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敏这才看到,十六阿哥皱着眉,额上青紫一片,他唬了一跳,忙道:“十六爷,玉体?这是……”
十六阿哥见他相问,神情中带着几分尴尬,瞥了边上的曹颙一眼。
曹颙也是冤枉,谁会想到昨晚两人喝醉后,安置在书房。十六阿哥也不晓得梦见什么了,睡觉不安稳,打把式。
曹颙嫌挨着挤得慌,让出炕头,跑到炕梢睡了。早起一看,十六阿哥不晓得何时跑到地上去了,额头成了这个模样。
齐敏顺着十六阿哥的目光,望向曹颙,心里寻思,总不会是曹颙没轻没重,出手伤了十六阿哥吧?那样的话,可是大逆不道。
曹颙在十六阿哥右手,留了东边的位置给齐敏。
见齐敏看自己,曹颙笑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齐敏还疑惑着,就听十六阿哥冷哼一声,道:“还能有什么缘故?爷正要找你算帐,你是怎么管事的,这辖下乱七八糟的,怎么什么人都来?看到爷头上这伤了没有,就是昨晚遇到歹人所为。你好大的胆子,如此松懈,就不怕圣驾巡幸热河时,出了纰漏?”
齐敏闻言大骇,已经翻身跪倒,道:“没想到竟有凶徒惊扰十六爷,奴才该死,奴才这就使人彻查此事。”
十六阿哥见他如此表态,才满意的点点头,道:“整肃治安,本就是你这总管的职责,这点不用爷说。这热河没有城墙,难免鱼龙混杂,你当时刻留心才是。用心整肃吧,若是能早日将那些无法无天之徒绳之以法,爷在御前定为你请功。”
齐敏恭敬的应了,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请问十六爷,是在何处遇袭?奴才要是缉凶,该如何着手?”
十六阿哥听了,不由皱眉,道:“在城外二里,见他们往城里逃窜了。黑巾蒙面,看着甚是鬼祟。听着说话声,不像是本地口音。最近外来有什么可疑人口,全部彻查,爷就不信逮不住他们。爷到了这边,他们还曾追来,药死了这边园子的两条狗,实是太猖獗了。要不然,爷也不会连夜使人给你送信,让你安排人手护卫。”
说到最后。十六阿哥已经是咬牙切齿,满脸怒意。
齐敏先前听着还觉得有些不对头,听了这番讲述,再也不敢生疑。想到昨晚十六阿哥险些出事,他几乎要惊出一身冷汗。
少不得,他表明来意,请十六阿哥移驾行宫。
十六阿哥闻言,不由冷笑,道:“你就这点出息,难不成爷不进行宫,还性命不保了不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爷住园子这头,齐敏你就保不住爷了?”
“奴才不敢,只是十六爷身份贵重……”齐敏情急之下,见十六阿哥一味坚持己见,倒是有些不晓得说什么好了,转过身子看着曹颙道:“曹大人,您看是不是劝劝……”
曹颙脸上现了郑重,对十六阿哥道:“十六爷,齐总管所言甚是,十六爷还是移驾吧!”
“啰嗦!”十六阿哥瞪了曹颙一眼,对齐敏道:“对了,使人将云容馆收拾出来。爷占了这里,和瑞郡主这几日要携女移到行宫里住。过些日子,有先到的蒙古诸王,其中有女眷的,还要和瑞出面先招待。”
齐敏应了,心里晓得,实不寻常。
看着曹颙脸色的郑重,与十六阿哥对和瑞郡主的安排,看来十六阿哥遇袭确有其事。
齐敏知道,自己的逍遥日子算是到头了。
具体如何缉凶,怎么安排人手,还有许多事要料理,他便从园子这边告辞离开,带着几分焦虑,匆匆而去。
曹颙看着十六阿哥,道:“既是十六爷真要留在这边,那还是往内院去住吧。前院客房,都不算宽敞。”
十六阿哥揉了揉肚子。道:“随你安排。现下却是吃饭要紧。怪饿的,咱们找你媳妇要饭去!”
说话间,两人一起往内园来。
初瑜这边,正同曹颂说话。因昨儿已经晚了,曹颂给嫂子请安后,也不方便多说话。今早吃了饭过来,看看大侄女,陪着嫂子说说家常。
“侄女儿,你十六叔我也饿死了!不拘什么,快弄些能填巴肚子的东西上来。”一进屋子,十六阿哥便嚷嚷道,半点没有做叔叔的自觉。
曹颂看了一眼十六阿哥的额头,又瞅了瞅曹颙,笑着说:“听说十六爷与奴才哥哥抵足而眠,怎么着,做梦还打架了不成?”
