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瑜欢快的点了点头,因见曹颙拿着笔,便拿了砚台边的墨去磨。她哪里动手做过这个?虽然是小心翼翼,却仍是有墨汁溅了出来。她略带几分不安与懊恼,抬头看曹颙。
曹颙却是正在给父母提及初瑜的人品相貌等,并没注意她,待到去蘸墨汁时,方发现初瑜的手上溅上两大滴墨渍。他放下毛笔,随手拿起张宣纸给她擦拭,却仍留下淡淡的墨痕。
曹颙便问道:“这是先去洗了,还是先写信?”
初瑜只是不语。
曹颙觉得不对劲,看过去,见她虽然已经是克制,却是红了眼圈。
曹颙不由问眉:“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想王府那头,想你额娘了?”
听着曹颙这般关切的言语,初瑜再也克制不住,低着头点了点头,眼泪一滴滴滑落。
曹颙心里叹了口气,虽然看着像大人了,到底是个孩子,拉了她过来,一边帮她擦泪,一边高声唤道:“喜云在吗?”因喜云、喜彩是常在初瑜身边侍候的,所以他记得她们名字。
喜云应声过来,见额驸搂着郡主,忙低着头不敢看。
曹颙道:“打发个人去二门,叫前院准备马车,就说我立时要用的。”
喜云应声去了,初瑜却不由得握住曹颙的袖子:“额驸要出去?”
曹颙将她圈在胳膊里:“咱们一道出去!你不是想王府那头吗?虽然依着规矩,咱们不能进去,在外头看看也是好的!且忍忍,这不是都过了小半月,忍过这个月就好了!”
虽然曹颙有心带着初瑜登郡主府的门,但是也知道满人最重规矩的,那样只会让初瑜与福晋为难,便想出这个折中的法子。
初瑜迟疑了一下,伸手回抱曹颙,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要烦劳他们了……初瑜是想额驸了!”越说声音越低。若不是曹颙留心着,差点错过。
曹颙搂着她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越发拉近两人距离:“我也很是想你!”
这一折腾,信却是没心思写了,曹颙牵着着初瑜出了书房,过了客厅,想要回卧房。西外间,叶嬷嬷正坐着椅子上,对喜雨低声交代什么,见了曹颙与初瑜进来,忙起身行礼。
初瑜羞得不行,却只是低下头,没有像往日那般避开。
曹颙冲叶嬷嬷点了点头,随后对那喜雨道:“告诉喜云,就说我不出了,劳烦她再打发人二门说一声,另外准备壶茶到上房来。”说完,又对叶嬷嬷道:“天晚了,嬷嬷也下去安置吧!”
叶嬷嬷望着两人手拉手,心里叹息一声,却是没动地方,笑着说:“额驸,今儿格格身上不方便。还得请您在外间歇呢!”说着,又对旁边那侍女道:“还不快去端了茶来,然后侍候额驸安置!”
那喜雨答应一声,低头退了出去。
初瑜身子一颤,曹颙的神色却冷了下来,看着那叶嬷嬷没有说话。
叶嬷嬷被瞧得浑身不自在,笑着说:“知道额驸怜惜格格,定是懂得这些规矩的!”
曹颙没有搭理她,牵着初瑜要进卧房,叶嬷嬷急着唤道:“额驸,这不合规矩!”
曹颙原本不愿意在初瑜面前给她没脸,眼下却是忍不住,回头喝道:“谁家的规矩?到了这府里,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
想起初瑜身上不舒坦,她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不仅不细心照看,还折腾这些刺她的眼,曹颙实在恼火,见叶嬷嬷还要再说,呵斥道:“出去!”
叶嬷嬷原当额驸是脾气好的,这些日子都没见他冷过脸,哪里想到会是这般凶,吓得一激灵,却是退了出去。
喜云与喜雨刚好结伴回来,曹颙见是方才与叶嬷嬷说话的那个,就皱了皱眉,对喜云道:“我不耐烦人多,往后我在时,这上房只许你与喜彩、珠儿、环儿进来!”说完,也不看她们,就牵着初瑜进去。
回到房里,曹颙却放了初瑜的手。初瑜因他恼了,忐忑不安。曹颙想着她吃饭时与方才书房的模样,心里定也是不愿意这样安排的,心头一软,不忍心责怪她,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这一晚,夫妻两个自是说了不少悄悄话,内容却是无从知晓。只是次日初瑜又恢复往日的欢快样子,也叫人烧了外间的炕,额驸说的对,这样屋子确实暖和不少。
正月十二,平王府那边过来曹府报信,说十一日戌时(晚上七点),宫里陈贵人诞下皇子。
往日宫里得了皇子皇女,其余皇子府送的洗三添盆礼都是有大概定例的,初瑜原也是知道的。但现下她晓得那陈贵人是曹家表亲,因此这添盆怕还要厚上几分,另也需送些滋补之物,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忙不迭叫来紫晶来一同商量。
紫晶因为去年九月得知陈贵人有身孕时,就打点过一次礼物,当下把旧年的礼单找了出来,又问了初瑜皇子府的规矩定例,两人商量着拟了份单子出来。
当晚曹颙回府后,初瑜就拿了单子给他过目,问他可要添减。
曹颙掐着单子,想着新出生的皇二十一子,有些哭笑不得。说起来他和康熙一家子的关系着实混乱,这陈贵人是他的表姐,却是初瑜奶奶辈的;从自己这边讲当叫这孩子“外甥”,从初瑜那边论却是叫“叔叔”。
初瑜见曹颙表情奇怪,还道礼单有些。
忙道:“若是瞧着不妥,初瑜再拟就是。”
曹颙道:“单子没有不妥。你自己拟的,还是和紫晶商量的?原来府里的礼尚往来都是紫晶打点的,你多问问她。”
初瑜笑道:“自是和紫晶姐姐商量了的。”
曹颙点点头,顺口道:“嗯,那就送去平王府吧!”
