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噶尔丹叛乱时,罗桑丹贝坚赞率领喀尔喀各部南下臣服清廷,所以康熙待他很是优容。在康熙三十年,他被册封为呼图克图大喇嘛,统管漠南喀尔喀部宗教事务。现下的土谢图汗是大喇嘛的侄孙,也是康熙四公主的额驸博尔济吉特氏敦多布多尔济。
大喇嘛已经八十岁。手里把着一串褐色佛珠,笑眯眯的甚是慈祥。不过,看到曹颙几眼后,他却收敛庄容,变得肃穆起来,嘴里喃喃做声,低不可闻。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曹颙也察觉出不对,抬起头来正对上老喇嘛洞悉一切的目光。曹颙只觉得老喇嘛的目光很是幽远,让人不禁生出探寻之心,虽然这时耳边传来说话声,但是他却像听不到了似的。
就听到有人用蒙语低声问道:“雄鹰总要落地,格桑花终会凋零,倦怠的旅人,为何迟迟不归?”
那一瞬间,曹颙只觉得多年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只想阖上眼睛,好好的休息休息。不过,听着“嗡嗡”的经文声,看着帐子里的金黄一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时,就听康熙略带怒意的声音道:“大喇嘛,你这是做甚……”
曹颙心里“咯噔”一声,神志渐渐清明起来。望了望帐子里,众位阿哥不晓得何时退出的,只剩下他与康熙、大喇嘛三个。
看着那大喇嘛还在肃穆的看着自己,曹颙只觉得心里发寒,难道真有所谓的“神佛”,难道他真看出什么不对来了?
那大喇嘛没有回答康熙的问话,仍是望着曹颙的眼睛,低声问道:“倦怠的旅人,为何迟迟不归?”
曹颙后背出了一身汗,难道这个大喇嘛要说自己是“鬼”?他不由的望向康熙,琢磨着这位精通西学的帝王会不会相信喇嘛的神鬼之说,难道自己兢兢业业的小心多年,就要死在喇嘛的口下?
康熙见曹颙面上露出迷离之色,像是溺水之人在祈求一般,心中一软,冲曹颙点了点头。
曹颙瞪大了眼睛,他这边刚自言自语,康熙就很“配合”的点了点头,这委实太令人抑郁。他转过头,望向大喇嘛的目光却变得平静下来。
他只是个寻常人罢了,就算拘在这身体的灵魂异于常人,但是又没有做过祸国殃民之事,有什么好害怕的。
看着曹颙的神情变幻,那大喇嘛的目光也深邃起来。看了曹颙好半响,他方对旁边的康熙道:“万岁,此子目光清澈,心性纯良,可担当此任!”
闻听此话,康熙与曹颙同时松了口气。
康熙是很难找到信任的人,又不好让皇子们去办,因为皇子阿哥的身份过于招摇。曹颙则是庆幸不已,虽然不晓得这活佛喇嘛是真高深,还是假高深,但是总是自己还是个“人”,没有被指证说是“鬼”。
康熙转过头来,对着曹颙点点头道:“既是大喇嘛说你可担当此任,那你便替朕跑一趟!”
钦差啊,怨不得魏珠说是好事,只是不晓得老喇嘛为何弄出这阵仗来唬人?曹颙一边跪下领旨,一边心中疑惑。
康熙从榻上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道:“你去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部救个喇嘛出来,不能打着朕的名义,也不能闹出大动静来。”
曹颙听着有些发愣,随扈塞外,他对蒙古各部的分布也晓得些。扎萨克图汗算起来,可是不近,应该在外蒙古一带,那边就是纯蒙古人聚集地。自己不能打着“钦差”的招牌,千里迢迢的赶过去救个喇嘛,这算什么差事?
或许是康熙说完指令,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说道:“你可从侍卫处选几个帮手过去,若是与汗王府的有了冲突,必要时候可以出示身份,但是却不能说出原由。为何出现在扎萨克图汗部,这个你要自己编排。”
曹颙虽不晓得要去救的那个喇嘛是何人,但是能让一个蒙古活佛传信,让康熙亲自过问的肯定不是寻常人就是。虽然他有些好奇心,但是也晓得无知之福啊,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
若不是蒙古人信奉黄教的多,各部传教的喇嘛也多,曹颙连那人的特征也是不想问的,但是又不能白跑一趟,万一救错了岂不冤枉。因此,他只好硬着头皮发问:“万岁,那位大师是被羁押在汗王府么?他,臣怎么相认辨别呢?”
康熙没想到曹颙会问这个,先是点点头,随后转过头对那老喇嘛道:“大喇嘛,你可曾见过他?”
大喇嘛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那是七年前,在青海湖畔,我曾见过他一面。虽然别后再没见过,但是听说他蓄起头发,嗜好酒,不与众人同。”
这几句话听得康熙皱眉,曹颙却是生起好奇之心,这不就是个“酒肉和尚”么?真有几分大师的做派啊,只是不晓得为何被困在扎萨克图汗部的汗王府,总不会是调戏了王府女眷吧?
