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十四阿哥已经年近而立,长女长子都十几岁了,但是在母亲面前,还像个孩子似的。
德妃望着小儿子,满脸满眼的慈爱;望向长子的时候,神色就没有那么自然。
“你们是同胞兄弟,自应比别的兄弟亲厚。往后彼此扶持着,额娘心里也就放心了。”德妃口里说着,眼神却是往四阿哥那边瞟。
十四阿哥笑着说道:“额娘放心吧,四哥何曾同儿子计较过,向来让着我的。往后啊,我也懂事,晓得要顺着哥哥,亲近哥哥。”
瞧着他们母子一唱一合,四阿哥只觉得心里发冷。
他使劲的攥了攥了手中的佛珠,笑着点点头。
德妃脸上笑容更盛,道:“眼看就要端午了,到时候咱们娘几个也团圆团圆。额娘使人预备好席面,你们将福晋与小阿哥、小格格们都带来……”
这番母子相聚,共叙“天伦”直用了一个多时辰。
看着平素稍显木讷的生母,“吧啦”、“吧啦”的说个没完,四阿哥也能感受这份“慈心”。
只是令人稍感悲凉的是,这份“慈心”多是为她的幼子,就连话里话外也是多方嘱咐他这个当哥哥的,不要忘了护着弟弟。
“兄弟合心,其利断金”,这句话听着让人羡慕,但是四阿哥却从十四阿哥身上看不出。
霸着兵部,收拢“八爷党”众人,十四阿哥已经是尽显取而代之之势。
不过是因八阿哥在宗室与老臣中仍有威望,十四阿哥这边就算小动作不断,也是不好放在光天化日下,总要遮遮掩掩的。
四阿哥作为年长的阿哥之一,封着亲王爵位,还有养母孝懿皇后佟佳氏母族的势力,要是拉拢过来,十四阿哥也算借了大力。
到底是长大了,四阿哥看着十四阿哥,只有这一个想法。十四阿哥小时候何其娇纵,对他这个年长十岁的同母哥哥,只有愤怨与疏远的,也没有恭顺的时候。
四阿哥端着茶盏,看着里面的热茶,喝了大半口,身上总算有了些热乎气……
曹府,偏厅。
紫晶看着穿得严严实实的韩江氏,笑着说道:“大热的天,有事儿打发人来传话就是,还值得巴巴的赶来?”
韩江氏身上穿着竹青色的对襟褂子,下边是宝蓝色百褶裙,手里拿着素色团扇,看着极是素雅。
听了紫晶的话,她淡笑着说道:“后日便开业了,明日怕抽不开身,今日就冒昧登门了。后个开业,在那边宅子请了一日戏,没有外人,不过是个铺子掌柜娘子什么的,姑娘要是赏脸,就过去溜达溜达。”
紫晶唤人上了茶,对韩江氏道:“既是韩奶奶说的,我指定要奉陪的。等这四家开业了,拢共就是十家了。韩奶奶就是再要强,也是个弱女子,不是铁打的筋骨,往后也当好好保养才是。”
韩江氏点了点头,道:“谢姑娘的关心。”
说话间,紫晶身边小丫鬟已经送上两个包袱过来。
紫晶接过,推到韩江氏跟前,道:“听说韩奶奶认了个闺女,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贺的,有几块衣服料子,是亮地纱与湘云纱,给姑娘做两套家常衣服吧。还有对金镯子,是我早年戴过的,样子古朴,比外头世面的强些,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韩江氏有些动容,道:“这怎么好让姑娘破费?”
“难得的喜事,奶奶肯收,就是给我脸了。”紫晶笑着,指了指下边的包裹,道:“这里面有两株雪莲与半斤燕窝,是我们太太、奶奶给我补身用的。我是个闲人,哪里用得上这些?虽晓得韩奶奶是个财主,家里也不缺这个,到底是外头买的,未必合心。”
前面的还好,后边的这个韩江氏倒是有些不敢收了,道:“姑娘的盛情,小妇人心领了。到底是太太与郡主的好意,还是姑娘用吧。”
“我那还有别的,韩奶奶就收了吧……”紫晶说着。
韩江氏看着紫晶身上的细布衣裳,在看着屋子里寻常的摆设,心里也不由叹一声,富过三代,到底不一样。不像暴发户似的,都挂在面上。
并不见繁华似锦,但是细微之处,还是不俗……
第661章 九子粽(一)
热河,四知书屋。
这里是热河行宫中路所在,康熙平素坐卧之处。除了康熙与当差的太监外,屋子里只有曹家父子二人。
曹寅躬身站在一侧,曹颙则是刚被传召过来,俯首见驾。
康熙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曹颙,脸上看不出喜怒,道:“听说你差事完成的不错,起来回话吧。”
曹寅穿着官服,想来也是从衙门过来,看着儿子神色惨白,嘴唇发青,他不由皱眉,脸上难掩关切。
曹颙这边,听了康熙口谕,应声起了,俯首退到父亲身后待命。
父子二人,谨言慎行,都是一般无二的恭顺模样,康熙看在眼里,心里却不太舒坦。
站得太远了,隔了五、六步远,不知是曹家父子站得远,还是他耳朵有些沉了,只觉得对答之间,听不真切。
康熙抬抬下巴,示意魏珠给曹寅搬了凳子,曹寅又谢过圣恩,方挨着凳子坐了。
除了前儿圣驾到时,康熙在接驾的官员中见过曹颙一面后,这才是在热河的第一次见面。
到底是上了年岁,这一路行下来,有些乏,昨儿康熙就没有召见臣工。
看着曹寅容貌清瘦、难掩老态的模样,康熙还没觉得什么;看到曹颙也病怏怏的,弱不胜衣,康熙就觉得有些刺眼。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曹颙道:“初瑜身子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曹颙出列,躬身道:“回皇上话,已经没有性命干系了。太医给开了方子,只是需静养。”
听到这些,康熙神色僵了僵,“嗯”了一声,转过话去。去曹寅道:“礼部那边怎么说?雨求的如何了?”
