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家不是还有辟谷一说么?禁食几日,全当养生之法。
至于为康熙祈福之心,曹颙自不能同十六阿哥同日而语。看着上面宝相庄严的佛像,曹颙心里挂念的还是父母家人。
关于康熙,希望他晚年这几年想开些,脾气稳定下来,要不然这天子近臣也委实不好做。
曹颙跟着十六阿哥,在佛堂过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金刚经”的日子,却愁坏了齐敏一个,实搞不清楚,这两位爷为何不消停在王府园子里呆着。
这溥仁寺不大,能进驻的兵丁有限。幸好寺庙四周,多是空地,使人把守起来,也算是方便。
若是寻常日子还好,他这个大总管交代下去,就不用操心。
现下,就是晓得有漏网匪徒隐匿热河,他哪里还敢轻忽,自然日日留守在寺庙这边。
他心里,已经开始埋怨十六阿哥与曹颙不地道。不管是真为皇帝祈福,还是在这边“以身做饵”,都没有他什么好处。
晓得真相的,只有他同几个心腹,寻常兵丁哪里会晓得把守寺庙的任务有什么意义?
若是全城搜铺那样的事儿,大家还巴不得,这其中狐假虎威的,每日落下个几两银子不是难事。这给寺庙守大门,有什么油水?
在齐敏看到的地方尚好,没人敢懈怠;看不到的地方,大家也就松松垮垮。就算晓得寺里有个皇子阿哥,也没几个人紧张。
除非是疯子,否则还真有人敢刺杀皇子不成?
曹颙的悠哉生活,只过了半日,便有些坐不住,腿酸不说,也饿得慌。
这个佛堂空荡荡的,除了眼前的东西,只有暗室里还有个方便出恭的马桶,其他别无一物。
说到这个,十六阿哥倒是令人佩服,坐姿比曹颙标准不说,《金刚经》也比曹颙抄得快。
曹颙站起身来,捏了捏手腕,掏出怀表看了看,还不到申初(下午三点)。他打量了十六阿哥周身一遭,也没见荷包这类的东西,不由挑了挑嘴角。
虽说十六阿哥平素爱说爱笑,但是也是说到做到之人,看来这三日真是没东西吃。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曹颙重新落座,抬头看了看满眼慈悲的佛像,慢慢的静下心来。
“‘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早年他在清凉寺时,虽说也读过《金刚经》,但是像现在这般静下心来抄写却是头一遭。
不知不觉,曹颙进入状态,浑然不觉十六阿哥正撂下笔瞧自己。
十六阿哥见曹颙抄得用心,没有出声。侧耳听了听外头,见没有异动。才轻轻起身,往角落的暗室去。
曹颙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才看在十六阿哥已经起了。他低下头,接着写下一句……
到了晚上,也没有铺盖等物。
虽说已经是三月中旬,但是屋子里仍带了寒气,地上也有些阴凉。
十六阿哥早早的将蒲团拉到一边,同曹颙分开半丈的距离。
曹颙看了,挑了挑眉,道:“十六爷这是?”
十六阿哥揉了揉脸颊道:“上次同你一道安置的,我就摔了跟头。这次别再你打个把式,踢了我,那岂不是冤枉?啧啧,怎么是同你在这屋子……”
他原想要说两句荤话,不过看了看上面佛像,还是将话收住。
曹颙想了想,将蒲团扔了过去,道:“我比十六爷多穿了一个马甲,这个还是十六爷垫着。”
十六阿哥撇撇嘴,将蒲团扔回来,道:“当爷是傻子么,我也穿着三层衣服,这都过了清明了,冷不到哪去。”
正如十三阿哥所说,虽说地上有些硬,屋子里有些凉,但是因曹颙穿的不少,所以也不觉得冷。
只是饿得难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曹颙却是早起至今米水未进。
除了刚来这世上被拐骗时饿过肚子外,曹颙还是头一次是挨饿。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想得,都是吃的。越寻思,越难受,只觉得嘴唇已经干了。
“这是烙饼呢?”十六阿哥听他老翻身,开口问道。
曹颙瞧了十六阿哥一眼,道:“十六爷不饿?”