“敢打趣爷?小样儿,骑马没骑够是不是,要不爷再使你回圣驾行在复命,你再过过这策马奔驰的瘾?”十六阿哥往炕上一坐,带着几分笑意,看着曹颂道。
曹颂听了,连忙求饶:“奴才不敢了,十六爷可千万别介,这身子都僵了,现下还有些合不拢腿呢。”
初瑜已站起身,吩咐人去厨房了。
曹颙因昨晚喝酒的缘故,有些口干,倒了两盏温茶,递给十六阿哥一盏,自己一盏。
三口两口饮尽,他方对曹颂道:“昨儿叫小满拿了药过去,你抹了么?那个药是太医院的方子,消肿化瘀最是不错。”
曹颂点了点头,道:“昨晚就用了,挺管用的,方才我还同嫂子说起。”
说话功夫,初瑜这边,已经寻了个白瓷小罐,给十六阿哥的额头上药。十六阿哥疼得直龇牙,看了叫人不忍。
曹颂怕十六阿哥不自在,忙借口前院有事,先出去了。
“到底是怎么磕的?真是翻把式摔地上了,那身上没磕着吧?”曹颙见十六阿哥如此,倒是有些不放心了。
提起这个,十六阿哥想起一事,也不接前面的话,反问道:“这书房右院子住的是谁?怎么影影绰绰的,像是听到一女子哭。爷半夜渴了,起来找水,听到这动静不对,想要顺着声音过去瞧瞧,被门槛绊了。”
“右院?那个小英……”曹颙这几日为“悬赏”之事悬心,都忘了前院还有这么一人。他抬起头来,问初瑜道:“那小姑娘伤势如何了?问没问她还有什么亲戚没?”
“我昨儿去看过,伤口不深,已经结痂了。只是受了惊吓,又落了水,精神还有些不足。亲戚……在乡下有个叔叔,就是当年将她卖了的那个,提起来只是哭……天可怜见,今年才十四……”初瑜回道。
十六阿哥听了,生出几分好奇,问道:“怎么回事?这里还藏着个落难美人不成?又是伤口,又是落水的?”
曹颙将郭氏之事讲了一遍,听得十六阿哥不禁目瞪口呆。
过了半晌,他才使劲跺跺脚,道:“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奇女子,却是可惜了了,不得亲见。要是爷能早些晓得郭氏,定当奉为至交。”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灵堂设在何处,爷想要去拜拜。”
“城西寺里,城里乡绅捐的银子,听说不少士子都去了。”曹颙想到大管家昨日说过此事,回道。
“红颜薄命,不过如斯!”十六阿哥摇摇头,道:“爷要去瞧瞧那小英,既是郭氏抚养长大,耳濡目染,也当有几分不凡才是。”
说话间,十六阿哥已经面带急色,这就要起身往前院去。
曹颙忙拦住,道:“急什么?先吃了饭,刚才谁嚷饿了来着?”
这会儿功夫,初瑜已经带着人摆好了饭菜。
十六阿哥讪笑了两声,接过初瑜亲手递过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两人肚子都空了,就着小菜,连喝了几碗热粥。
初瑜这边,因方才十六阿哥说要去看小英,所以叫喜彩带人先去前院说一声,省得一会儿不便宜。
刚撂下筷子,十六阿哥就坐不住了,拍了曹颙的胳膊一下,道:“快点带爷过去瞧瞧!不管这个小英如何,能多听听郭氏生前轶事也是好的。”
曹颙见他这般急切,也撂下筷子,同他一道往前院来。
小英已经起来梳洗了,眼睛仍是肿肿的,难掩哀痛之色。
曹颙上次见她,她小脸上脏兮兮的,遮了本来面目,这次一见之下,倒是有些惊艳。
十四、五岁的少女,身子略显纤细,皮肤白皙可人,加上含泪的眼睛,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很是惹人怜爱。
不仅曹颙惊艳,连带十六阿哥,都有些看直眼。
小英跪在地上,却是惶恐不安,牙齿都打架了。
曹颙收回目光,道:“起吧。这几日休息得如何?有什么不舒坦的,你就跟这边的嬷嬷说。”说到这里,指了指十六阿哥道:“这是十六爷,听了你姐姐的事,心生敬佩,晓得你在此处,特意来看看你。”
“小女尚好,谢过额驸容留之恩。姐姐那边,姐姐那边……今日儿是姐姐头七,小女想要去拜祭……”说到最后,她的眼泪已经跟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
“赵家一家三口并新妇具已被凶徒杀了,世人还当那死去的新妇是你,你若冒然露面,少不得引得好事之人的非议。逝者已矣,想来她也不希望你活得艰难。都是形式罢了,你想要去,就消停些再去。”曹颙道。
小英点了点头,含泪道:“老天有眼,这几年,姐姐待翁姑如何,都在小女眼中。姐姐被杀戮之时,除了小女目睹,赵婆也是亲见的,却是丧了良心,只是遮掩真相,护着儿子,还商议了要将小女杀了灭口,全不顾姐姐这数年来的供养之情……”
“哎!”十六阿哥听到此处,难免又唏嘘一番,上前一步,开口道:“姑娘放心,爷这就使人去操办,定不叫你姐姐身后凄凉。你若是想过去拜祭,爷一会儿就陪你过去。”
见他说得热络,小英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虽不晓得眼前这“十六爷”的身份,但是瞧他穿着打扮不俗,众人又待他恭敬,心里就存了畏惧。她现出几分不安,看了曹颙一眼,颇有求援之意。
曹颙见了不忍,道:“你也乏了,先歇着,我同十六爷还有事儿要料理。”说话间,拉了十六阿哥出来。
十六阿哥还舍不得离去,犹自回首,眼睛恨不得黏在小英身上。
曹颙见了,实是哭笑不得。
两人到了前厅,曹颙笑着说道:“十六爷是不是阳气太足?看来当跟齐大人说声,早日使些宫女过来,也省得十六爷上火。”
十六阿哥往座位上一坐,脸上已经显出憧憬之色,道:“怨不得郭氏将她藏的严实,秘而不宣。这样一朵小花,我见犹怜。虽生长在民间,但不见半点粗鄙。实是难得。”说到这里,摇摇头,道:“爷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解风情。”
曹颙见他对小英甚有兴趣的样子,劝道:“十六爷晓得宫里的规矩,不是哪个女子都能受的!这小姑娘命运已够坎坷,荣华富贵虽好,也要有命享。”
十六阿哥摆摆手,道:“说这个做什么,爷还能强抢民女不成?左右她不是你的妻妾丫头,还不能让爷献献殷勤?”
