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
别人家的儿子,一个赛十个,自己这边,十几个儿子,好像都不顶用。
最优秀的儿子,他亲手教导的儿子,都被他摒弃了。剩下的儿子,也对他只剩畏惧,少了亲近。
虽说做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但是上了年岁,越发觉得寂寞。
“放宽心思,好好当差,你是朕的儿子,是朕的骨肉。万没有因个奴才,疏远了自家骨肉的道理。”康熙揉了揉额头,对十二阿哥道:“往后恪守本份,不该掺和的,不要掺和就是了……”
热河,淳王府园子。
曹颙看着眼前的十六阿哥,实是喜出望外。
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伸手使劲捶了曹颙一下,打趣道:“怎的,半月未见,就这般想爷了?”
曹颙笑着问道:“并没有消息过来,真是让人意外得紧。”
十六阿哥侧过身子,往后指了指,道:“你瞧还有谁?”
曹颙抬头望去。就见从随行侍卫中出来一人,上前单膝跪下,不是曹颂是哪个?
曹颙忙上前拉他起来,仔细打量了两眼,见他一身的土:“这是着急赶路了?”
“可不是么!从圈头到热河,拢共就用了三日半的功夫。这般换马不换人的赶路,都快赶上往西北去那遭了。”曹颂憨笑着,回道。
曹颙听了,带着疑惑的目光。望向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低头瞧了瞧身上,道:“脏死了,曹颙,快使人烧水,爷要先换了这身衣裳,拾掇干净了,才能有心思说话。”
曹颙闻言,忙使人去烧水。预备吃食。
曹颂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哥,十六爷路上还洗过一遭,我们可是三天都没换衣服了,大家伙也盼着热水。”
跟随十六阿哥前来侍卫,有十六阿哥身边的。还有侍卫处的,曹颙同大家寒暄两句,便叫曹颂带着众人下去沐浴更衣去了。
秦贵、曹方等人,都是松了口气。
虽说这两日平安无事,到底是让人悬心。
曹方是昨日到的,随行而来的,还有平郡王府的管事索齐。曹家下人出京不便,所以曹寅同平郡王讷尔苏说了曹颙之事,这才有了索齐出京。
索齐是平郡王府老人,拿着平郡王的手书出京,不仅能使唤这边园子的人手,还能向其他王府园宅借人。
即便如此,还是叫人不放心,生怕有了疏忽,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这多了一个皇子阿哥,却是不同。
别的不说,只要十六阿哥在,这周遭的治安护卫就要严密几分。
少一时,众人已经沐浴更衣毕,酒菜也置办齐当。曹颙叫曹颂陪着侍卫们筵饮,自己则在上房静室,陪十六阿哥吃酒。
十六阿哥近侍赵丰要跟着侍候,十六阿哥见他小脸惨败,站都站不稳当,就道:“行了,行了,爷还想好好跟你曹爷喝两盅,对着你这苦瓜脸,还不倒胃口?下去吃饭去吧!”
赵丰这才下去,曹颙看着他走路的姿势不对,叫小满送些药过去。
屋子里只剩下十六阿哥与曹颙两个,十六阿哥歪着脖子,看了曹颙两眼,伸手摸摸他的脑门,道:“来,让爷瞧瞧这价值万金的脑袋到底有何金贵之处!啧啧,听得爷都动心了。一两金,十两银,那就是整整十万两啊。就是个和硕亲王,也要熬个十年,才能得到这些银钱。”
曹颙被十六阿哥摸得头皮发麻,忙推开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好好的一个善财童子,十六爷就舍得割了脑袋,那岂不是杀鸡取卵么?”
十六阿哥瞥了他一眼,道:“瞧把你得意的,这不正因为你这个善财童子的性命金贵,爷都跑来做护法来了么?”
曹颙闻言,颇为意外。
十六阿哥不着急说,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狍子肉,送到嘴里,道:“都是一样的山珍野味,这边吃起来,总觉得比京里的地道。”
曹颙摸了摸酒壶,见温得差不多了,给十六阿哥斟了一杯,道:“十六爷疾驰而来,也乏了,喝两盅酒解解乏。”
十六阿哥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好奇的看看曹颙道:“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过去你可是一个劲劝爷别贪杯的。”
曹颙给自己也满上,而后在十六阿哥面前晃了晃酒壶,道:“总共四两多酒,权当舒筋活血用。”
十六阿哥使劲的伸展伸展身子,往椅子里一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眉目没有?皇阿玛说得含糊,只说有小人要谋害你,闹出万金悬赏的闹剧,我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曹颙苦笑,他这边晓得的,又比十六阿哥多出多少?
他将自己所知的,还有猜测的,都对十六阿哥讲了一遍。
十六阿哥仔细听着,不由面现愠怒。
曹颙说完这些,对十六阿哥道:“我昨儿刚送出折子,可巧你来了,却是正好。别的都好说,只当是一场热闹,初瑜与天慧这边,我有些不放心。万一吓到了她们,可怎生是好?十六爷这次来,是要住行宫的,能不能寻个由子,让她们娘俩也住进去?”