初瑜一愣,半晌才道:“那初瑜,和姐姐一道入宫么?”
曹颙却是忘了这事的:“是我忘了,原先这些都是烦劳平王府那边送进宫的,以后你送就是了,也去问问姐姐那边,和她一道入宫也好。”
初瑜笑着点头应了。
这几日里,朝堂上下大抵都在谈论这个新生的皇二十一子,他与皇二十子的诞生相隔五年之久,众人不免都在猜测皇上的喜悦心情以及陈贵人能否进位、陈家能否进位。
户部自然也充斥着这些个言论。
曹颙既对分析这些事毫无兴趣,又因跟皇室、跟陈家都沾了亲,也不好谈这个问题,便只是听着众人议论而已,自己不置一词。
傅显功也是多年的资历攒出来这主事的官位,多少有些瞧不上那些因裙带关系而居高位的人。因他性子直,听几个笔帖式闲聊时,便插了两句嘴,言语之中多有讥讽。
其实在场几个人都不知道陈家和曹家有亲戚关系,但是笔帖式里有不乏有眉眼的,一个叫察德的瞧见曹颙脸色尴尬,忙悄悄捅了下傅显功。
傅显功也不是傻子,才想起曹颙也算是靠着权贵关系上来的。他是最早和曹颙混熟了的,因觉得曹颙勤勉,办事利索,为人和气,便忽略了他那显赫的身份背景。这会儿忽然想起这茬来,不由尴尬,刚才那骂陈家的话,倒是捎带上了曹颙。
傅显功虽是反应过来了,一时却也不知道怎么办好。要是道歉,他又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多少有些舍不下脸,况且真要道歉,就显得真是把曹颙骂成那等人了,可继续这个话题显然也不合适,怎么才能不动声色茬过去呢,他倒犯了难。
察德颇为机灵,见状忙拿了刚腾好的一页账,给曹颙审,又说了几个账目上的问题,这才把话儿给圆过去。
曹颙原也不是因傅显功他影射了自己而尴尬,本身他对自己是个权贵子弟这事没什么感觉,办起差事就更是不注意这个了,不过是因为和陈家是亲戚,听了傅显功贬斥陈家,他也不那么自在就是。
傅显功之后的尴尬表情曹颙也瞧见了,可他也是不好说什么,自然乐不得察德圆场,也就跟着瞧了帐,讨论起那几个问题来。
傅显功瞧着曹颙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他也不是第一日认识曹颙了,对曹颙的脾气也知道一二,料他是不会怪罪,也就笑呵呵的跟着一道说了那几处账目问题。
几人正讨论着,彭铸从外面进了来,进门就笑问傅显功:“帐可对毕了么?那边可是要等着帐出来拨粮赈灾了!”
因他是负责五城赈粟部分事务的,这么问来却是往福建拨粮的事要准了。
傅显功皱眉道:“哪儿有这么快对完的。怎的,下了圣旨要拨粮了?”
彭铸跟众人都熟了,也不客气,自己拉了个凳子过来坐了,道:“圣旨没下,但是却已经筹备着,却是要依着你们这边最后核对出来损失的账目来拟拨粮的。”
“已是在赶着做了。”曹颙奇道:“原来不都是先拨粮的么,去年十一月时就是吧?况且这次海寇劫粮也是年前的事了,这会子还等着账目出来再拨粮,那百姓还受得了?”
彭铸道:“大人是不知道。这不江南司又开始查账了,大抵是不准备从江南调粮了吧!可能是湖广。听闻湖广去年雨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这粮食不多,这才要先瞧了账再拨粮。”
曹颙点点头,又问道:“前儿傅主事还说江南司查兵饷呢么,也查粮草?”
彭铸神秘一笑,把头凑过来,低声道:“何止粮草,还在查漕运总督的手底下。”
曹颙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住摇头。这噶礼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到底想做什么?搅得江南官场一摊浑水。
几人中最是口没遮拦的笔帖式石德金在一旁插嘴道:“便是查了,不过是帐上的事,实物要作假早就做了,还能拿这赈灾做多大的文章?何必从湖广调粮那么麻烦!”