第324章 喇嘛
离开康熙驻地,骑马行了十余日后,曹颙还没有到达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旗。距离比他想象的还要远,虽然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什么位置,但是指定不在后世的国内就是。
若不是有哲布尊丹巴活佛的蒙古侍者布和带路,曹颙无法想象如何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如何能不迷路的行程上千里。
回头看看德特黑等人,曹颙颇有些愧疚。同行侍卫,有一等侍卫德特黑、纳兰富森、二等侍卫阿济、赫山。再加上各自的长随小厮,加上布和,曹颙这行队伍人将近二十人。
因要救人,赶路急些,大家都是双骑换乘,十来天驰骋没有两千里,一千五百里总是有的。
这日,看到前面有市镇,大家皆是终是松了口气。这些侍卫们,虽然在圣驾前当差,但个个也都是大家出身。十来日风餐露宿,别的还不怕,不洗澡可是遭大罪。
根据布和介绍,这个市镇叫夏日布勒都,是阿拉善和硕特旗扎萨克多罗贝勒的驻地。贝勒府就修建在市镇中心,一座青墙青瓦的府邸。
曹颙等人却没有兴致去拜见这位蒙古贝勒,寻了家最大的客栈落脚,将身上收拾个干净。
收拾完后,众人下楼来,到厅上用酒菜。德特黑、阿济、赫山还好,纳兰富森却是有些面容憔悴,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曹颙有些不好意思,康熙虽说让他挑几个人出来。但是他在侍卫处接触的不过这几个罢了。虽说有李鼎,但是曹颙为了防节外生枝,并没有选他,而是选了这几个素日关系亲近、性子通达的。
叫小二过来,一报吃食,还是猪肉、羊肉这些。大家这些天吃肉干、吃烤肉吃的正腻味,德特黑忙摆摆手道:“怎么尽是这些个肉食。白菜、萝卜的,也给上两盘,清清胃!”
那小二只当德特黑是说笑,还腆着脸要介绍这里拿手的烤羊腿、炙羊腰什么的。
赫山拿了块碎银子仍过去,道:“爷我们几个今儿吃素,荤菜明儿再说,还不快先上茶来!”
那小二这才屁颠屁颠的去了,到底是掌柜的见识多些,瞧着几个人进店先沐浴更衣,各自带着仆从下人,他们都穿着长袍,进来时都是风尘仆仆的,估计是长途跋涉而来。于是,掌柜的便使人沏了壶好茶,亲自过来给众人斟上。
“爷们这是才进蒙古,吃不惯这边的奶食肉食?”掌柜的笑着说道。
曹颙听他口音带着山东味儿,有些好奇,问道:“掌柜的是鲁南人?”
掌柜的笑道:“小的是沂州日照县的,大爷这是去过俺们鲁南?”因提到家乡,他话中乡音渐浓。
“孚若,沂州不就是你前几年待的那疙瘩?”德特黑一口气饮了半盏茶,对曹颙说道。
曹颙对德特黑点点头,而后对那掌柜道:“日照,那掌柜可是姓王?”
那掌柜的忙点头。对曹颙道:“看来这位爷真是往俺们那边去过,日照城里,俺们王家是大户,好几支都在那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因俺们这支是庶出,早年跟着叔叔到蒙古讨生活,便落户到这边。”
听他说是关里人,大家看掌柜的也亲切些,杂七杂八的问了几句闲话。
小二已经端了吃食上来,真还是素淡的。菠菜汤、炒白菜、烧豆腐、还有个凉拌萝卜皮与酱菜瓜,主食是烙饼。
曹颙几个吃得津津有味。小满、魏黑、布和等人也在边上的座位上坐了,吃得也是这些东西。虽然除了烙饼,尽是素淡,但是比起硬硬的肉干与烤得半生不熟的兔肉,这些就是人间美味。
正吃着,就见门口进来个小男孩,八、九岁大小,穿着蒙古袍子。那掌柜的见了他,很是亲近,笑着说:“阿旺多尔济又来讨吃食了?”
虽然那男孩穿着并不华丽,但是看着整整齐齐,并没有半点似乞儿的地方。因此,听掌柜的这一说,曹颙等人都很是好奇。
那小男孩并没有反驳掌柜的说辞,而是双手合十,向那掌柜的微微点了点头。
掌柜的也并没有厌恶表情,唤小二用了个小布口袋装了几碗米,亲自递给阿旺多尔济。
那小男孩接过,又行了合十礼,便转身离去了。
掌柜的脸上并没有半分舍不得,反而倒像是很荣幸莫及的样子。众人看着稀奇,德特黑忍不住冲他招招手,道:“嘿,我说王掌柜,这孩子是什么来头?看着不像是要饭的啊!”
王掌柜的笑着上前回道:“几位爷就是见过世面的,说得半分不假。这阿旺多尔济是阿拉善的小王爷,自幼体弱,有萨满算过,说是佛前的童子转世,不能养在俗世。因此,就在王府的家庙里养着。每逢五、逢十,多尔济便亲自来市集上乞米、乞食,用来供养庙里寄住的孤寡。俺们虽然舍点米,但是也是积了阴德,所以盼着这小佛爷上门呢!”