十六阿哥说到做到,当即打发人预备车轿,张罗着带小英去停放郭氏的寺里祭拜。
齐敏这边被十六阿哥吓唬一遭,已经是魂不守舍、杯弓蛇影。听说十六阿哥出行,亲自带了几百兵丁随行护卫。
寺庙那边,已经清场。
难得折腾一趟,初瑜之前也提过想要给郭氏上一柱香,所以曹颙便借着这个机会,带着妻子随十六阿哥一道出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引得不少人驻足。
待听说连王府园子里的贵人都要给郭氏吊唁,有的人撇撇嘴,认为是失了体统;有的人却是当郭氏是花神转世,寒食节又升天归位了。
在人群中,有几个人看着远处的队伍,面上露出凶狠之色。
这几日,始终关注王府园子那头,却是难得见人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队伍这般庞大,有官兵开道,根本就无法近身。
加上男男女女,不是乘车,就是坐轿,也不晓得曹颙到底在哪辆里。就算是手痒痒,他们也不敢出手。
“二爷,贴了榜单,有人盘查了,怎么办?要不要出城去避两日?”远处一个酒馆,临窗处,一个男人低声问道。
“不用,他们就算再查,也查不到国公府,怕什么?稍安勿躁,等过两日同老大汇合再说。”旁边有个带着宽沿帽子的汉子回道。
两人身上都穿着青色短褂,看着像是仆从服色。
这热河人口不多,权贵家的园子可是不少,街上常见各府护院家丁。因此,这两人临窗吃酒,也没有人注意。
只有小二,见了那戴着那宽沿帽子汉子眼下贴着的狗皮膏药,心里有些好笑。常见人将狗皮膏药贴在太阳穴上的,还真没有几个贴在颧骨上的?
那汉子见小二看他,望了小二一眼,眼里难掩凶气。
小二被吓得一激灵,忙低下头,就听那汉子道:“结账!”
小二战战兢兢的凑过去,点头哈腰道:“三道菜,两壶酒,一盘馒首,拢共一百二十七文。”
那汉子从怀里摸出一把钱来,结了帐,起身走了。同桌的汉子,也起身跟上,嘴里还嘀咕着:“想吃煎饼了,这馒头白是白,咬着不筋道……”
小二捧着酒钱,心里松了口气。
想着方才那汉子的狠毒,小二不禁吐了口吐沫,道:“就是个奴才,还拿起架,算是什么物儿?”
等将酒钱送到柜台上,小二拿着块抹布,将刚才的那桌收了。
刚好有桌客人,听口音是外地人,说起孝妇郭氏来,不晓得哪里有争议了,几个人争论不休,少不得,又唤了小二过去,问询详情。
小二这边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听得众人皆是叹息不已。
吃菜的撂下筷子,喝酒的撂下酒盅,大家都想要到寺里拜祭去。
这时,就见有队兵丁过来,凶神恶煞的进来。为首的小校看了那桌客人一眼,道:“外地人?什么时候到热河的,有路引没有?”
那几个人忙起身,从各自包裹里拿了路引出来。
那带头的小校翻来覆去看了,确认无伪才摔到桌子上,又开始打量众人两眼,对身后兵丁道:“搜,都给爷仔细些!”
众人见了,不晓得缘故,慌乱不已。不过,也不敢上前拦着,只好干着急。
掌柜的已经过来,塞了块碎银给那小校手中,低声道:“官爷,是前几日通缉那个事么?那通缉图像街头也贴了,同这几位客官不像。”
“多嘴!”小校喝了一声,道:“你晓得什么?爷告诉你,最近不太平,只要有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