“这才一日功夫,算什么?小时候生病,太医让消消火,饿个三、五日也是有的,不过是那时还能喝几口水罢了。”十六阿哥回道。
曹颙听了,觉得新鲜,道:“大人都饿得慌,小孩子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的,自然拼命说自己好了,就算是再难受,也不敢躺着。”十六阿哥说到这里,有些愤慨,道:“他大爷的,说起这个来,倒是想起不对头了。等回到京城,得好好问问那些太医……”
这一说话,分散了注意力,倒是不觉得那么饿了。
不晓得什么时候,曹颙沉沉睡去。
十六阿哥睁着眼睛,看了曹颙这边一眼,低声道:“真是羡慕你,娇儿爱子,父母的心头肉,我只是皇宫里的一个小阿哥……”
京城,畅春园,清溪书屋。
圣驾是初九回驻畅春园的,因春日晴好,三阿哥诚亲王便上了折子,请皇父幸王园。
万寿节将近,康熙也愿意多同儿孙多亲近亲近,便由几位小阿哥陪着,一道去了三阿哥的园子。
因白日间多走了几步路,康熙便觉得腿有些酸。
不过还不到歇的时候,还有不少奏折没有看。因此,用了晚膳后,他便坐在炕上批起折子来。
照前几日一样,今天他也没有掀牌子。
实是精神乏了,连说话都懒得说,更不耐烦动。
原本以为凑上些银钱,对西北战事就有利。如今得到的消息,却令康熙懊恼不已。
因战线拉的太长,供给不便,如今的情况是军粮不足。加上缺少马匹的问题没有解决,两路大军如今只能在西北干耗着。
朝廷的颜面得要,总不能说现在前线没有存粮、将士们没有马匹,才动不了的。
少不得,康熙这边再次遣使策妄阿喇布坦,宣谕勿要“怙恶不悛”,否则“可尔泰、巴尔库尔、两路大兵、俱已齐备”,云云。
军前那边,康熙也不能容他们干耗着。毕竟着数万大军在前线,加上十几万的供给线,这银子如水似的。所以他也下了谕旨,叫他们在明年草发时进剿。
虽说按照下边官员折子,说这两路预备军粮甚是充裕,不过是没有运到军前。
但是康熙做了五十五年皇帝,也晓得这话里话外说得有水分。要不然的话,再远的路,半年也该运到。
只是这个若是深究下去,只会丢了朝廷的颜面,于前线战事无益。
康熙只能允他们晚上一年再出兵,也就是再等今年的新粮下来。
如今,策妄阿喇布行文胡图克图,又行文喀尔喀诸王,也有示弱求好之意。康熙这边只能含糊着,下旨命大喇嘛与诸王回文给策妄阿喇布,也想要稳住他,省得他有异动。
想到这个,康熙觉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而后随手拿起个折子。
是十六阿哥的请安折子,康熙打开来,见除了请安问好,恭颂万寿节这类的话外,剩下的就是提到同曹颙打算“斋戒祈福”。
“胡闹!”康熙嘴里说着,脸上却多了几分慈爱之色。
“今儿就是十五啊!”想着十六阿哥与曹颙两个现下正在溥仁寺斋戒,康熙心里颇为感动。
他因右胳膊有疾,从去年开始就用左手批复帖子。
他拿起毛笔,在十六阿哥的折子下批道:“知道了,尔等勉力办差,朕心甚慰。”
撂下笔,他寻思了一回,吩咐边上的魏珠道:“召王嫔侍寝。”
“嗻!”魏珠躬身应了,退出去传旨……
溥仁寺里,人影晃动。
几个穿着僧衣之人,隐在暗处,看着不远处透着灯光的佛堂。
“就是那边?怎么无人把守?”其中一人低声问道。
“侍卫都在外围,这边没留人,只有个小沙弥送水送吃的。”另外一人回道。
“原还怕他不出来,没想到这么急着找死……上……”
第641章 斋戒(下)
溥仁寺,佛堂外。
那几人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其中一人,轻轻伸手捅破了窗户纸,往佛堂里窥视。
背对着门口的,是两个男人的身影,其中一个身上穿着三品官服。
偷窥那人,冲边上的伙伴点点头,随手从怀里掏出个竹筒来,对着那已经被捅破的窗户纸,往里面吹气。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到“扑通”两声,再看屋子里那两人,已经倒地。
其中有个还碰倒了烛台,蜡烛虽说没灭,但是却使得屋子里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窗外几人见了,往四周扫了几眼,见并没有异常,为首那人才带着两人走到门口,推门进去,剩下一个,在外头望风。
随即,却传来“咦”的一声。
屋里的蜡烛灭了,屋子一下子变得黢黑。
随即是刀剑出鞘的动静,接着是几声闷响。
外头那人听着动静不对,上前一步,道:“老大,老大……”话音未落,已经直直的倒下。
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重新有了灯光,地上躺着几个像粽子一样的家伙。
一旁站着的,是曹颂、智然、魏黑还有几个宫廷侍卫。
看到地上昏倒那几个家伙身上的僧衣上不乏血迹,智然不由垂下眼睑,低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僧帽已经落到地上,露出头发来,这几个显然不是僧侣。
