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听到这杜家之事,甚是觉得没滋味儿,亦同意庄先生拘拿杜雄的提议。
杜平不仅被关进县衙大狱,而且直接带进现下空置的刑讯室。
这是庄先生特地交代的,因想着或许能问出了不得的话来,若是外头中,人多口杂,反而不妥当。因此,杜平便被张义等人带到此处。
将杜平绑到柱子上后,张义只留了赵同,其他人都暂时打发下去。
张义因自家主子受到重伤,对这杜家之人丝毫没有留情之处,拿着鞭子,喝问道:“说!那混蛋到底对你交代了什么?若是想要性命,你便给爷交代清楚!”
杜平脸上带着惶恐,说道:“官爷说得是哪里话?不过是俺家老爷派小的带小少爷出来耍,哪里有其他的?”
张义见他空口白牙说瞎话,哪里有好脾气?手臂一挥,一鞭子已经生生的抽到杜平身上。鞭稍划过杜平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杜平痛得大叫,却仍是一口咬定,自己老爷并没有交代。张义见他这般无赖,手下便止不住,一鞭子一鞭子的,猛劲抽过去。
杜平确是称得上忠仆,被绑在柱子上,挨了十多鞭子,虽然痛得叫娘,仍是咬着牙不改口。
张义气得不行,下手越来越狠。杜平身上、脸上,尽是鞭痕,血淋淋的,闭着眼睛,嘴里的呻吟声越来越小。
张义还要再打,却被旁边的赵同拦住。赵同瞥了满身是血的杜平一眼,冷笑道:“真没想到,这旮旯地方倒出来条好汉!爷倒是要提醒你,你带着的那小崽子还在,若是你嫌他命长,尽管不开口罢了!”
蛇打七寸,正是中了杜平的痛处。他立时睁了眼睛,脸上已经显出惶恐之色,急问道:“你们将俺家少爷如何了?俺家少爷呢?”
因他是个忠仆,赵同心下亦有几分佩服,但想起就是这杜家,害得自己个儿的主子差点丢了性命,生出的那点相惜之心顿时烟消云散,冷哼一声,道:“他如何,不是还要看你机灵不机灵?若是你交代了,自然他好好的;否则爷没了耐心,保不齐先断了他的两条腿来,出口恶气!”
他说得恶狠狠的,杜平吓得一激灵。虽然平日在杜雄身边,杜家也有些护院打手,但是与眼前这满脸煞气的人相比,倒像是顽童一般。
杜平毕竟二十多岁,亦有一番见识,晓得轻重缓急。别的不说,单是通匪这一条,就足够使自家老爷送命了。因此,他仍是阖眼,又回到先前的模样。
张义与赵同虽说看着凶狠,但是素日在曹颙身边,不过是充当长随,毕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讯问之事。除了耍狠,实没有其他经验。见杜平竟成了一颗咬不开的“铁蚕豆”,两人都皱了眉,彼此对看一眼,寻思着是不是真将杜家那小崽子提来,让这小子懂事一些。
不过,只是讯问个人罢了,还要那般大张声势,不是显得两人废物?
正犹豫着,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小满的声音,道:“张大哥,赵大哥,事情可妥当了?”
两人开门,放小满进来,见他手上提着的,正是杜家的小少爷。杜杰嘴里被塞了核桃,胳膊又被捆了,哭花了小脸,看着甚是可怜。
张义与赵同两个,却没心思可怜他,只道小满来得正好。张义笑着说:“小满兄弟,你倒日渐伶俐了!这小子不开眼,我们正琢磨着拉这小崽子过来,你实是及时雨!”
小满将杜杰递给赵同,笑着说道:“两个哥哥,这是魏爷使我送来的,我可没那面皮,白白居功!”
张义问道:“魏爷回来了?想来任老三、任老四又要挨拳脚了,让他们带人盯个庄子,都能放出这些个人来!”
赵同跟着应和道:“可不是,他们是真出息了!将杜家那混蛋的儿子、闺女都放出来,还累的我们跟着没了脸面,委实可恨!”
小满说:“听着跟去的周风讲,魏爷踹了他们好几脚!已经拿了大爷的手令,往杜家庄拘人去了,想来一会儿便要回来!魏爷听说两位哥哥在这边,说了,怕这家伙不好开口,还得用这小崽子使使,还说大爷的,让这些个土包子,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省得再被人小瞧了去!”
最后这几句,惟妙惟肖的学着魏黑的口气,听得张义、赵同两人都笑了。
杜平虽是闭着眼睛,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痛,但是耳朵却仍听得清楚。
听了两人对话,睁开眼睛,那像小鸡一样被人提在手中的,不是自家的小少爷,还是哪个?直骇得肝胆俱裂,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高声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就算俺家老爷冒犯了你们大人,又干俺家少爷何事,你们这般,还有王法吗?”
