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曹颙连先前萌生的那点愧疚之心也烟消云散了。虽说给宕桑旺波寻了安置的地方,但是并没有禁锢他的自由。
就是阿拉善的阿宝贝勒,对宕桑旺波这个喇嘛也只是崇敬之心。若是他在那里住得腻烦了,带着十二位侍者四处转转,只要他不回西藏,也不会有人干涉。
庄先生原是有一肚子话要对曹颙说,但是因说来话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又听说曹颙明早要去参加小朝会,庄先生便没有多说,闲话了两句,让他先去内院休息。
待曹颙走后,庄先生在书房坐了半晌,不晓得该不该将这次去江宁所获悉的真相告知于他。现下看来,他还是混沌不知,不晓得上面那位有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庄先生这次去江宁,并不是单纯的寻亲访友,而是为了解惑去的。原本只是猜测,但是通过蛛丝马迹这么一路查下来,真相并不难解。如今,使人为难的,是到底要不要告诉曹颙本人。
庄先生叹了口气,眯着眼睛,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着万岁爷待曹颙,像是真信赖倚重的,就算如此,难道就让曹颙这般一直混沌下去么?
曹颙不管是肚子,还是其他的,可都是饿坏了。打书房出来,他疾步往梧桐苑去,就是寻思老婆孩子热炕头。
小别胜新婚,这话说得半分不假。看到初瑜坐在灯下,曹颙对饭桌上摆好的饭菜也有些顾不得,胡乱填吧了两口,便使人撤了桌子。
这一夜,却是春意无限,良宵苦短。
因要赶在丑正(凌晨)二点前到西直门,曹颙虽然乏得不行,却是没敢阖眼。小两口两个闹腾够了,便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听丈夫说在路上收养了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初瑜不由生出怜惜之心。
曹颙想起这个几乎没有机会降临人世间的孩子,对初瑜道:“因他出生时先露了胳膊,被接生婆说是横生,他的母亲也像是因这个缘故难产而死。虽说命苦,到底是个坚强的孩子,跟着我们折腾了几千里,健健康康的,很是结实。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恒生。恒久的那个‘恒’,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说到这里,想起小王妃的惨状,曹颙不禁有些后怕,他使劲的搂了搂初瑜,喃喃道:“万幸,咱们天佑没这么折腾你,要不这个儿子我也不稀罕要了!”
初瑜心中甜甜的,枕着曹颙的胳膊道:“能嫁给额驸,初瑜是有福气的,断不会如此!”
曹颙犹豫了一下,低声对初瑜道:“现下,有恒生了,要不咱们晚几年再要小的,你好好养两年。咱们也不缺孩子了,我可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初瑜将头依在曹颙胸前,道:“额驸,咱们不强求了,行么?有就要,没有就等着。额驸不必像没有天佑时那般忍着……初瑜心中也不再急了……”
第330章 佳人
畅春园,箭厅。
虽然是小朝会,但因是康熙塞外回来第一次召见大臣,除了几个在部里主事的王爷外,六部九卿都到了。文武百官中,曹颙年岁最轻,品级最低,因此,他很是老实的站在文官末尾。
饶是如此,曹颙也显得有些扎眼。他先前只是代理,就算是四月末正式委了太仆寺卿,因五月初就随扈塞外,并没有参加几次朝会。
康熙圣驾还未到,箭厅上众人神态各异。因起得早,有年岁大的大学士、老尚书什么的,便有些挺不住,微阖着双眼打瞌睡;还有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低语。
曹颙站在最末,前面是太常寺卿与光禄寺卿。两位老大人同曹颙点头致礼后,便也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些衙门差事什么的。
曹颙因昨晚一夜没睡觉,委实困乏,但是也不好像其他白发苍苍的大人们那样阖眼打瞌睡。他很是肃穆,想起方才在家里看到的镜中影像,心中有些好笑,别的不说,在眉间画个月牙,他还真有些“黑脸包公”的意思。
好不容易挨到卯正(早上六点),就听响鞭声起,康熙上朝了。
今早朝议事情不多,康熙先是谕和硕诚亲王胤祉,修辑律吕算法诸书,着于蒙养斋立馆。又提到举人照海等四十五人系学习算法之人,这些人再加考试,其学习优者可令其于修书处行走。
接下来康熙所问之事,却是使得曹颙支起耳朵,仔细听起来。因为康熙话中提到一人,那就是发迹于康熙末雍正初的年羹尧。
只听康熙问吏部尚书张鹏翮道:“四川巡抚年羹尧居官如何?”
张鹏翮出列回奏:“回万岁爷的话,臣闻年羹尧在地方实心理事。”
康熙点点头,道:“操守如何?”