彭铸“哼”了一声:“谁说不是呢,麻烦透了,偏上面不信这个。瞧着,上面是想彻查了?谁知道呢!”
傅显功笑着向彭铸道:“你小子不是怕调粮麻烦,是嫌湖广司的图明安不好相与吧!”
彭铸也笑了一回,摇头道:“他却是个大麻烦,却也莫说他,湖广司哪个是好相与的?都是横挑竖挑的。”
第154章 上元
正月十五上元节,宫内照例赐宴外藩王、贝勒、贝子、公、台吉、及内大臣、大学士、侍卫等众人。
曹颙夫妇自然是要进宫。开宴前,初瑜跟着淳王福晋一道去女眷那边去了,曹颙则被十六阿哥拉走说话。
曹颙是除夕夜吃席时见着十六阿哥一次,到今也有小半个月,尽管不情愿,因在人前,也不得不行了个晚辈礼。
十六阿哥笑嘻嘻的受了,方拍了拍他肩膀:“得了,原不过是逗个乐子,知道你是不爱行礼的,还是从前的规矩,这礼都免了吧!”然后又道:“这也有日子没瞧见你了。还不抵从前,如今我想混出去玩儿都没人陪着了!”
曹颙见他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样子实在可笑,却也懒得与他计较。想到从前哪一回跟着出去不是提心吊胆的谨慎再谨慎,虽然知道十六阿哥是个不听劝的,但到底话赶到这里,便很是正经的劝了两句。
十六阿哥摆摆手:“没事儿,就是你们瞎操心!”
曹颙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再劝他。
十六阿哥笑道:“过俩月就好,十三哥要分府了,回头出宫就到他府里玩儿去!”
曹颙问他:“年前就影影绰绰听说过几次,一直也没准信儿,这次是准了?何时开衙建府?”
十六阿哥道:“这次是准信儿了!其实内务府筹措了好一阵子了,这次十二哥和十三哥一起分府,不是二月底就是三月初,吉日还没选。府邸收拾妥当,还差盛京的粮庄和人丁没拨过来吧!”
曹颙点点头,十三阿哥分府了对他来说也是个好事,至少下次请安不必进宫这么麻烦,只是这乔迁之喜的礼还得好好想想,最好的自然是又实惠又不张扬的。
十六阿哥兀自羡慕了一会儿这些分了府的阿哥们,不必像他这般拘在宫里不得自在。又叨念着自己何时能分府。末了,又有些怅然道:“要是十三哥早些个分府就好了,他的府邸在金鱼胡同,那边有灯市儿,说是可热闹了!要他早住过去了,这两日就能想法子溜出去瞧瞧!”
正月十五日叫正灯,而灯节实际上是从正月十三始到正月十七止,市肆张灯结彩。挂灯的卖灯的都有,还有卖烟花的、卖吃食的和七七八八的小物什的,点缀节景,十分热闹。
曹颙去年已经去瞧过一回,虽热闹,但也没什么好灯,笑着摇摇头道:“京里虽好几处灯市,但哪里比得上宫里的灯多?又何必跑出去。怕是那些灯也入不了你的眼,不过又是想着凑热闹。”
十六阿哥也笑道:“还是你知我,自不是看灯的花样,民间自有民间的乐子,岂是这红墙黄瓦的大院子里能够比的?不过说起来,今年工部又进了几个新样子的灯,回头咱们瞧瞧去。”
待宫里宴席散了,天上稀稀落落的飘起了小雪花。
初瑜还有些没看够彩灯烟火。临上车前,身后夜空上正爆开了大朵亮红的烟花,她忍不住停下来仰头去望,待烟花陨落才恋恋不舍的上了车。
曹颙见了便说:“家里也有烟火,你既喜欢,回头叫他们点了你看!”
初瑜笑着点了点头:“咱家后院那两个园子的彩灯也是好的,若衬了烟火就更好看!”
车从西斜街过,恰要横穿丰盛胡同,那里也是一处灯市,老远就听见热闹喧杂声,初瑜忍不住竖着耳朵听起来。
“是灯市。”曹颙解释着,见她不好意思挑车帘看,就把替她把车窗帘子挑了个半开。
初瑜看了一会儿,车过去了,才收了视线:“我还不曾见过外面的灯市,原来是这般热闹。我只有一年中元节,跟着额娘在庵里住,瞧过周围的百姓放河灯,有荷叶的、莲花的、鹤鹭的……各个都是极好看的。”
曹颙想起早几年在江宁每到中元节也曾去河边放过河灯,眼前又浮现起秦淮河上的波光桨影,热闹喧嚣,不由笑道:“等得空的,咱们回去南边儿,在秦淮河上看灯,也是美不胜收!”
初瑜听了不禁神往,乐呵呵的想了一回,可转而思及不知哪年才能去南边儿瞧瞧,便又有些怅然。
曹颙笑了笑,攥过她的小手:“今儿天晚了,又下着雪,冻着了不是闹着玩的。明儿部里的差事也差不多结了,我早些回来,咱们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