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瑜见丈夫兴致了了,撂下手中的棋子,道:“要是先歇歇,算算时辰,太太进宫给太后请安,也将要回来了。不晓得厨房那边的晚饭,安排的如何。”
曹颙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直觉得懒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
他踱步到院角,看着里面葵花苗,已经半人来高。
“到底比京里的晚,京城的葵花,这个时候该有花蕾了。”曹颙摸着叶片,对初瑜说道。
初瑜听丈夫提及京城,道:“如今咱们都出来了,府里就剩下紫晶姐姐与田嫂子她们,怪冷清的。”说话间,她已经站了起来。
曹颙见了,连上前扶住,道:“坐乏了?想溜达溜达?”
“嗯。”初瑜点点头,道:“坐了半日,怪闷的,想瞧瞧天佑他们做什么呢。”
方才,夫妻两个开始下棋时,七娘就带着天佑与恒生到花园玩去了。因有几个丫鬟婆子跟着看着,倒是也不怕磕着碰着。
曹颙闻言,便扶着妻子,夫妻两个一起到花园去。
不远处,秋千旁,有几个丫鬟在那边围着,隐隐的传来孩子的哭声。
初瑜听了,不由担心,脚下已经加快了速度。
是天佑在哭,七娘在旁,急得抓耳挠腮,哄劝道:“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条大菜虫,这个见着了,要是没留意的话,熬成了菜,只当添了肉是不是?味道活活嫩嫩的,比猪肉还好吃呢。”
她不劝还好,这般一劝,天佑伸出小手,捂住嘴巴,哭得更凶了。
原来,七娘带着天佑与恒生在花园玩耍,看见了这小片菜地。七娘就带他们兄弟过来,挨个指给他们看,哪个是小白菜,哪个是萝卜苗,哪个茄子秧什么的。
天佑与恒生自幼生在内宅,哪里见过这些个,听了都觉得分为新奇。
天佑想起祖父曾教过的“锄禾日当日,汗滴禾下土”了,拉着七娘,问哪个是禾苗,怎么“锄禾”。
庄稼与菜地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七娘少不得羞羞他,让他去拔菜地里的杂草。
跟着的丫鬟、婆子见了,都要拦着。原由有二,不好让小爷们干“杂活”,也不敢让他们在大爷、大奶奶的“菜地”里捣乱。
天佑却是倍感新奇,拉着恒生两个到菜地里拔草。
头一次做这个,哪有什么分辨能力?趁着七娘一时没留意,天佑已经拔了好几颗小白菜。
七娘见了,还没等说不对,一个小拇指大小的菜虫从菜心里爬到天佑的手上。
虽说见过些小蚂蚁、小蜜蜂什么的,但是像这样的大菜虫,天佑还是头一回见,吓得小脸惨白,哭个不停。
曹颙与初瑜近前,晓得原由,看到恒生手里提溜的那个“罪魁祸首”,实是哭笑不得。
初瑜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瓜子。道:“不怕,不怕,这个不咬人,弟弟不是也不怕么?”
天佑见父母来了,许是有些不好意思,止了哭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泣着。
恒生举起那条菜虫,道:“哥哥,这个不咬人。它再敢吓哥哥,弟弟就吃了它。”说着,扬起头来,就要往嘴里送。
曹颙连忙给拦住,就算再武勇,吃这个,这也有点渗人了。
恒生只当父亲对这个虫子有兴趣,伸出将虫子递到曹颙手中。
曹颙心里暗暗叫苦,上辈子小时候他见了虫子也哭闹的,因这个没少受嫂子的打趣。
现下所说不怕了,但是这么个东西在手心里蠕动,也让人浑身发麻。
只是在妻儿面前,没有露怯的道理,曹颙只能将这条肥肥的菜虫当玩具,对天佑道:“看着凶罢了,它只吃菜心,和露水,是食素的。”
“和尚,智然叔叔?”天佑见父亲拿着虫子说这些,眼睛亮晶晶的,说道。
这是哪儿跟哪儿,曹颙只能叹服孩子的想象是天马行空、没有限制。
那只大菜虫,在曹颙手中扒了一会儿,不肯安分了,蠕动着爬行。
曹颙身子都僵了,笑着对天佑,道:“软软乎乎的,摸起来跟牛皮糖差不多,天佑要不要拿会儿?”
难得父亲这种“温柔”的声调,天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曹颙心中大喜,立时伸出手去,将菜虫搁在天佑手心上。
天佑这时才醒过身,看着这绿虫子,小嘴一裂,又要哭的模样。
曹颙也有些不忍心,“咳”了一声,道:“出来溜达一会儿,这虫儿也想家了,恒生啊,帮你哥哥将这虫子放回去。”
天佑听了,也像是找了救星似的,巴巴的看着恒生。
恒生提溜起虫子,不解的问曹颙道:“父亲,七娘姐姐不是说,这个比猪肉还好吃,不吃么?”