张鹏翮俯身回道:“臣于本籍来京之人概不接见,知之不确。”
因张鹏翮这几年往浙江审理原两江总督噶礼与江苏巡抚张伯行互讦案,所以康熙又问了江南其他几个省的巡抚居官如何。
张鹏翮的奏对有些含糊,只说是“尚能留心”。
显然,康熙对这个对奏未能满意,沉着脸对文武百官道:“尔等俱为大臣,天下督抚之贤否贪廉,俱应平时留心细访,以备顾问,秉公陈奏。虽门生故旧,不少徇庇,庶督抚等皆知畏惧而勉励矣。乃往往朕有所咨询。或谓未经同署办事、或自谓平日不接见人,知之不确,以此推辞,殊为非理!”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恼意。
曹颙虽然低着头,但是心里也隐约有些明白,康熙方才所问的巡抚,除了年羹尧外,还有浙江巡抚王度昭。
王度昭科班出身,康熙二十一年的进士,早年为外官,后来迁京官,历任光禄寺卿、顺天府丞,再擢大理寺少卿、左佥都御史、太常寺卿。康熙四十九年,外放偏沅巡抚,同年转浙江巡抚。
前年,噶礼与张伯行互讦案出来后,王度昭又兼江苏巡抚。原是圣眷犹容,在天下督抚中也是说得上的人物。近几年,因多次保举属员,他犯了康熙的忌讳,已经是申斥了几回。
江南啊,江南,向来是康熙最为防范之地。看来,王度昭的巡抚也是要坐到头了。曹颙想到这点,越发坚定了让曹家想法子从江南脱身的主意。
就算是康熙对曹家信任有加,但是谁晓得雍正会如何想?天下赋税,半数出自江南。天下士子,亦是半数出自江南。
偏生自满清入关后,像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都是发生在江南,江南百姓有几家同朝廷没有血海深仇。若是江南有变动,怎么不让朝廷这边胆寒?
像噶礼那样的满洲贪官执掌江南,康熙不担心;像张伯行、王度昭这样在士林名望颇佳的汉官巡抚江南,康熙反而是不踏实。
申斥文武百官后,康熙又问起福建布政使李发甲来,几个大学士都奏其居官“声明好”。
康熙看了众人一眼,道:“潘宗洛任湖南巡抚后,不及为翰林时,着革退。福建布政使李发甲,着升补湖南巡抚。”
只是明面话罢了,在场都是官场老油子,有几个不清楚康熙本意的?就算是年纪最轻的曹颙,也晓得这潘宗洛怕是受了张伯行、王度昭的牵连。
李发甲是杂牌子官出身,非进士出身,虽然勤勉了大半辈子,但是并不为士林认可。康熙提拔他巡抚湖南,应该就是为了避免出现第二个“王度昭”,第二个“张伯行”。
道完李发甲之事,康熙便沉声不语,而后由内侍按照规矩,扯了嗓子喊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少一时,那内侍见并无官员上折子,便看了眼龙椅上的康熙,见他点头,方扬声道:“退朝!”
鼓乐声起,众人又三跪九叩,恭送康熙退朝。直待鼓乐声渐远,众人方起身散去。
曹颙却没有立时就走,因七阿哥今日也来小朝。
等曹颙请过安后,两人一起道园门去,七阿哥问道:“这是昨日回来的?并没有听过信儿。”
曹颙应道:“是昨日下午到的,进京时已是天黑了,便没有往岳父府上去。”
七阿哥见他面色微黑,面上有些清瘦,道:“只听说你去办差使去了,折腾这许久,是往哪里传旨去了?”
曹颙昨晚听庄先生说过,越发明白康熙为何下禁口之令,便按照康熙所嘱,回道:“是帮哲布尊丹巴活佛往阿拉善贝勒处送信去了!”
七阿哥早年曾随康熙西征过,对西蒙古也知道多些,点点头道:“怨不得瞧你劳乏至此,阿拉善离京城将近五千里,这往返下来着实辛苦。”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园子。七阿哥见曹颙也乘坐马车来的,微微笑道:“因听说你们府也要拾掇园子,我刚好在海淀镇南观音堂北置地,便在附近给你们也弄了一块地方。如今外头已经修的差不多,要不要过去瞅瞅?”