曹寅闻言起身,将礼部从京城送来的折子,双手奉上。
魏珠接了,递给康熙。
康熙翻看了两眼,脸色儿有些难看,皱眉道:“只说下了,雨况如何却只字未提,可见是雷声大、雨水小,不尽如人意。”说到这里。他对魏珠道:“出去问问,直隶巡抚的折子可到了?若是嵩祝在,传他进来。”
“嗻!”魏珠应着,躬身出去。
康熙转过头,对曹寅道:“即日起,热河这边也要举行斋戒祈雨。自朕以下,自随扈与地方百官止,不得扰民。”
“奴才遵旨。”曹寅躬身应着。
说话间,魏珠已经捧着折子进来,后边还跟着随扈热河的大学士嵩祝。
直隶巡抚的折子已经到了,康熙看过,心里叹了口气,虽然祈下雨,但是“尚未沾足”,跟没下没什么两样。
康熙撂下折子,对嵩祝道:“京城雨水不足,传令京城,自五月一日起仍继续斋戒祈雨。”
嵩祝领命,下去拟旨去了。
康熙又对曹寅交代了两句祈雨的话,随即看了一眼曹颙,道:“瞧着你面色不好,是不是当差辛苦?好生歇几日,再出来当差。”
曹颙这边,自然是一副不敢居功的模样,连道“羞愧”,因家事的缘故,使得公事上有些怠慢,多是内务府同僚之力,云云。
他说的是实话,康熙却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是否是愤懑之色。
见曹颙并无异样,康熙才摆摆手,道:“先跪安吧,朕同你父亲还有话要说。”
曹颙从书屋退出来,才算松了口气。
十六阿哥背着手,已经在不远处候着了。
见曹颙出来,十六阿哥迎上前来,皱眉道:“这修缮的差事算是完了,你还硬挺什么?明儿开始告假吧,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给谁看?年轻轻的,熬坏了身子,可没地方吃后悔药去。”
自然是给那位九五之尊看,今日面君已毕,回去也能好好喝药了。
曹颙心里想着,面上不显,笑道:“没事,这几日忙着接驾累了些,歇两日就好了。”
十六阿哥昨儿带着十六福晋去探望过初瑜,晓得当初是九死一生的模样。
他使劲跺了跺脚,叹了口气,道:“我回去的早了。若是我在热河,咱们继续缉凶,也不能让人钻了空子。幸好大格格缓过来,要不然怕是连你也断送了……”
虽说事发至今已经过去大半月,但是曹颙回想起,仍是觉得后背发寒。不止后背发寒,他觉得自己手心也都是汗,眼前不由的一阵一阵发黑。
十六阿哥见曹颙不吱声,给了他一拳,道:“还是不是爷们,都过去这许久了……”
话未说完,他已经变了脸色,扶住摇摇欲倒的曹颙,高声唤道:“曹颙,曹颙……”
刚好曹寅从书屋里出来,见了此情此景,脸色也白了。
旁边有两个小太监,见十六阿哥急赤白脸的模样,吓得不敢上前,就听十六阿哥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抬人。”
慌忙之中,一行人搀扶着曹颙找太医去了。
魏珠站在书屋门口,脸上也跟着露出几分担忧。待众人去得远了,他收了收心神,转身进了屋子,低声道:“启禀万岁爷,是和硕额驸曹颙突然晕厥,引得十六阿哥慌乱,才闹出了动静。”
康熙盘腿坐在炕上,正在看其他的折子,听了魏珠的话,身子僵了僵。
过了半晌,他才对魏珠道:“过去问问,情况如何了?”
