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初瑜管家,但是顾忌兆佳氏的颜面,打南边带来的那些人鲜少管教。如今,兆佳氏倒是反过来,要“操心”大房这边的人。
曹颙止了笑,看着小杌子上的张嬷嬷,面色有些寒。
张嬷嬷原是仗着兆佳氏的势,故意拿大,才故意不起身的。如今,见曹颙看她的脸色不对,心下一颤,讪笑着起身。
曹颙沉声道:“嬷嬷莫非是老糊涂了?爷们与姨娘都站着,你倒是尊贵了?”
张嬷嬷没想到曹颙要发作她,忙看向兆佳氏。
兆佳氏见曹颙教训自己的乳母,放下烟袋锅子,脸色有些不好看,看了曹颙一眼道:“是我叫她坐的,嬷嬷是我的奶妈妈,在颂儿面前怎么不能有个坐?莫非,老大要教教婶子新规矩么?”
曹颙看着兆佳氏,正色道:“紫晶,是我叫她管家的。她是老太太身边的旧人,怎么当不起一声‘姐姐’?二婶既晓得敬着张嬷嬷,想必也能体恤侄儿敬紫晶之心!”
他这却是原话奉还了,兆佳氏被噎得没话,咬了咬嘴唇。她想要瞪一眼曹颙,但是见他一本正经的,心里也有几分畏惧,便横了宝蝶一眼道:“既是爷生前将老四交给你管教,你倒也上上心,别整日里想着串门子。这今天,为了两本破书,他巴巴的追到我这院子里来,眼里还有我这个嫡母没有?”说到最后,已经声色俱厉。
宝蝶连忙拉着曹项跪下,道:“太太请息怒,都是项哥儿不对,他还是孩子,您别跟他置气?”说着,又对曹项道:“还不快给太太磕头赔罪!”
曹项的面上强压抑着愤愤,扫了炕边站着的张嬷嬷一眼,给兆佳氏磕头。
兆佳氏本就恼着,见曹项身子直梆梆的,嘴里也没个动静,心里“腾”的升起一股邪火。
她撂下烟袋锅子,拿起炕沿边上放着的两本书,用手从中一撕。往曹项面前一摔,道:“不就是两本烂书,竟还引起你的心气来?你这是给谁甩脸子?我看在老爷的情分上,何曾委屈你们娘俩儿半分,这如今倒是惯出个白眼狼来?”
这话越说越难听,曹颙看着地上的书皮,一本是《孟子集注》,另外一本看不真切,都是应试做学问的书。除了书页,还有散落的几张花样子。
宝蝶低声饮泣着,曹项没应声。
曹颙站在起身,上前将曹项扶起,温言道:“不过是两本书罢了,今日的事就过去吧,明日哥哥叫人带你去买!”
曹项红了眼圈,道:“大哥,这是上次同三哥一道买的!”
兆佳氏见他们哥俩说话。冷笑道:“怎么,老大还要插手我管教儿子不成?”
曹颙皱着眉,还没有应声,就听曹颂怒道:“母亲,够了!长兄如父,大哥不管教弟弟们,还要由母亲这内宅妇人操心不成?”说到这里,他指着张嬷嬷,骂道:“你这搅事的老不死,四弟是你的主子,他的书房是你随便进的?你倒还有脸在母亲眼前告状,满嘴喷粪的东西,忘记爷的拳头了!”
张嬷嬷见这些爷们,一个个都死望着她,心里发憷,嘟囔道:“是太太叫老奴寻两本闲书夹花样子!”
曹颂道:“狗屁,这是四弟做学问用的书,是你母亲的闲书!”
原来,今日下午张嬷嬷去曹项院子里,在书房拿了两本书。当时曹项正同曹硕一起,在前院听庄先生讲八股应试的章程。等回到院子,听到丫鬟说,张嬷嬷来找书,他便在书房看了,拿走的正是两本正用得着的书,因此他便来寻张嬷嬷。
张嬷嬷仗着兆佳氏的势,平日里就不把曹项这个庶出公子放在眼中,言语便有些不恭敬。
曹项并没有同她计较,只是想寻回那两本书。张嬷嬷叫他不依不饶的,心下着恼,便在兆佳氏面前添油加醋的告状。
兆佳氏使人将宝蝶与曹项母子叫来,用言语敲打一番。刚好曹颂在这边,看着庶母庶弟挨打,便在旁劝解几句,却是引得兆佳氏越发恼。
却说张嬷嬷被曹颂骂得没脸,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嚎道:“哎呀,太太,您瞧瞧,老奴哪里还有半分体面?这别人都是好的,只有老奴是臭的,您还是撵了老奴出去吧……”
兆佳氏本就有些抹不开,见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跟自己作对,差点背过气去。
曹颙实不耐烦跟她纠缠,也不看地上的张嬷嬷,对兆佳氏道:“侄儿赶了一天路,也乏了,二婶这边既没事,那侄儿先退下了!”说着对宝蝶与曹项道:“姨娘同四弟既已经给二婶赔了不是,也早点回去吧!”
