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撂下了筷子,看着十四阿哥,不晓得他为何这般理直气壮。
自己亏他的,还是欠他的,就算是要寻人帮忙,也不应该是这种命令的态度吧?
到底是皇子,就算他想要谦卑,他的骨子里也是深刻着“理所当然”几个字。
“十四爷,曹颙文不成、武不就,几斤几两十四爷也当晓得,哪里有什么能帮上十四爷的地方?这话说出来,岂不是让人笑话?”曹颙也不晓得十四阿哥底细,只好含糊着说道。
“谁要你舞刀弄棒、还是卖弄学问了?你有没有本事,不用爷说,连韵娘这深闺妇人都晓得你‘善财童子’的大名,你再说这些没用的,就没滋味了!”十四阿哥道。
曹颙闻言,心里已经有数,看来还是关系到钱财。
“爷在等时机,爷想要请战西北。”十四阿哥拍着桌子,朗声说道:“西北地势复杂,那边住着的回子、蒙古人不安分的多,朝廷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怕是完不了。想要打胜仗,就要有银子,后勤供给要十足。”
说到这里,他看向曹颙道:“曹颙,我晓得你避着爷。除了早年咱们有些不痛快之外,你也是怕了爷头上‘八爷党’这个帽子,怕你们父子受到牵连,爷说得对不对?别跟爷说什么皇子不得结交外臣这样的屁话,你避讳我,避讳八哥、九哥,避讳四哥,何曾避讳过十三哥与小十六来着?”
这话他说的实在,但是他说得,曹颙却不好应得,谁晓得话里话外会有什么陷阱,曹颙心里鄙视自己的谨慎,却也无可奈何。
生活在这个皇权世界,他可不会大剌剌的认为,十四阿哥如此“友善”,就能畅所欲言,当成哥们朋友了。
“你不承认么?真不晓得你怕什么,这些年爷也算看着你一路过来,却是小老头似的,没有片刻自在的时候。想要做名臣?瞧着比我们这些皇子阿哥还累。”十四阿哥皱眉道。
“十四爷,只是臣子本份,还望十四爷体谅。”曹颙看着喜怒随心的十四阿哥,却是有几分羡慕。
像十四阿哥这般自信,又是这般自以为是的活着,也是一种幸福。
“罢了,罢了,不同你啰嗦,爷就问你一句,你帮不帮吧?爷也不白使你,只要你应了,九哥与你结下的梁子,爷想法子化解。你也当晓得爷九哥的脾气,最是精明,从不肯吃半点亏。虽然现下皇阿玛照拂你,但是九哥不是大度之人,总要寻时机清算回来。”十四阿哥说道:“你也算当得上能臣,正当全心全意为国效忠,要是被是非恩怨缠身,岂不是令人抱憾。爷也不为难你,并不是要你不忠与皇阿玛,只要你想法子,在今明两年能使得国库多些库银,预备出西北军费来。这个,也是臣子应尽的本份,你又有赚钱的本事,为何应不得?”
说到最后,十四阿哥的眼睛多了几分炙热,望向曹颙的目光火辣辣的,不像是看着一个男人,仿佛是看着一座金山一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欲望与贪婪。
“只要国库有银子,打仗还怕什么?爷请战之时,就举荐你为军需大臣,咱们一起建功立业,曹颙你看如何?”十四阿哥已经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看着曹颙,要立时听他的回复。
曹颙心里叹了口气,哪里有第二种选择?
看着十四阿哥的意思,只要曹颙说一个“不”字,那就是破了他的美梦,断了他的前程一般。曹颙晓得,那样的话,以后自己要应对的就不仅仅是九阿哥的嫉恨,还有十四阿哥的怒火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曹颙有什么能耐,能在两位皇子阿哥的攻讦下,拍着胸脯说没事可自保?
“十四爷,听曹颙说两句可好?”曹颙稍加思量,回道。
十四阿哥没有见曹颙点头,脸上阴晴不定,道:“说说看?”
“十四爷为皇上分忧、为国尽忠之心,曹颙感同身受,实是敬佩十四爷的忠孝。户部银钱之事,虽不是曹颙本职,但是曹颙愿在能力范围内,尽些绵力。至于所获如何,还要看天时的利,数额却是不好现下就保证。日后军需大臣之事,还请十四爷勿要提起。臣父多年深受皇恩,待皇上最是忠心,时常教导曹颙,不要起贪念,因私心结党,勿忘人臣之责。”曹颙的态度也格外认真,甚是郑重的说道。
十四阿哥闻言,眉头皱得更紧,道:“你的意思,是肯想法子赚银子,就是不肯站队么?”
其实这银子,曹颙也是不愿意想方子去赚的。
只是他晓得,康熙才不会任由他清闲,两年两百万就知足。不过是曹颙才忙活这些日子,就算是身为帝王,也不好连轴使唤人。
所以,对于十四阿哥的提议,曹颙就顺水推舟的应下来。但是站队,除非他疯了,要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站队,还站到倒霉的十四阿哥身边?