赵同拔下腰间的佩刀,在杜杰面前摆弄了几下,刀尖始终不离那孩子的脖颈。
杜杰不过七岁,哪里受过这般恐吓?先是猛睁大眼睛,随后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杜平见了,不晓得自家少爷安危如何,使劲的挣扎着,双眼血红,嘴里发出令人心颤的吼叫,像是受伤的野兽。
不止是小满吓得脸色苍白,连带着张义与赵同两个都有些失态。
赵同素来冷面,还硬撑着,拿了刀尖在那孩子四肢处比划着,瞪着杜平,嘴里道:“嚎什么!既是你要做好汉,少不得爷就成全你!到底是先胳膊,还是先腿,这个,是你来选,还是要爷替你做主?”
话虽这样说着,但是瞧着这孩子可怜,赵同哪里是能下了手的?毕竟与吴茂、吴盛兄弟不同,吴家兄弟,早年就跟着曹颙身边,见识多些,对血腥杀戮也是亲见过的。
赵同与张义两个在京城府上也算是养尊处优,平日做的差事。不过是一些跑腿差事,并未见过这些。再说,他们是晓得曹颙脾气的,并不是如其他权贵人家那般,视百姓如草芥。
就算是有庄先生吩咐,毕竟没让他们动这小孩子,若是真为了问口供,弄残这孩子,他们还真是无法下手。
毕竟小孩子无辜,若是换了杜雄在这里,估计不用人吩咐,他们的刀子早就招呼了上去。
赵同还迟疑着,就听门外有人冷哼一声。
原来魏黑终是不放心,跟过来瞧瞧,却是见张义与赵同都是只动嘴、无法下手的主,便冷着脸推门进来。
张义与赵同见他脸色难看,心中也羞愧,皆低头道:“魏爷!”
魏黑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倒是心善!莫要忘了,现下这些是什么人?能够打大人主意的人,哪里值当你们心软!”
张亦与赵同满脸羞涩,齐声道:“魏爷教训的是,小的知道错了!”
杜平仍是红着眼睛,死死的望着这边。
魏黑瞧也不瞧他,直接将杜杰提在手中,一个巴掌下去,将他抽醒来,随后将他口中的胡桃取了,身上的绳子解开。
杜杰唬得瑟瑟发抖,张了张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魏黑往他肩膀上一拂,只听骨头错开的声音,杜杰立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不说杜平看了如何,就是在一旁的小满与张义也觉得身子发寒。唯有赵同,仔细瞧着魏黑的手法,脸上不经意流出艳羡之色。
魏黑见了,暗暗点头,经过这次变故,他也发现一些不对,那就是曹颙身边能够使上力气的人太少了。虽说大多是曹家家生子,忠心这块是能保障的,但都是没经过事的,心肠也没几个硬的,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可实在不好。
城西,杜家庄,书房。
除了杜雄之外,连带这杜辉与杜斌亦在。两人在福顺酒楼,吃得正高兴,就见杜家这边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过来寻,说是杜雄有急事,请二爷立时过去说话。
杜辉心下得意,晓得大哥是撑不住了,到底是没见识,前几日还是生抗,如今不还是乖乖的要请他来说和吗?
听说是杜家家事,杜斌本要回避,不跟着过去掺和的,但是耐不住杜辉好话央求,便随着过来看看热闹。
进了屋子,杜辉强忍住心下得意,脸上带着一丝凄色,抱拳说道:“大哥,要节哀啊!大侄女……”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那姓赵的忒不是东西!”
杜雄眼神已经有些发木,拘着身子,软软的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瞧见兄弟身后,还跟着个官爷,他的脸上多了份惊恐与诧异。
杜辉这才像想起一般,侧过身来,指了指杜斌,跟大哥介绍道:“大哥,这位是安东卫的杜把总,说起来与咱们倒是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
杜雄只是点了点头,连身子都没起身,这实在是有些失礼。别说杜斌觉得恼,就是杜辉,也有些脸上抹不开,皱眉低声道:“大哥,你快见过杜爷啊!”
杜雄只是抬了抬胳膊,有气无力的说道:“这是杜家家事,还是请这位军爷先去客厅喝茶!”
杜辉还要再说,杜斌瞧了瞧杜雄面如死灰,又是一身的丧服,实在懒得计较他的失礼,对杜辉说道:“杜兄弟,那边还有兄弟需要照看,咱们明日再聊,哥哥这就先回去!”
杜辉还要挽留,杜斌摆了摆手,说道:“你同哥哥客气什么?先忙着家里这摊吧!哥哥在这里说不得要几天,往后有功夫说话!”说话间,大步出去了。
杜辉没法子,只好跟在后面,送出大门,而后方回到书房,忍不住对杜雄埋怨道:“大哥怎能这般?好不容易兄弟厚着面皮,请了杜把总到家里,就是想要让他做个中人,往道台那边说情的!”
杜雄却没有应答,而是打书案下拿出个小木匣子,推到杜辉跟前,说道:“老二,这是哥哥的房契与田契,大伯那些个,在伯母手中把着,原是要大伯出殡后,寻个日子,找族人来分家的,谁想到会是这般!”