此事曹颙昨晚已听初瑜提过,少不得再次谢过岳父大人,而后爷俩儿一道往海淀镇去。
虽说这边远在京郊,但是现下已经修了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道路两侧,不少豪宅,其中还有不少是朱门碧瓦。
七阿哥府选的位置在路东,与康亲王府的园子斜对过。曹家的园子与七阿哥家的园子挨着,在其南侧。
如今,院墙已经休整妥当,期间的主要亭台楼阁也初见规模。七阿哥家的园子占地三十余亩,曹府这边规模稍减,但是也是将近二十亩。
因这边还在施工,有些杂乱,七阿哥与曹颙只是大致看看,并没有多走。
待出了园子,七阿哥道:“那些花石等物明年正月便要使人往江南采购去,到时候孚若这边使两个妥当的人去。”
曹颙心里盘算了下,这园子要想明年入夏住人,四、五月就要修整好。就算正月使人下江南,现采购花木湖石,日子有些紧巴。因此,他便对七阿哥道:“岳父,这两边园子的设计图在何处,有需要采买之物可现下便叫人整理成册。小婿家在江宁,送信叫那边早些时日准备,明春也宽裕些。”
七阿哥想了想,点点头,道:“嗯,这样更妥帖些,你不是外人,我也不同你客气。叫人将所需物什列好单子后,打发人送到你那儿去!”
曹颙道:“正该如此才是!”
七阿哥指了指马路对过的康亲王府园子道:“听说老福晋在这边养病,还没有回城里。我过去给老人家请个安,孚若先回城吧,这两日好好歇一歇,过两日到王府这边吃酒!”
曹颙应了,目送七阿哥往康亲王园子去后,方上了马车。
小满也没有骑马,坐在马车沿另一侧,笑道:“大爷,还是小的拿的主意对吧?别说是大爷,就是小的,也是十天半月再不想骑马的。”
曹颙坐在马车里,这精神一松懈下来,却是有些睁不开眼,笑道:“说得没错,若是在马上,怕是我要掉下来!”
小满听了,将手抄到袖口里,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嘴里不由哼起小曲来。
张义、赵同、任叔勇与任季勇四人,骑马随行。
见到小满这般作态,张义笑道:“瞧瞧,不过是随大爷跑了趟差事,倒是使我们小满哥儿劳乏了!”
小满扬了扬下巴道:“不说别的,这次算是让小满长是世面了!半人深的草甸子,漫天的大雁,老是听到狼叫。若不是赶路赶得紧,倒是个看景的好地方!”
因曹颙先前交代过,所以几个人问起,小满也只说是往阿拉善去。
这边几人都没去过蒙古,对这些地名听着也糊涂着,记也记不得的,根本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只是听说听说快马疾行,也要走到近一个月,众人皆是咋舌。
张义道:“这距离可比京城到江宁远啊?”
小满笑道:“那是自然,就是一来一回也不止。”
任叔勇与任季勇两个拜了魏黑做师傅,向来同魏黑最亲厚,不免又追问小满,其何时才能回京。
小满伸出手指头,扒拉着道:“张家口到京里三百多里,大爷和我们用了两日功夫。魏大爷要护着马车,跟着二少爷一道回来,明天不到,后日也指定到了……”
说话间,马车到了一岔路口,众人便听到传来嬉笑声,中间还有女子的娇喝声。
就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围着马车嬉皮笑脸,嘴巴里不干不净的,后边跟着好几个长随小厮什么的,跟着瞎起哄。
马车的车帘已经被扯下来,车夫与个男仆站在车前,面上露出惊恐之色。
马车上坐着一对主仆,那丫鬟已是吓得瑟瑟发抖,犹自挡在主人身前,又哪里遮挡得住?她身后坐着一素服妇人,瞪着一双凤眼,已是气得满脸通红。
小满等人看不过,正想着要不要问问大爷,出手管上一管,就听那车中妇人扬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行凶么?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难道没有王法了?”
曹颙坐在车中,迷迷糊糊的,虽然先前听到外头有些声响,但是亦不真切。现下,听到那妇人的声音,他却是立时睁开了眼睛。
这声音,实是耳熟了些,略带着几分暗哑,又带着几许南音。除了那位敢算计曹家银子,同曹颙在商言商的韩江氏,还有哪个?
他立时挑了帘子,道:“停车!”
那妇人就是见这边有人经过,才故作高声,要吓退这几个纨绔子弟。见这边马车停下,不禁往这边望过来。
正赶上曹颙下了马车,顺着声音往那妇人看去。
两人中间隔了条马路,望了个正着,彼此都诧异出声。
韩江氏见到熟人,心里放下心来,从容的冲曹颙点点头致意。
曹颙却是怔怔的说不出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晌才喃喃道:“文绣……”
第331章 旧事
那围着马车的几个纨绔,都是附近住着的富家子弟,十七八岁,正是游手好闲的岁数。因刚好遇到这边马车坏了,瞧着对方并不是官宦人家的马车,他们便仗着胆子,上来闹腾。
韩江氏是打堂舅的园子出来,要回城里去,除了贴身丫鬟,原本还带着两个男仆。因马车坏了,打发一个回园子那边取车,这边就只留了一个在。
遇到这几个纨绔闹事,这男仆出面求情,露了南面口音,使得这几个纨绔越发大了胆子。纠缠下,就连车帘也弄掉了。韩江氏虽是妇人打扮,但是年轻貌美,引得这几个小子更是放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