这样看来,这几套僧衣的真正主人,怕是已经到西方寻佛主去了。
曹颂同那些侍卫怎么会想到这些,他们脸上都多了几分雀跃。看着地上的几人,越发兴奋,已经寻思如何逼供,看有没有同伙。
趁着众人不留意,智然出了屋子。
时值月中,天上满月如银盘。
智然仰首,望了望星空,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屋子里已经开始审上了,乱糟糟的。地上这几人虽说看着穷凶极恶,但是也不是什么手段高明之人,否则也不会轻易落网。
问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几个侍卫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人,带着几分戏耍之心。
魏黑早先也在江湖上混过,见了眼前闹剧就觉得有些吵,也从屋子里出来。
见智然还在院子里站着,魏黑道:“智然师傅,折腾了大半夜,快去歇吧,明晚还得守着。”
智然点了点头,两人一道出去。
曹颂他们那边,也都留意到僧衣问题。开始按照这几个人交代的,寻找那几个倒霉僧侣,看有没有幸免的。
这边的喧嚣,曹颙一无所知。
他好梦正酣,梦里都是各种会餐的场景。甚至上辈子,事务所餐会的情景都有了。自助烤肉店里,肥嫩多汁的牛肉,还有个圆脸的服务小姐……
另一侧,十六阿哥侧着身子,睡相要比曹颙的规矩许多。
屋顶上,曹甲、曹乙没有坐着。
在这月圆之夜,坐在屋顶上实在太显眼,那可不像是保护,更像是招人了。
两人都是顺着青瓦屋脊躺着,就听曹乙低声道:“给,老大!”
曹甲伸手接了,是几块拇指粗细的牛肉干,他丢在嘴里,咀嚼着。
曹乙那边,嘴里也没闲着,一边咀嚼,一边低声道:“老大,这大公子那边几顿没吃了,咱们用不用丢几块牛肉干进去。”
“不许多事。”曹家压低了音量回道。
厢房,院门里,廊下,隐秘处站着不动的,是十六阿哥的几个近卫。
曹颙醒来时,天还未亮。
因屋子里点的蜡烛有小孩胳膊那么粗,所以还未燃尽。
曹颙是饿醒的,起身搓了搓脸,看着佛像发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尚未完全忘记的美梦。
那长签子上的烤肉,腌好的牛排,想到这些,他的肚子不由的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想着还要坚持两天不吃东西,曹颙揉了揉肚子,实是怀疑自己的毅力。
“什么时辰了?”十六阿哥闭着眼睛,也不晓得是醒了,还是迷糊着,含糊问道。
曹颙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才寅正二刻(凌晨四点半)。
“再睡会吧,还不到卯时。”曹颙说道。
十六阿哥听了,却揉了揉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青石板的地面到底是发硬,十六阿哥揉了揉肩肘与腰身。
“继续斋戒也没什么,使人送个褥子吧?”曹颙问道,其实他心里还想着,能不能使人送些肉干什么的。不过想到这是在寺里,又是打着为皇帝万寿节祈福这个大招牌,他就将后边的话咽下。
“算了,再熬两日吧!”十六阿哥道:“算算日子,皇阿玛也当收到我的折子了。要是心血来潮问起详情,晓得咱们在这边悠哉了三日,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他不由失笑,看着曹颙道:“我晓得孚若不耐烦闹这些虚的,只是有时候,来点虚的比来点实的更容易表忠心。”
没有褥子就没有褥子吧,这洗漱问题怎么解决?
曹颙站起伸来,走到门口,想要推门出去,哪里推得开。
曹颙转过身来,看着十六阿哥,道:“十六爷,这洗漱不会是免了吧?”
十六阿哥瞪了曹颙一眼,道:“爷没那么脏,昨儿已经吩咐人了,辰时让他们开门,换马桶还有送热毛巾过来。”
真是煎熬啊,曹颙重新坐下,寻思那些外的督抚,说是斋戒一周的,指定偷吃了东西,要不然怎么坚持下来的?
只觉得身子都僵了,但是这般呆着只会觉得肚子越发饿。曹颙拿起笔,接着抄写《金刚经》。
十六阿哥起身,溜达了一会儿,也跟曹颙一样,接着抄写经书。
过了辰时,洗漱完毕,曹颙的《金刚经》也抄完。
日子越好难熬。一会掏一次怀表,也不见指针走多远。
还有一天半,该怎么熬啊?如今虽说是大白天的,但是曹颙真有些饥寒交迫的感觉。
十六阿哥也抄完了,正在侧身躺着,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他的一生到底是什么样的,是真如野史所说的是个“糊涂王爷”,还是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