曹颙指了指菜地,道:“它好小,等大些再吃。”
恒生使劲点点头小脑袋,上前几步,将手中的菜虫放回一颗小白菜里。
天佑听见父亲与弟弟还说要吃这个,小手紧紧的捂着嘴巴,不吱声。
七娘看到父子间互动,新奇万分,凑到初瑜身边。低声道:“郡主奶奶,七娘怎么瞧着曹爷有些底气不足啊?这天佑少爷怕虫子,像谁来?”
初瑜听了,想着方才丈夫哄儿子的情景,也只是跟着笑。
曹颙听到七娘的嘀咕,回头敲了她的脑袋一下,道:“往后再带他们淘气,也要仔细些。瞧瞧,这好好的小白菜,让他们拔了好几颗。”
“嫩嫩的,能熬汤呢。”七娘不服气的回道。
曹颙真是无聊,见七娘已经先自己一步,带着天佑他们来体验“农耕”,也来了训子的兴致。
尤其是这两个小家伙挑食,而且挑食程度丝毫不亚于曹颙这个做爹的。
不吃豆腐、豆芽,不吃白菜、油菜、芹菜。天佑还不吃牛羊肉,恒生则是不吃鸭子、不吃鱼。
看着天佑与恒生脏兮兮的小手,初瑜就蹲下身子,给他们擦拭了。
曹颙看在眼里,对儿子们问道:“拔草辛苦不辛苦,累不累?”
“不累。”两人摇着小脑袋瓜子,一口同声的回道。
曹颙指了指那片菜地,借着问道:“要是都拔了呢?不止要拔草,还要弯下腰来,一颗一颗的抓虫子,再拿了水壶给它们浇水,等等。”
小哥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静。
曹颙挑了挑眉毛,见乌恩在旁边,将她叫到一边,低声吩咐,道:“带人往街上走一遭,挑个杂粮铺子,挑价格最低的粮食买二样。在找个咸菜铺子,最便宜的烂咸菜也买些。”
乌恩虽不晓得曹颙用意,但既是曹颙吩咐,自是应了,问道:“大爷,每样买多少?”
“多少呢?”曹颙犹豫了一下,随着父母亲陆续道热河,这边别院住了不少人,有五、六十口。
“粮食每样五斗,咸菜来两坛子。”曹颙思量了一下,道:“去寻张义支银子,让他安排辆车载你去。”
乌恩应声去了,曹颙与初瑜带着孩子们回到东院。
初瑜又叫人给天佑他们换了衣服,洗了手,七娘这边也收拾了一边,然后端了两盘子饽饽,给他们吃。
七娘是贪吃的,满脸带笑,边吃边说道:“北边的点心样真多。我们那边,有小吃也不是这样的,多是海里的物什。鱼啊、虾子的不必说,各种贝与螃蟹都顶肥顶肥的。”
天佑与恒生听得有滋有味的,就吃不进去手里的饽饽。
天佑吃了一口就撂下,恒生则是拿在嘴里,掰了个细碎。
曹颙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初瑜则是皱眉说道:“不待糟蹋东西的,小心让祖父瞧见不喜,教训你们。”
天佑小心翼翼的偷瞧了父亲的脸色,见并不由责怪的意思,跟初瑜撒娇,道:“母亲,儿子不爱吃甜的,吃不下了。”
恒生也跟着嘻嘻笑着,对初瑜道:“母亲,掰碎了,喂鱼呀……”
“刚才不是说‘锄禾’不容易么,还不晓得珍惜吃食。”初瑜嗔怪着,拉一下曹颙的袖子,道:“额驸也说两句,省得他们两个淘气包不长记性。”
这珍惜吃食的话,夫妻两个何曾说过一遭,但是小孩子不知生计艰难,根本就没有珍惜节俭的概念。
这个道理,就是半大孩子方七娘也晓得:“郡主奶奶,两位小少爷锦衣玉食的,不晓得民间疾苦。要是啃上几日窝窝头,喝上几日菜粥,就晓得这点心才是人间美味儿。”
她说的这些,就是初瑜也只是听过罢了。
孩子们喜动,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天佑与恒生便鼓动七娘一道去校场找任氏兄弟比试去了。
想着七娘方才说的话,初瑜犹豫了一下,说道:“额驸,要不等儿子们大些,额驸多带着出出门子。就算不去耕读,也要晓得些生计才好。到底是小子,要是只知肉糜的话,那就是咱们当父母的罪过了。”
曹颙闻言,笑着点点头,道:“难为你这当娘的,还能想到这些。换做其他人家,溺爱无度的,不惯成废人不罢休呢。”
“就是我不说,额驸也不会让儿子们那样的。”初瑜瞧着丈夫,眼里满是信赖。
曹颙心里,则是惦记晚上的“盛宴”菜单。
虽然到了下午,但是日头正足。
初瑜瞧了瞧窗外,对曹颙道:“额驸,使人切颗西瓜送到前院吧?日头地下耍,别再过了暑气。”
曹颙摇摇头。道:“别啊,别打以后了,良好的品行还得打小养起。今儿开始,就让他们晓得晓得生计艰难。”
初瑜闻言,不由意外,道:“这大热天的,总不能让孩子们渴着。”
曹颙道:“凉白开,就行了;外头的孩子,还直接喝井拔凉水呢……”
热河街上,乌恩拿着两只面口袋,站在一个小杂粮铺子前,后便跟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子青儿。
“姐姐,咋不去街对面铺子,那个铺面大呢?”青儿看了看这巴掌大的门脸,好奇的问道。
乌恩笑着说道:“大爷让挑最便宜的,店大欺客,东西就贵了。”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瞧瞧,好像你出来多少遭是的?装学问是不是?”