曹颙失算了。
他只以为自己是熬了心神,脸色儿有些不好罢了。
实际上,因前些日子照看初瑜时寝食不安的,就有些伤身,脚步发虚。他只当自己没睡好,没有太放在心上,拖延了这么久。
“肝脾不调”也好,“旧疾未去、忧虑伤身”也罢,太医说了一堆话,意思只有一个,就是曹颙病了。病得不轻,需要养着。
床榻上的曹颙醒过来,心里已经是后悔万分。
初瑜并还没好,自己又病了,多让父母操心挂念。
魏珠奉旨过来时,正听到曹颙对曹寅道:“父亲,儿子没事。父亲不必担心。就是因为最近事多,有些少眠罢了。”
十六阿哥在旁见曹颙如此,忍不住还想要说他两句。没等他开口,就见曹寅上前两步,伸出手去,摸了摸曹颙的额头,已经是红了眼圈。
见他们父子如此,十六阿哥忙合了嘴。
“老父无能……累了我儿了……”曹寅说着,已经是老泪纵横。
不禁十六阿哥惊诧,连曹颙也愣住了。
做了十五、六年的父子,还是头一次见曹寅如此失态。
“父亲……”曹颙喃喃道:“是儿子不好,让父亲跟着操心了……”
魏珠站在门口,见了此情此景,也忍不住伸出袖子,擦擦眼睛。
做人难,做臣子更难,做能干的臣子难上难。
魏珠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低声问了太医两句,才转身回去复命。
屋子里,曹寅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失态,转过身子擦了眼泪,对旁边站着的十六阿哥躬身,道:“微臣失态了,十六阿哥勿怪。”
十六阿哥见了。忙摆摆手,道:“也不是外人,表姨夫不必多礼。”
曹寅看了儿子一眼,吩咐道:“你先在这边歇歇,为父去安排下斋戒祈雨之事,就送你回去。”
“儿子真没事,父亲不必挂心……”曹颙已经挣扎着,想要下地,却是眼前发昏,被十六阿哥给按住。
“父亲且忙,儿子躺一会儿,自己个儿家去。”曹颙无法,只好这般说道。
曹寅看着长子,神色之间,还是有些不放心。
十六阿哥拍了拍胸脯,道:“姨夫放心,稍后我送他回去。”
曹寅迟疑了一下,道:“如此,就劳烦十六阿哥了……”
看着父亲的身影远去,曹颙用胳膊遮了眼睛,道:“我真没病……只是有点累……”
十六阿哥闻言,已经是添了怒气,拉过一把椅子,在曹颙床前坐了,恶狠狠的说道:“非要身上多了两个窟窿,才叫有事儿?你这身子,这几年都快成筛子眼了,就不能爱惜着点。”
曹颙闻言,只有苦笑的份,放下胳膊,看着十六阿哥,带着几分祈求,道:“十六爷,同您商量个事儿,这个还是别张扬吧。初瑜身子没有大好,我们太太胆子又小……”
十六阿哥听他想要隐瞒病情,瞪了他一眼,道:“想也别想,这是闹着玩么?拖大发了,你才是真不孝。”
“我在这边歇歇,喝了药再回去……不过是怕她们担心,以为是大病,回去我就好好养着,明儿开始就不到内务府了……”曹颙商量道。
十六阿哥瞥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眼皮子都睁不开了,还啰嗦什么?赶紧睡吧,等你醒了再说……”
曹颙闻言,这才算放下心,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十六阿哥看着昏睡的曹颙,半晌才叹了口气,起身出来,疾步来到四知书屋见驾。
因为斋戒,不仅要吃素,还要过午不食,所以今日的御膳就用的早。
十六阿哥进屋时,康熙正在用膳。
膳桌只摆了一面,七、八个碗碟,里面装的都是素菜。
“皇阿玛……”十六阿哥的声音,带了几分急切,接下来的话,却被康熙一个眼神给瞪回去。
“身为皇子,遇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康熙撂下筷子,皱眉对十六阿哥呵斥道。
十六阿哥听了,“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低头道:“儿臣知错了,领皇阿玛教诲。”
康熙冷哼一声,叫人撤了膳桌。
十六阿哥跪了半晌,没听叫起,抬起头来,刚好与康熙对了个正着。
“轮到你委屈了?”康熙见十六阿哥似有愤怨,脸色深沉的怕人。
十六阿哥闻言,心里一颤,忙俯首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只是担心曹颙伤身太过,折损寿元,皇阿玛失一忠臣……”
康熙方才已经听魏珠讲了曹颙那边的情景,现下听十六阿哥这般说,自是晓得说得是实话。
换做其他臣子,同皇子阿哥这般亲昵,康熙早就不待见了。但是十六阿哥与曹颙早有渊源,如今又是一块当差,这般友爱,倒是让他想起少年时同曹寅君臣相得的情景。
“你是求药?求医?”康熙摆摆手,道:“你去安排吧,无需请示。”
“儿臣是来求假的。皇阿玛,曹颙那边,免了他内务府的差事,让他歇上一段日子吧……”十六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