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太医随后的几句话,却是让大家放下的心又紧了了起来。
陈太医说完前面,转头看了初瑜一眼,沉吟了一下,对曹寅道:“老大人,别的还都是小事,肝气郁结多事因情志不遂,或者病邪侵扰所致,心药也好,身药也好,都好调理。气血不调,肝肾不足,肝藏血,肾藏精,主精血不足,外加上劳倦内伤、外邪入里,久病虚损,使得大公子脾肾阳虚,久泻久利,水邪久据,阴寒内盛,全身脏腑失调,这……不止与房事子嗣上有碍,怕是年寿……”
初瑜的眼圈已是红了,用帕子捂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曹寅握着椅子把手,脸色已经是刷白,身子微微发抖。
庄先生也听得眼睛发黑,险些昏厥过去。
却是见初瑜与曹寅的模样,都失了常态,庄先生只好强稳了心神,对陈太医道:“太医,虽说有劳倦内伤,也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儿。这称不得‘久病’。既是现下瞧着不妥当,那太医这边可有什么调理方子?”
陈太医只是顺着症状说罢了,之前并未想许多。
听了庄先生的话。他才晓得自己将曹寅与初瑜给吓住了,忙道:“老大人与郡主无需太过忧心,大公子到底年轻,好生调养个三年两载,往后就不碍事了。”
饶是如此,曹寅与初瑜又怎么减了担心?
还是曹寅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好,那就请陈太医开方子。”
少一时,陈太医开了方子。
有的药府里库房有,有的药材却是没有,曹寅叫初瑜打发去送太医回去并预备药。他自己个儿,则是同庄先生一道,进了里屋看曹颙。
中堂与里屋中间隔了一间屋子,但不过是外间同中堂中间有一道墙壁;外间与里屋中间是镂空的百宝阁,并不隔音。
这样一来,听到陈太医的话,唬的神情大变的,还有紫晶。
紫晶初到曹家时,曹颙不过四、五岁,这如今已经是小二十年。
说起来,她不仅看着曹颙长大,两人的感情甚厚。曹颙待她,并不亚于几位亲姊妹;她待曹颙,也是当成了小主子待的,护的厉害。
听了好好的人,竟添了这些个毛病,如何能不使得紫晶心如刀绞。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又怕哭出声来,惊扰到曹颙,却能无言饮泣。
曹寅与庄先生进里屋时,就看到紫晶坐在炕边的小杌子上垂泪不止的画面。
紫晶与曹颙,算是半个保姆。
她虽年轻,但是老太君生前得用的人,又看护过曹颙几年,待遇是保姆嬷嬷的待遇,上下都不敢怠慢。
紫晶听到动静,忙拭了眼泪,起身向两人福了福。
庄先生点头回礼,曹寅本看到有个女子坐在炕边抹眼泪,只当是儿子屋里的丫鬟,心里有些不舒坦。
怕儿子年轻糊涂,糟蹋了身子。
他也怕儿子心软,偏爱侧室,将初瑜这个皇家媳妇得罪了。
待见了是紫晶后,曹寅却晓得自己想多了。
紫晶出自书香门第,家教甚好,又得老太太调理了几年,品貌俱佳。
若不是她年纪大了,曹寅还真是愿意儿子能添上这样的妾室。
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曹颙,曹寅与庄先生两个都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静寂无声,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众人皆往门口望去,却是高太君得了消息赶来。
“颙儿哥……”老太太步履匆忙,面上带着几分忧心。
因怕吵到曹颙。曹寅与庄先生忙将高太君请到堂上吃茶。
高太君带着几分责难,对曹寅道:“中午瞧着还是好好的,怎么这说病就病了,好好的孩子,都累成什么样了!”
曹寅将太医的话,挑了几句平平的,对高太君说了。
高太君听说没有大碍,脸色这才缓过来……
直到次日,曹颙才睁开眼。
虽说不怎发烧了,但是却是喉咙疼得厉害,连说话都费劲了。
曹颙睁着眼睛,想要坐起来,却是手足无力。
这挣扎的功夫,他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身上也湿乎乎的觉得难受。
初瑜手里拿着件针线,坐在炕边守着。见曹颙如此,忙上前道:“额驸醒了?谢天谢地。”
曹颙只觉得嗓子眼冒烟似的,疼得厉害,道:“水!”
初瑜闻言,下的倒了半盏温茶,亲自喂曹颙喝了。
曹颙借着初瑜的胳膊,坐起身来,听着外屋的座钟的报点声。忙看看窗外。
“内务府……衙门那边?”曹颙哑着嗓子问道。
“额驸放心,老爷已是使人去请假了。额驸还需少费神,好生养着。”初瑜回着。
曹颙只觉得喉咙又疼又痒,低头又“咳”了几声。
“我这是……感……风寒了……”曹颙问道。
初瑜想起陈太医昨儿说的怕人,伸手拉了曹颙的胳膊,带着几分忧心道:“额驸,这内务府的差事,能不能推了,请他们另选贤能。额驸……这些年也着实辛苦,好生歇两年吧!”