乌恩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子,道:“满大爷,满祖宗,您不是出来溜达么,那还跟着咱们做什么?”
她面前站着的,正是曹颙的小厮曹小满。
因曹颙休假,小满也没有差事,闲下来。听说乌恩出来,他便跟着蹭车,一起出来。
见乌恩这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小满抱胸道:“忘恩负义是不是?忘了当年谁教你汉话的。当时谁舌头都伸不直,我一说还哭鼻子来着?”
乌恩见他说小时候的窘事,笑着说道:“服了您呢,这事儿都念叨多少回了。”
小满放下胳膊,脸上也带了笑。道:“乌恩妹子,还没问呢。大爷怎么想起支你出来买这个?”说着,一把从乌恩手中拉过口袋,道:“买什么,跟哥哥说,哥哥去帮你买。”
看着他们两个说话有趣,青儿在旁边,抿嘴直乐。
乌恩有些不好意思,道:“满爷,到底大了,不比小时候,往后,这‘哥哥’、‘妹子’的称呼就免了吧。”
“有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叫你姐姐不成?就算奶奶要抬举你,给你长月例银子,你的岁数也在那摆着。想让我叫你姐姐,想也别想。”小满浑浑噩噩,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虽说都是曹家下人,但是小满的身份同别人又不一样。
他是曹家家生子不假,但是也是府里唯一两户被曹家祖上赐家姓的人家。
他祖父曹福是曹家南边早先的大管家,如今在外城置了宅子养老;他大伯曹元虽是曹府的二管家,在曹忠之下,但是曹忠已经上了年岁,府里大小事务多是由曹元做主;他父亲曹方,从十多年前就跟着曹颙身边,是曹颙得用之人。
曹小满自己个儿,七岁当差,给曹颙做书童,如今已经十多年了。他的姑姑堂姐,也多与府里的其他人家结亲,其中有个堂姐夫,就是曹家的外管事之一郑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没有差事,熬到年岁,小满指定也要继承父祖,成为曹府的大管家。
这两年,惦记给小满说亲的,不是一个两个。
还是曹福压着,说既是给主子当差,没有为了自己个儿受用,早早享福的道理,要孙子等到二十,主子们不给指人再说亲。
内宅的丫头,晓得自己大爷不是在美色上上心的,大奶奶身份又尊贵,就算要纳妾,还有喜彩她们一排大丫头在前面。
没人敢冒着干系,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倒是私下里打听打听这个,说说那个管事的情景也是有的。
曹小满,就是她们嘴里的香饽饽。
因曹小满同乌恩熟识,还引得不少人侧目,生怕乌恩近水楼台先得月,闹得乌恩哭笑不得。
所以,乌恩才说了这些需要避讳的话,就是怕引出是非口舌。
这会儿功夫,小满已经进了杂粮铺子。乌恩没法子,只好带着青儿跟进去。
铺子本来就小,架了两层木板,放了不少装豆子的簸箕,下边就是装粮食的麻袋,都敞着口。
见了半数不认识的,黑乎乎的面。还有略显刺鼻的霉米,小满不禁皱眉。回头对乌恩,道:“怎么到这儿买东西?”
铺子里只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也不晓得是伙计,还是东家。
见进了客人,这老头上前,问道:“姑娘,这位小爷,这是要买米,还是买面?”
小满想叫乌恩换个地方,乌恩已经上前一步,看了看摆着的米面,问道:“掌柜的,这铺子里最贱的米与面分别是哪个?”
虽说乌恩是丫头,但是因自幼在紫晶身边,大了又跟在曹颙夫妇身边。所以吃穿用度按照二等丫鬟的例,看着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听说她问最贱的粮食,那老头带着几分犹疑,指了指靠门口的一个麻袋,道:“这是陈年的高粱面,是面里面最贱的,每斗四十文。”说到这里,他又指了指旁边一个簸箕,道:“这里面装的是大破粒,每斗比高粱面还便宜两文,是米里最便宜的。”
“大破粒?”小满抓了一把,道:“这不是干苞谷粒么?”
“就是苞谷,干了用碾子碾一遍,去了皮,就是这个了。”老头说道。
“四十文,三十八文?”乌恩四下里看着,问道:“没有再便宜的了?”
那老头见乌恩这样。从门口拽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