十六阿哥听了,不禁白了曹颙一眼。道:“瞧你这婆妈劲,就不能爽利点儿,倒是让皇阿玛给猜着了。皇阿玛说了,你遇到这种事,最担心的指定之妻女的安危。不过你太不晓得变通,就算晓得送到行宫才能让她们安全,没有得到圣命前,也不会送的。你也真是的,就算先送了,再给皇阿玛写请罪折子,不也是一样么?”
什么叫持宠而骄?先斩后奏,就是持宠而骄。
那些曾经权势熏天的宠臣,谁没有先斩后奏的时候,过后却都成为问罪的催命符。
“反正,有十六爷来了,我倒是能睡个安稳觉了。”曹颙喝了杯中酒,笑道:“这下,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哼,你还能笑出来?你就不怕连累了爷跟着你一块儿倒霉?”十六阿哥见不得曹颙得意,佯怒道。
曹颙端着酒壶,给他斟满酒,笑道:“十六爷是我的福星,福星到了,自然艳阳高照,再畏首畏脚岂不是杞人忧天?”
十六阿哥也跟着笑了,瞥了曹颙一眼,伸出手来,做了一个抓的姿势,道:“且看爷的手段,管教那些凶徒有来无回。你也别得意,想要使唤人,银子是少不得的,要不然那些个兵大爷谁肯尽全力。爷只负责出头使唤人,打赏的银子是要你预备的。权当破财消灾吧,要是晓得是哪个小人惦记你,就是花多少银子都值了。要不然,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中了暗箭。”
曹颙听了,点点头,道:“晓得晓得,这样看来,他们闹这‘悬赏’倒是自露马脚了,追根溯源,总能查到些什么。像之前那样沉寂,倒是让人无处着手。”
十六阿哥的脸上多了几分斗志,道:“是啊,这次咱们也权当是缉凶,不当是自卫。看来,圣驾到热河前,咱们是要先立份功劳了。”
两人一边吃酒,一边说话,就听到传来犬吠,远远的传来吵杂声。
两人撂下酒盅,侧耳聆听,犬吠声已经止了,吵杂声未消,其中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公子,十六爷,西墙方才有人要踩点,药翻了两只狗。”门外传来魏黑的声音。
曹颙站起身,唤魏黑进来,问道:“来了几个人?可追过去了?”
魏黑回道:“来了两个,像是对跟前这几处地形都熟了,加上阴天天黑,追了两条街还是追丢了。”
今儿已经是三月初六,从那个所谓的“悬赏令”发布至今已经小半月。
曹颙倒是不敢像之前那样随意,谁晓得这城里到底藏了多少歹徒。
他转过身,对十六阿哥道:“十六爷,时辰不早,十六爷还是早些回行宫那边安置吧。”
十六阿哥闻言,不由皱眉,道:“这叫什么话?你这还是王府园子,护卫们都是没卵子的家伙不成?三、五个毛贼,就能使得人草木皆兵。爷今晚要与你抵榻而眠,好好叙叙别情。”说到这里,他解下腰牌,扔到魏黑怀里,道:“去总管衙门,就说爷奉旨办差,今日起暂住王府园子,这眼跟前的安防,让他掂量着办。”
魏黑接过腰牌,脸上已添了欢喜,不过想到十六阿哥身份委实太贵重了些。虽说好借势,但是出了闪失,曹颙这边也要担当干系。
这样想着,他不禁迟疑,看了曹颙一眼,没有即可出去。
曹颙转过身来,对十六阿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十六爷身份贵重,不宜儿戏,还是回行宫安置吧。”
十六阿哥没搭理曹颙,向魏黑摆摆手,道:“老魏,快去快去,别听你家公子啰嗦。爷倒是不信了,一个悬赏令下来,这热河还成了龙潭虎穴了不成?”
魏黑应了一声出去,曹颙见十六阿哥耍赖,也拿他没法子。
十六阿哥已经饮尽了壶中酒,没有喝尽兴,举着酒壶道:“皇阿玛叫我来热河,可没说让我几日到。爷这日夜不停的赶快,还不是惦记着你?你却是小气,酒也不叫喝够。不行,再来一壶才好……”
虽说深夜寂寥,但是看着眼前的十六阿哥耍起脾气,曹颙突然觉得热闹多了,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清寂寞。
伊都立也是,十六阿哥也是,虽说没有说出来,但是曹颙却仍能感觉到他们的关心之意。
心里好像多了点什么,直教人胸口发烫。
之前的担心与焦虑,已经所剩无几,好像肩膀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不少。
十六阿哥见曹颙不应答,直举得胳膊酸,不由抱怨道:“好啊,是不是见爷要替你散财,你故意同爷做对……”
曹颙笑道:“想一醉方休了,十六爷敢应战否?”