曹颙看着妻子,却是说不出话来。
换做别的差事,许是他还能告退的可能;换了别的时候,也不至于这般紧迫。
偏生,正是西北乱起,国库空乏,曹颙又入了皇帝的眼,真是避无可避……
畅春园,清溪书屋。
康熙原还等着曹颙就职后的首次陛见,但是到了中午也不见曹颙递牌子。
他打发人去问了,才晓得曹颙“病休”之事。
帝王多疑,这句话果然不假。
康熙听到曹颙“病休”之事,皱着眉头,琢磨着是不是曹颙藏了什么私心。
待进了内务府那边报备的假条,认出是曹寅的手笔,康熙才去了狐疑之心。
曹颙是个懒家伙,又有几分小聪明。要是为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或者其他什么,用个“病休”,留出余地来,熟悉那边的老人,这也不算什么。
换是有曹寅在里头,那想来曹颙是真病了。
想到此处,康熙不禁有些内疚。
从乌里雅苏台回到京城,这中间耗费的时间太久了。
别说曹颙是个病患,就是身子骨结实的,这一路奔波下来,也得掉个五斤肉、八斤肉的。
不过,看到御案上,吏部尚书富宁安的疏报,想着西北的局势,康熙心里那丁点儿内疚就烟消云散了。
他抬起头来,对侍立在边上的魏珠道:“去寻十六阿哥,让他从御药房取些调理的补药出来,去曹家看望曹颙,看看其病情如何。若是严重,叫太医院的太医多过去几个,一干用药也可动用御药房。”
“嗻!”魏珠躬身应着,退了下去。
康熙拿着富宁安的疏报,如今大军驻扎在巴尔库儿,距离肃州也是千里之遥。之前送去的粮食,不过是半年的量。
别的不说,这钱米现下就要开始预备了。
等到正月,明年的半年口粮,就要运往西北。要不然后勤供给不足,如何能对阵杀敌?
这样想着,康熙就越发迫不及待盼着曹颙能早点好起来。
十六阿哥已得了信,晓得曹颙因病没有去内务府。他还思量着,这两日要不要过去探望。
魏珠巴巴的来宣旨,却是正合了十六阿哥的意。
他带着侍卫,疾驰回京,将太医院生药房里的各色名贵的滋补药材,扫荡了一遍。
直到侍卫们大包小包,实在没空手提溜了,药房这边的库房也被十六阿哥的豪举吓白了脸,十六阿哥才挥了挥手,带着众人离去……
第580章 药材(上)
曹府,梧桐苑。
曹颙坐在床头,看着直接登堂入室的十六阿哥,笑着说道:“怎么也不先通报一声?得容我换了这身衣裳,汗津津的,仔细熏坏了你!”
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道:“什么熏不熏的,没那么多规矩!这般过来,还担心扰了你休息,被大侄女嗔怪;要是再折腾你换衣裳,我这做叔叔的怕就要被当成不速之客了!”
说话间,他打量着曹颙的神色。
却是双颊凹陷,脸色晦暗,瞅着让人难受。
十六阿哥随手拉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了,皱了皱眉,道:“我看了你的方子,怎么虚成这样?不是说之前那次只刺下不及二寸深么?既是你身子不舒坦,为何还要逞强,就是在口外休养些日子,又能怎的?莫非,这朝廷上下,没了你曹颙,就没人为皇阿玛分忧了?”
一连串的责怪,却是满怀关切之意。
曹颙刚想要说话,却是觉得喉咙痒的厉害,忙捂了嘴巴,“咳”了两声。
十六阿哥见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曹颙转过头,捂了口鼻,看着十六阿哥道:“十六爷还是坐远些,仔细被传染了伤风,到时候可不是我的罪过?”
十六阿哥横了他一眼,高声道:“哪那么多废话,爷的身子骨向来好的,哪里会像你这般,大姑娘似的,丢人不丢人?”
曹颙在病中,神经有些衰弱,听着十六阿哥的高声,只觉得脑袋震得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他忙扶了头,苦笑道:“我的十六爷哎,这病也不是我盼的,您且少说两句,就让我清静清静。”
十六阿哥见他如此,颇为担心,道:“行了,等你好了再说了,只是瞧着你这模样,怪让人不落忍的。请的太医是哪位,医术如何,要不要往太医院再叫个过来瞧瞧?”