兆佳氏气得身子发抖,伸手一划落,高声道:“滚,统统给我滚!”
曹颙与曹颂他们都打屋子里出来,曹颙心里算着兆佳氏的年纪。早些年兆佳氏虽然也泼辣,但是面上光鲜,鲜少有当众歪缠的时候。
兆佳氏比李氏还大半岁,今年四十三、四了,是不是到了更年期?
曹颂的面上讪讪的,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对宝蝶道:“姨娘,太太这半年心火大,脾气冲些,我替她给您陪个不是,您别往心里去!”说着,又拍了拍曹项的肩膀道:“明儿哥哥领你买书去,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宝蝶忙道不敢当,曹项则满是感激瞧了瞧两位哥哥,然后红着眼睛、带着几分愧疚对曹颂道:“二哥,都是弟弟不好,引得太太生气,连累二哥也挨骂!”
曹颂笑笑道:“你我兄弟说这些做什么?那个张嬷嬷不是个好东西,往后四弟不必惯着她,要是太太有话说,只管来找哥哥就是!”
曹颙在旁,见他们手足和睦,心里甚是宽慰。众人在芍院门说了两句话,便散了,曹颙自己个儿回了梧桐苑。
初瑜已经得了信儿,在廊下等了半晌。曹颙见了,忙快步上前,拉她进了屋子。
因初瑜的手冰冷,曹颙不禁嗔怪道:“怎么在屋子外头等,这可是三九天呢!”
初瑜笑道:“晓得额驸回来去了芍院,还以为不过是到二太太那边打个转,马上回呢,没想到会耽搁这许久!”
曹颙想着方才的一场闹剧,对初瑜道:“二太太实在太闲了,得给她寻个上心的消遣才好。要不然,她折腾完这个、折腾那个,乱糟糟的,大家难受!”
初瑜正帮曹颙更衣,听了这话,像是有典故的,问道:“怎么了?二太太又想起发作哪个?”
曹颙将撕书的事说了,又将兆佳氏替手下人讨差事、寻思打发紫晶的那些话讲了。
初瑜听了,不禁愕然,不解的问道:“二太太不是守孝礼佛么,怎么想起这些来?”
曹颙换好了衣裳,洗了把脸,回道:“许是冬天整日猫在屋子里闷的,就琢磨这些没用的。虽说看在小二面上,不用太驳她的脸儿,却也不好一直纵下去。要不然,开了先例,往后指手画脚的地方就更多了。”
初瑜犹豫了一下,道:“二太太荐的那几个媳妇子中,确实有两个能干的。”
曹颙笑道:“都是府里的人,有能力的就用,只是规矩要交代清楚,别挑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端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二太太那边,咱们两个分分工,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看在小二面上,只当是老小孩,哄着罢了……”
第363章 大鱼
圣驾到京次日,腊月二十,小朝会。
曹颙仍是同每次一样,半夜起身,丑正(凌晨两点)前从西直门出城。西直门内,已经停了不少车马轿子。
曹颙骑在马背上,吹着夜风,只觉得寒气刺骨,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今天立春,往年都赶在正月里,今年因闰月的缘故,立春赶在年前。
好不容易,等着城门开了,宫里的水车进城后,这边等着的文武官员依次出城。
曹颙过去不久,隔了几顶轿子后,就是李煦的马车。他是打什刹海李家外宅那边过来的,坐在马车里,神情莫测,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按照品级,他身上带着户部侍郎的衔,能直接参加小朝会。但是他身上本职是苏州织造与两淮炎武的差事,使得他还是外臣的身份。
外臣想要求见康熙,需要递牌子请求陛见。
曹颙没有看到李煦,跟着文武官员进了园子,到了小朝会所在箭厅。
太仆寺这边冬天的差事甚是清闲,整日里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等熬过了年,明年三、四月份去躺牧场,五月份随扈,一年的差事就差不多了。
这活计实是清闲了些,曹颙心中思量着。不过应不止太仆寺如此,依照曹颙所看,就是六部的堂官也当是清闲的,忙的是各司其职的那些司官。
康熙上朝后,先是礼部官员呈进春天宝座,其后是顺天府衙呈进春牛图。
或许是康熙这两个月接连发作了几位尚书侍郎,或许是因到年底没什么差事,六部堂官多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规矩站着,没有奏本。只有户部尚书出列,奏的是甘肃会宁四县卫今年旱灾减赋之事。
康熙仔细听了,点点头允奏,另外下旨由户部安排发粟赈济饥民。
见没有人再上前奏本,康熙问起江南京口水师之事。
因今年广东米贵,为了平抑粮价,康熙命两江总督赫寿从江南拨运米粮前赴广东。结果,赫寿那边的总督衙门准备好了米粮,却是无船可使。京口战船,根本就不能载米,而是到了大修之期。
兵部年年议覆,户部三年五载就拨一次修理的银钱。如今看来,所谓平日修理都是虚名罢了,银钱都上下贪墨一空。
按照“贻误军务例”的罪名定罪,马三奇被革了将军衔。虽然此事看着与之前康熙发作京官像是没有丝毫牵连,但是已经有不少官员揣测,万岁爷是不是收拾了文臣,如今又打武官的主意?
