事与笔贴式。曹颙作为副主官,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什么上手的活计,新官路就是在一片清闲中拉开帷幕。
初五,是曹家向淳王府下大定的日子。因通书过礼的仪式需得上午进行,因此曹颙放假一日,早早带着抬聘礼的队伍往淳王府登门下定。前几日,曹佳氏已经依规矩先向淳王府要来大格格的衣裳尺寸和“小日子”,然后着人算的婚期。
并非曹家故意奢华,实在是过礼礼品讲究太多,导致整个送礼队伍十分庞大。
小件的聘礼皆要用大红什盒盛装。一抬什盒有四层,三尺长,一尺半宽,每层深六寸,每层只能装两样礼品。本就装不了多少东西的,而第一层还要空着。只能放装了礼单的拜匣。如此一来,光什盒就已是六十四抬。
依规矩,要有“鹅笼”、“鱼池”、“酒海”等等,皆是六角柱体笼皿盛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