“是我们家惯用的老人,莞县陈氏的子弟,在太医院里排得上名号的。”曹颙回道。
“是他啊,那应还算妥当。”十六阿哥应着,见曹颙的精神有些不足,便没有久留,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先出去了。
到了外间,看着满堂的补药,十六阿哥对初瑜道:“是药三分毒,好生问问大夫,挑着给曹颙滋补滋补。”
初瑜应了,十六阿哥原说想要去探望李氏,不过想着还在月中,就不了了之。
他四下看了看。道:“孩子们呢?不在这边院子?”
“原在这边,怕将伤风传染给孩子们,昨天都迁到其他院了。已是使人去接了,让他们过来给十六叔见礼。”初瑜回道。
十六阿哥道:“也不是外人,不必将那些个虚礼,下次再见也使得……”
话音未落,奶子们已经抱着孩子们过来。
十六阿哥的脸上立时添了笑,上前摸了摸天佑的头,又捏了捏恒生的小脸蛋,道:“两个淘小子,还记得爷是哪个么?”
跟两个小哥俩说过,又看了看天慧。
看到着天慧小脸上失了光彩的眸子,十六阿哥想起上个月夭折的嫡子,不禁心如刀绞。
老天待自己何其薄,却是连个余地都不给自己;这样说起来,曹颙也算是有福泽之人。
十六阿哥忍了悲痛,解下荷包,递到初瑜面前,道:“晓得你们家不缺这个,不过我这来的匆忙,身边也没见面礼。这半包珠子,是我从太医院那边淘换过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却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没有入珍玩库,而入了御药房。这么大、这么圆的珠子也少见,要是磨了粉入药也忒糟蹋东西,给孩子们串了玩吧。”
初瑜忙榭过,双手接了,叫丫鬟拿了空匣子过来。
因这装珍珠的荷包半新不旧,是十六阿哥常戴的,福晋们亲手绣的,所以还得归还。
她将珍珠倒进了空匣子,目光所及,却是不由一怔。
都是小拇指盖大小的珠子,个个圆润得紧。多是白色珠子,还有一些是黑色珠子,看着不是凡品。
她出身王府,也见过些好东西。
这珠子却是让她觉得有些沉,因为这珠子看着大小均匀,极少瑕疵,看着同曹家自家珠厂出来的一等珠一般无二。
“叔……姥姥……姥爷……”天佑也是大半年没见过他,有些拿不住,嘴里小声嘀咕着。
十六阿哥在边上听到,不禁失笑,蹲了身子,弹了下天佑的脑门,扳着脸道:“这叫什么话?那句姥姥且省了,要不小心屁股开花。”
天佑只是笑,恒生却上前一步,长着小胳膊,护在哥哥身前,看着十六阿哥,道:“告诉父亲,打你……”
十六阿哥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带着几分戏耍之心,问道:“怎么打?就你父亲现下那模样,两个也不是爷的对手啊!”
恒生见十六阿哥笑得得意,小脸上失了笑意,转过头去看初瑜。
初瑜笑着说道:“这是你叔姥爷,同你说着玩呢,快叫人。”
恒生却是不肯叫,看着十六阿哥,像是也察觉出受了戏弄,小脸涨得通红,低声道:“叔姥爷,不能,打哥哥……”
天佑上前,抓了弟弟的手,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道:“叔姥爷说着玩,不打人,上次还给咱们带好吃的,弟弟忘记了?其中那个黑芝麻糖,你是最爱吃的。”
“黑芝麻糖?”恒生似乎有些想起来了,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天佑“咳”了一声,走到初瑜跟前,拉了初瑜的手,小道:“母亲,咱们请叔姥爷再带些黑芝麻糖过来,成么?弟弟爱吃那个,左成他们与小姑姑也是喜欢的。”
初瑜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说道:“你父亲见你们爱吃那个,已经从宫里淘换了方子。已经使人制了不少,只是怕你们吃多了坏了牙,不让你们见天吃。”
天佑闻言大喜,十六阿哥在旁听了,对初瑜道:“说起这个,你也忒小心了些。宫里别的不说,这各色方子却是不缺的。像那些点心吃食,既是淘换了方子,修修改改,去了忌讳后,就搁你的稻香村铺子卖又能如何?你这边却是规规矩矩的,就赚那几个辛苦钱。”
“额驸说要知足,不可贪心,省得失了本心,弄得不伦不类的,徒惹人笑话。”初瑜回道。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不招摇,也省心。”
初瑜迟疑了一下,问道:“十六叔,这些珠子……是药材?是不是太名贵了些,这几年京里珠子贵,这半包下来,也有百十来颗。这是不是留着给太后与后宫主位们养颜用的,这般给了我们,十六叔别再担干系。”
十六阿哥挑挑眉道:“不晓得是哪个做了手脚,这指定是高价收到库的,随后真要是用到这味,指定用小珠子换了。不只珠子,就是其他稀缺的药材也是如此,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儿,要不然那些个混蛋靠什么捞银子?难得今儿过去时,正赶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