朝会最后,是步军统领衙门隆科多的奏本。畅春园汛守之地共六十八处,请增设马步兵防守。
虽然他口里称是“汛守”之故,但是堂上王公百官心中都有数,还是为了圣驾这两年长驻畅春园的缘故。
虽然这边有八旗驻军,但是除了上三旗外,下五旗不是由皇帝亲掌,而是由宗室王爷分掌。
隆科多此举,应是受命而为。
就听康熙道:“汉军间闲散之人甚多,此添设马步兵缺,着将汉军闲散人顶补。嗣后巡捕三营兵丁缺出,亦着与汉军汉人,一并挑补。”
因这要增补的汉军,是要宿卫畅春园的,因此没有人那么不开眼,去提什么祖宗规矩。
曹颙心下一动,想得却是另外一事。
怨不得隆科多凭着九门提督的职位,就能封锁畅春园,协助四阿哥登基。现下想想,若是没有今日增加的汉军名额,就单凭九门提督,八旗亲贵未必会想他放在眼中。
曹颙想着这些,不禁往前面的四阿哥处望去。离康熙六十一年还有九年,如今四阿哥府的“粘杆处”已经有了,不晓得他现下对曹家到底感观如何。
散朝后,曹颙没有马上出园子,而是被七阿哥叫住。
原来淳王府那边奉天庄子的山货已经到了,曹家在关外没庄子,曾想派管事往关外采买山货。七阿哥听说后,便道是不用他这边折腾,由王府那边顺带些出息就是。
如今山货到了,他吩咐曹颙这两日打发管事过去收点。
翁婿两个正说着话,有内侍来传旨,道是太后召见七阿哥。
曹颙想起初瑜提过二格格指婚之事,如今已经出了老太妃七七,差不多也该有消息出来。想比,太后就是为了此事传召七阿哥吧。
曹颙出园子,骑马回衙门不提。李煦这边,却是连着等了尽二个时辰,直到中午,才等得陛见。
因到年底,有不少官员升调,康熙在书屋这边已经见了不少外的进京的官员,像是什么江西按察使刘棨、四川川东道道台许兆麟等。
李煦跟着内侍进屋子时,康熙盘腿坐在炕上,用胳膊拄着炕桌,面上微微的露出疲态来。
李煦进门,前行了两步,便双膝跪下,叩首道:“奴才见过万岁主子,给万岁主子请安!”
康熙抬起头来,眯了眼看了看低头跪着的李煦,半晌方道:“起来说话!”说着,命侍立在一边的总管太监魏珠搬了木杌子给他,指了指道:“坐吧!”
李煦忙道不敢,康熙冷哼一声,道:“哦?朕倒是不晓得,还有你李煦不敢的事?”
李煦闻言,连忙跪下请罪。
康熙皱皱眉,道:“罢了罢了,你进京一次也不易,还是起来说话!”
李煦这才起身,侧身就着小杌子边坐了。
康熙揉了揉眉心,开口问道:“你儿子的事,如何了?”
也不晓得李煦是感激,还是难过,垂泪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进京已经大半月,顺天府衙门与步军统领衙门那边都去了,仍是没有半点消息。”
康熙闻言,不禁有些恼,道:“废物,统统是废物,一个大活人还能上天入地不成?”说到这里,看了眼李煦道:“李鼎在京城往来的人不少,你都探问清楚了,是不是结了什么私怨?”
李煦闻言,心下一禀,额上已经渗出薄汗来,回道:“奴才家在京城是有几门亲眷,虽说有所往来,不过是走过场罢了,并没听说有什么摩擦纠葛。”
康熙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沉思了片刻,道:“多余的话,朕懒得再说,你只要省得,谁是你的主子就好!”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几分森冷。
李煦哪里还坐得住,忙起身跪倒,老泪纵横道:“万岁爷,奴才包衣下贱,荷蒙万岁爷隆恩,界以苏州织造要任数十载。圣恩海深,纵奴才粉身碎骨,亦难报万岁爷天恩!要是有其他心思,那岂不是猪狗不如?”
康熙见他这般作态,想着他年将甲子,膝下不过两子,心中不满消减了几分,挥挥手道:“行了,朕不是要你刨白。你儿子的事,朕已经吩咐过傅尔丹,叫他帮着你探查。”
李煦听了,少不得再次叩头谢恩。
康熙抬头看了看屋外天色,已经是晌午时分,便挥挥手,叫李煦跪安了。
什刹海边,李家外宅。
杨瑞雪中午才从床上起来,倒不是昨晚侍候李煦折腾得乏了,而是躺在床上盘算着。
她好好一个良家妇人,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要说心中一点不恨李鼎那是骗人的。但是她晓得能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