“阿拉善王爷?是扎萨克多罗贝勒?”曹颙问道。
王掌柜拍了拍脑门道:“正是呢,按照这边蒙古人的说法是王爷,按照咱们大清国的爵位是多罗贝勒。如今的贝勒是六年前承爵的,就是阿旺多尔济的父亲阿宝王爷。”
这一番“王爷”、“贝勒”的,听着众人直发懵,曹颙却是沉思片刻,问道:“既是舍了儿子在庙里修行,那这位贝勒是信教的了?”
王掌柜道:“可不是么?听说王爷待出家人甚是亲厚,但凡有路过的喇嘛,都要请到王府奉为座上宾。”
曹颙暗暗记在心上,康熙给他的指令里,除了去扎萨克图汗部救出那个叫“宕桑旺波”的喇嘛外,还有给他寻个地方安置。
虽不晓得这“宕桑旺波”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瞧康熙与大喇嘛郑重其事的模样,便晓得他绝非是寻常人。
刚才进镇子前,曹颙问过布和,知道扎萨克图汗部还有五、六日的行程。若是能将那喇嘛安置在这边庙宇中,曹颙的第二个差事便也算了结。
休息了一日,次日曹颙等人匆匆启程。
经过五日的跋涉后,众人终于在七月十五这天到达扎萨克图汗部汗王驻地。或许这边离内地距离远的缘故,并不比夏日布勒都繁华多少,只是镇子的规模又大了一些罢了。
作为喀尔喀三位蒙古汗王之一,这位达扎萨克图汗在清廷的封爵是多罗郡王。现任的郡王策旺札布,是第六代达扎萨克图汗。因他在葛尔丹叛乱时,带着族人内附清廷。所以被封为多罗郡王。同时为了表示对其部落的看重,康熙保留其汗王的称号。
曹颙他们寻了间客栈住下,同时寻人打听汗王府的事。不过,再想找个像王掌柜那般能说会道的人却是不容易。但凡提到汗王府,那些人都变了脸色,不敢再应声。
众人怅怅的回到房间,德特黑有些忍不住,对曹颙道:“不过是个郡王府罢了,咱们这哥儿几个,既是背负皇命,将侍卫牌子一递,看他还敢不敢扣着人不放?”
曹颙却只有苦笑的份,刚才大家也在汗王府周遭看过。不说别的,就是那丈高的府墙,就不是那么好进去的,更不要说王府门口尽是些膀大腰圆的蒙古勇士。他们这边,拢共算上还不到二十人,就算全部出动,也未必能打里面救出人来。
若是能打着康熙的旗号,那实是大善,可是皇帝不允啊。作为外蒙古的汗王之一,别看策旺札布身上封的是郡王爵位,但是与宗室郡王可不相同。就是在康熙面前,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宕桑旺波喇嘛要是惹的祸小的话,估计康熙也就直接下令让王府放人了,偏生他的祸惹的大了些。
宕桑旺波带着人在汗王府附近的喇嘛庙里传教,结果与汗王府的小王妃有了首尾。这位小王妃是汗王策旺札布独子朋素克喇布坦的妻子。朋素克喇布坦是经朝廷册封的郡王长子,去年病逝,留下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
不想,在朋素克喇布坦病逝一年后,小王妃竟然有了身孕。虽是百般遮掩,最后还是因肚子大了,被人发现,闹将出来。
这般奇耻大辱,气得汗王半死,自然少不得要追查是何人给亡子戴了绿帽子。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喇嘛庙那个爱向大姑娘、小媳妇唱曲子的俊喇嘛宕桑旺波。
当汗王府的锁链套到那喇嘛脖子上时,那喇嘛并没有反抗;当汗王府大厅上面对众人的审问时,他也是点头应承。
汗王本要问罪于他,但是小王妃苦苦哀求,道是要让宕桑旺波看一眼孩子再处置。
小王妃虽是犯了淫戒,但是因在汗王府多年,汗王待她向来是像女儿一样的,便也答应了她的请求,没有立时处死宕桑旺波。
当曹颙将宕桑旺波被羁押的原由,对德特黑等人仔细道来时,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阿济与赫山的脸上,都露出鄙视之意来。德特黑与纳兰富森却陷入沉思。
赫山低下头,看看满是灰尘的靴子,嘟囔道:“这算什么事啊,咱们奔波半个月,行程几千里,就是为了救这么个下三烂!别说是出家人,就是百姓,这偷小寡妇也是犯了大清律!”
阿济也跟着道:“就是就是,万岁爷也真是,咋想起来让咱们救这个东西!怨不得不好直接下圣旨,叫那个什么汗王放人,这提起花喇嘛也让人寒碜!”
德特黑抓了抓头,道:“这老蒙古讲究的是什么礼?这事若是发生在关里,奸夫咱先不说,淫妇指定是要沉塘的,这怎么还让生孩子。莫不是生出孩儿了,要认作干孙孙?这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