杜辉不晓得哥哥用意,不禁怔住了。
杜雄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杜辉面前。
杜辉忙去扶他,问道:“大哥,这是做甚?折杀兄弟了!”
杜雄叹了口气,绝望的说道:“杰儿被他们抓走了!如今哥哥算是想明白了,怕是哥哥这条命保不住了。只求二弟瞧着同胞手足情分上,对你嫂子与侄女照拂一二!”
第266章 旧相识
蒙阴县衙,内宅。
曹颙躺在床上,嘴里喃喃道:“羊角盘、清水涧,八甲老大!”脸上隐隐露出兴奋之色。这是下午魏黑来回禀的,落实了杜雄“通匪”的罪名。不过,曹颙倒不是为那个欣喜,而是思量着,若是能打杜雄口中探问些沂蒙山匪的详情,知己知彼,也好有个应对。
他对升官并不热衷,对于用别人的鲜血来染红顶戴这种事也无甚兴趣,只是为了邱老汉那件案子罢了。
这些寒门小户倒霉遇上的凶杀案,苦主没有银钱打理,通常衙门都会意思意思的查查,寻不着痕迹便不了了之。曹颙哪里会那样做?既是他亲耳所闻之事,又是他守道任上第一桩公事,不管是为了所谓“公理正义”,还是“职责本心”,他都想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还想着过些日子,专程来蒙阴县探查一番,没想到遇上这无妄之灾,竟牵出“沂蒙山匪”来,也算是小有所获。
刚才听到前院的消息,道是杜氏兄弟都拘了,庄先生正协同梁县令在前头问话。想到这里,曹颙瞧瞧自己的腿,终是露出些沮丧来。明明已经叫人上了夹板,只要有人搀扶,坐着是无碍事的,偏生他竟是谁也支使不动。
他想要随着庄先生去前衙,但是谁肯扶他起来?瞧着大家紧张兮兮的模样,连带他自己都有些心里没底,不敢硬勉强,也是怕万一倒霉,腿脚再落些毛病下来。因此,便也只得消停了留在屋子里。
眼看就要进三九,正是一年之中天最冷的时候,虽说屋子里摆了两盆银碳,曹颙也由床上移到炕上,但还是觉得热乎气不足。
窗外暮色渐浓,初瑜带着喜云、喜彩点了灯烛。
曹颙从枕头边拿了怀表,还不到酉时(下午五点),便问道:“阴天吗?怎么黑得这般快?”
初瑜笑着说:“可不是,看着天沉得吓人,看来是要下大雪了!”
灯光摇曳下,曹颙见初瑜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乏色,想着她这几日定是辛苦,很是心疼。也没心思去想沂蒙山匪之事,开口道:“你忙了半日,里里外外的,上炕歇着,早点安置!”
因有喜云与喜彩在,初瑜有些不好意思。直待两人笑嘻嘻的俯了俯身,退了出去,她方在炕边坐了。先是将曹颙被窝里的手炉里换了新碳,而后问道:“额驸,下晌吃的都是稀的,要不要吃些东西垫饥?饽饽都是备好的,在外间小炉子上温着!”
说起来,打曹颙得了曹颐的消息往济南府去,至今已经将近一月,夫妻两个何曾分离过这许久?曹颙见初瑜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担忧,不禁牵了她的手,说道:“喝了两碗粥,肚子还饱着。你别太担心,大夫不是说只是养几个月吗,并不碍事!”说话间,使劲的揉了揉初瑜的手:“怎的这么冰?明儿不许再去厨房!”
初瑜轻轻的点了点头,但笑着却有些勉强,曹颙正想着京城的事,想着有没有欢喜的,讲给初瑜听,消散消散她的忧虑,看了一眼她生育后略显丰腴的身材,又想着两人也是大半年没有行“周公之礼”了。
可是孝期还没完,自己的腿又成这样,曹颙正郁闷,就听初瑜喃喃道:“额驸,天佑不晓得如何了?”
天佑?曹颙正看着初瑜,想入非非,听到她这般“深情”的提别人的名字,怔了一下,名字好耳熟,方想起曹颙的儿子。立时,惭愧万分,这,怎么把那个小家伙给忘了?
初瑜没有发现曹颙的异样,笑着说:“有紫晶姐姐与叶嬷嬷呢,想来天佑是妥当的,只是两天没见到他,有些空落落。”
曹颙见初瑜这般说,不禁有些自责,当爹的终究不如当妈的,想想自己离家这些日子,想儿子的次数,明显不如想媳妇的次数多。
沂州,道台府,内宅,正院上房。
小天佑的情况并不算好,正哇哇大哭。叶嬷嬷与紫晶手忙脚乱,都不晓得如何是好。前天初瑜走前,天佑还好好的。
因听到曹颙出事的消息,初瑜去蒙阴,原想带着天佑的,被叶嬷嬷给拦下。天佑才两个多月,这又是天寒地冻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