虽说曹颙从不敢小瞧哪一位皇子阿哥,但是对于十四阿哥还真看重不起来。
十四阿哥有皇子阿哥傲慢,男人的血性,满洲人的好斗,但是却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自以为是。
如今,太子废,大阿哥圈,八阿哥受斥责,储位空悬。
三阿哥与四阿哥都蛰伏,十四阿哥却是顺势而出,开始接手八阿哥的势力。
他的眼里,尽是自信,如同储位就是他的一般。
所以,当他问曹颙还不肯站队时,那目光像是看一个傻瓜似的,意思是:“爷给你机会,你都不抓,怎么这么不开窍?”
他能自以为是,做着储君美梦,但是曹颙脑子没坏,怎么会去配合?
“十四爷,父命不可违,还请十四爷体恤。”曹颙站起来,躬身道。
过了半晌,方听到十四阿哥道:“罢了罢了,随你,天大的功名送到你眼巴前,你都不要,往后不要埋怨爷不提挈你就好……”
第628章 喜讯
圣驾二月十八巡幸畿甸,自畅春园启行。
内务府这边,也已定下日子,内务府总管曹颙二月十五出京,往热河负责修缮行宫之事。内务府随行属官中,有营造司主事董长海,奉宸院员外郎曲峰,还有本堂的郎中伊都立。
按照计划,圣驾到抵热河前,曹颙将率内务府众人,负责行宫修缮等事务;圣驾到抵热河后,曹颙将随扈御前。
算算日子,却是要九月底才能回京。
虽说带初瑜出京之事,在宗人府那边已经报备,御前也打了招呼,但是毕竟是“出差”,带着的随从,也不好太多。
智然要求佛,见见黄教大师的风范;蒋坚为幕僚,自是要跟随幕主;李卫打着同蒋坚学幕的名义,也是要跟去的。魏黑、郑虎、小满等人不必说,还有曹甲、曹乙等四人。
内宅中人,因要带着天慧,所以天慧身边的奶子丫鬟要跟着。榕院两位姨娘要照看妞妞,田氏要照看左成、左住两个,都抽不开身。
曹颙与初瑜原是想邀紫晶同往,但是紫晶却要照看天佑、恒生起居。
这样一来,却除了梧桐苑的丫鬟婆子外,就是几个婆子媳妇子跟着。
饶是如此,男女都算上,也有数十人,十多辆大车,比寻常人家搬家东西都多。
曹颙开始还觉得有些惹眼,寻思要不要分批行路。不过随后一想,自己好歹也顶着和硕额驸的帽子好几年,何必这个时候找不自在。毕竟是通禀康熙与内务府的,并不是私自携眷出京。
曹颙能这般自在,其他的内务府属官出京,却只能带长随小厮了。
别人还受得,伊都立哪里受得了这个?
但是年前他正为女人之事受贬,如今哪里好明目张胆的再犯?
幸好热河那边,他父亲生前也是常随扈的,置办过宅子。因此,内务府这边定了行期,他便打发妾杨氏带着几个婢女先行出京。
启程日子临近,初瑜却有些不安起来。
毕竟要出门半年,别人还好说,天佑与恒生兄弟两个还年幼,她这做娘的,心里实放心不下。
因此,她便同曹颙商议,能不能天气暖和了,让天佑他们也过去,这样紫晶、田氏与榕院两位姨娘也能跟出去透透气。
孩子们渐大了,曹颙也不想将他们圈在院子里养。不过毕竟不是十里八里的距离,数百里行程,对孩子们来说,实是辛苦了。所以,他也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悲观,他的心里,原本有些忌讳儿子与自己同行。毕竟对于曹家长房这一支来说,在长生落地之前,曹颙与天佑是唯二的血脉。
要是父子两个出了闪失,对曹家长房是致命打击。
有的时候,不是畏惧死亡,是放心不下活着的人。或许会被讥笑为胆小鬼,但是保全自身,不死在父母亲身前,也是一种孝道。
有了长生后,这种忌讳就少了许多。
曹颙虽不是信奉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教条之人,但是想着儿孙对父母亲的意义,心里也颇有负担。
七阿哥听说女儿、女婿要往热河小住。便使人将曹颙叫去淳郡王府,问了他们热河住处安置的情形。
曹家在热河没有私宅,七阿哥是晓得的,所以他吩咐曹颙住淳王府的园子。
虽不晓得今年往热河随扈的名单,有没有自己个儿,但是七阿哥还是希望女儿、女婿住得舒坦些。再说,就算他随扈,那边的园子也住得下。
亲长好意,曹颙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就算他们夫妇两个,到了热河,便能寻到合心的宅子,但是收拾入住也要些时日,暂住王府花园正是便宜。
这一番折腾下来,曹颙倒是对京城生出几分留恋来,好像有些舍不得走了。
说起来毕竟京城府里是家,万事方便。