十六阿哥一听,眼睛已经亮了,站起身来,踩了凳子“嘿嘿”笑了两声,道:“怎么着?莫不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还是几日没教训,就要上房揭瓦?爷晓得你有几分酒量,可没想到有胆子给挑战爷,仔细在小的面前丢份……”
曹颙笑着,已经吩咐小满上酒。
十六阿哥不由摸拳擦掌,已经是跃跃欲试。
“棒子、老虎、鸡、虫子……棒子……喝……”
“棒子、老虎、鸡……虫子……喝……”
初瑜走到廊下,听着屋里的声音,难得见丈夫这般自在洒脱之态,不由的驻足聆听。
小满刚好出来,见了初瑜,刚想要请安问好,被初瑜用手势给止住。
小满忙捂了嘴巴,低声道:“奶奶,要不要小的进去禀告?”
初瑜笑着摇了摇头,道:“十六叔来了,额驸高兴,让他们爷俩好好喝吧。”
小满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奶奶,十六爷说了,今晚不让大爷回内院,要同大爷抵榻而眠呢……”
“十六叔真是……”初瑜听了,不由莞尔,想了想,对小满道:“一会儿我使人将大爷的铺盖送前面来,看来两个人都喝得不少,你要多精心照看些……”
第636章 严打(上)
虽说热河行宫的事务,也是内务府管辖,但是热河行宫总管,手中有兵权,正三品的武官缺,同曹颙平级。
这就是为何行宫这边官员,能独立于内务府体系,自成一派的缘故。
现任热河行宫总管,叫齐敏,是个红带子觉罗,身上有镇国将军的爵。之前在黑龙江任参领,去年秋才升任热河总管。
不管是身份,还是爵位,他都不低于曹颙。所以,曹颙过来,除了最初的客套外,他并没有太将曹颙放在心上。
曹颙让缩减修缮费用,他还颇为不满,但是晓得曹家如今风头正劲,不好太过得罪,所以才忍了。
原想着,桥归桥、路归路,两下里客气着也就完了。
晓得曹颙“善财童子”大名时,他心里也曾颇为心动,寻思要不要寻个机会,结交一下,瞧瞧自己能不能多条财路。
不过,等见了曹颙,瞧着他年纪轻轻的神态自若,没有谦卑之态,齐敏就有些面子下不来。
骨子里到底有些傲气,不愿向一个包衣出身的奴才低头,随即就息了亲近的心思。两人只在衙门里见过一遭,其他功夫,他都有意无意避开曹颙。
这大清早的,齐敏全副品级穿戴,到淳王府园子给十六阿哥请安,心里腹诽不已。
十六阿哥奉旨到热河,本应下榻避暑山庄。在这里却是让曹颙给留下了,这是什么道理?
不就是向人显摆,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曾为皇子伴读么?
曹颙这般不要紧,却是苦了齐敏,不敢轻忽,连夜派了两百兵丁,到淳王府园子外宿卫把守。
现下,齐敏过来,除了给十六阿哥请安外。还打算请他移驻行宫。
在前厅等了半晌,直喝了三盏茶,还不见十六阿哥。十六阿哥车马劳乏,若是起晚了,还能体谅,曹颙作为主人,怎么也这般怠慢?
齐敏越寻思,越觉得受到怠慢,心里已经将曹颙骂了好几遍。
园子大管家秦贵原陪着说话,见齐敏脸色越来越难看,便请他稍坐,自己出来,想要去催催。
刚出了前厅,就见十六阿哥与曹颙联袂而来,秦贵忙躬身道:“十六爷,额驸,齐总管在厅上候着。”
齐敏在屋子里听到动静,从座位上起身恭迎,就见十六阿哥穿着常服,从门口进来。他忙甩了甩袖子,行了个千礼:“奴才齐敏见过十六爷,给十六爷请安。”
“行了,起来吧。这一转眼,你出京都十来年了。爷可是还记得,当初跟着你出宫玩儿的情形。”说到这里,十六阿哥转身对曹颙道:“曹颙,你还不晓得吧?齐敏早先也在侍卫处当差,后来放出去做官的。他出京时,你还没来,不过当听德特黑提过。想当年,齐敏也胜过德特黑。这感情好,得过几日得个功夫,你们两个也比上一比,瞧瞧姜是老的辣,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看着四十来岁,身子微微有些发福的齐敏,曹颙还真是想起“人不可貌相”这一句。
齐敏听了十六阿哥的话里,却是有些多心。
莫不是曹颙对自己不服气,在十六阿哥面前嚼了舌头?
十六阿哥已经上首坐了,揉了揉左额,疼得不由直吸气。
齐敏这才看到,十六阿哥皱着眉,额上青紫一片,他唬了一跳,忙道:“十六爷,玉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