不过想着京城的郁闷日子,曹颙还是期待出门透透气的,要不然一年到头来,脑子里就想着阴谋诡计,人也变得阴狠无趣了。
自保是为了求生,学会适当的手段,也是为了能屹立不倒。但是要是人心扭曲了,整日里不想着别的,眼里只看到算计与阴谋,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府里有个真和尚智然加上居士蒋坚,曹颙的心境倒是越来越平和了。
对于当面斥责他、辱骂他之人,曹颙生不出怨气。这个世上,除了父母,没有谁有义务对你好。
既是入了社会,人与人之间,就有各种不同情绪与心情。被喜欢、被接受与被厌恶、被拒绝都是人之常情。
那些藏头露尾、不敢露出真面目之人,曹颙心里只觉得可怜。
或许他们真实身份是人前的君子,儒雅可亲,待人温煦,但是私下里却是尖酸了些,弄出小动作,使些小手段,无事生非也好,听风就是雨也好,污蔑、诋毁别人人品。
那样子,像是要将别人贬低为一堆狗屎,心里才爽快些,却不晓得,恶语伤人,先脏的是他们自己的嘴,再污秽的是他们自己的心。
对于这些口出恶言、心怀恶意之人,曹颙则更是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样一来,却是无欲则刚。
正如寒山与拾得的对话,“世间有人谤我、辱我、轻我、笑我、欺我、贱我,当如何处治乎?你且忍他、让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除了康熙与四阿哥这两代帝王之外,其他人,曹颙也没有可畏惧的。其实,这些日子,没事的时候,他心里也在琢磨,想个什么法子限制皇权。
要是君王不能随心所欲掌控臣子的生死荣辱,那才是和谐社会。
不过,却是做梦一般。
如同做梦一般的,还有天佑与恒生小哥俩。
听说父母要带着妹妹出门的消息,小哥俩原还以为大家都有份,欢喜不已的来梧桐苑问询。
曹颙与初瑜才用了晚饭,正说起给弘倬的贺礼。除了给新妇的金玉首饰外,还给弘倬预备了一份厚厚的银封。
虽说淳郡王府现下还没有请封郡王长子,但是不管是府里、还是府外,都已经将弘曙视为王府继承人。弘倬同弘曙同母所出,却只是等着分家,兄弟待遇天差的别。
虽说他脾气躁些,但是性子单纯。在初瑜的两个同母弟中,同曹颙亲近最晚,却也最是让人操心。
因为他的脾气,七阿哥没少训斥他,最严重的一次,还行了家法,动了鞭子。弘倬有次忍不住,离家出走,就躲到姐姐这边来。
曹颙不缺钱,初瑜也不是小气的,两个人给弘倬预备礼,当然是实用又丰厚的。
见儿子们来请安,夫妻两个止了先前的话,问起他们兄弟的功课来。
瞧着恒生支吾的样子,不用说也晓得,他的《百家姓》还没有进展。天佑那边,也直说自己笨,会背的不多。
听了这话,曹颙与初瑜对视一眼,却是有些不解。
之前西席不只一次的夸过天佑聪敏,曹颙还没什么,曹寅却是欢喜不已,直道长孙有乃祖风范。
小小年纪,天佑倒是晓得谦虚起来不成?
曹颙看着长子,寻思儿子为何这般作答,是夫子言传身教,还是学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了。
恒生已经涨红了脸,低声道:“哥哥学问很好,夫子今儿还赞了哥哥,说哥哥复习完《三字经》、《千字文》,当学论语了!”
天佑说谎,曹颙想到此处,不由皱眉。
虽说人生在世上,没有几个没说过谎的,但是年纪这丁点儿,就开始对父母亲说谎,却是当管教。
察觉出他的不快,天佑有些不安,小心翼翼的看看父亲的脸上,低下了头,道:“儿子已同夫子说了,先不学《论语》,要再复习《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以后再说《论语》。父亲不是有言,做学问要扎实……”
瞧着他的小模样,自己说起来都心虚。
曹颙倒是不怪他说谎了,而是怪他说谎都不会。毕竟清朝算不上是什么文明社会,君子是不吃香的。
这样想着,曹颙的眉头皱得更紧。
莫非真是父子血脉是天敌,每次面对天佑与恒生时,曹颙的心情都不一样。对于天佑,多是挑剔与不满;对于恒生,却是多是怜惜与宠溺。
想到此处,曹颙不由愕然。
莫非自己没有拿恒生当亲生儿子,所以才宽容许多,不应该啊?恒生是他亲手接生,小时候又养在梧桐苑。
在他眼里,恒生同天佑、天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