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只有混在鱼群里,这黑鱼就不显眼了。”十六阿哥笑着拍了拍曹颙的肩膀,道:“难为这会儿功夫,孚若就想出来这好法子。只要将这水搅浑,谁也别想干净,自然闹腾的人就该闭嘴了。皇阿玛又是求稳,顾惜朝廷脸面,多半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加上法不责众,就算晓得其中有十五哥的干系,惩处也不会太重了。”
“十六爷想的不错,不过世事难料,要是闹腾大了,不好收场,十五爷没事儿,有事儿的就是十六爷。”曹颙说道:“十六爷早间也说过,内务府这本烂账,不能查,拔出萝卜带出泥,晓得这个,十六哥也要查?”
十六阿哥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扬眉道:“查,这般整日里想着贪墨银子的混账东西,就算不能伤筋动骨,也要吓他们个心惊肉跳!再说,这姿态摆出来,那边也能交代了。”说着说话,他指了指京城方向。
“十六阿哥这么一划落,少不得还能划落些银钱出来。”曹颙说道。
内务府的产业,大头是地产。京畿当年跑马圈地的皇庄,还有东北大部分地区。除了农庄、山地,还包括东三省的水产、矿产、盐滩等。
曹颙去年初到内务府时,看到内务府产业单子,就曾暗道可惜。资源丰富的东三省,成了皇帝私家后院不说,其中所获,多是入了各层经办人之手。
要是十六阿哥这次真能有所获,那国库的银子富裕些,康熙那边也不至于巴巴的盯着自己。
“孚若,可别想等现成的。虽说我出面将这事揭开,不过你是内务府总管,到时候少不得还是你经手。”十六阿哥看出曹颙所想,笑着说道:“晓得你怕麻烦,这次却是我拖累你了。等事情完了,我好生谢你成不成?”
“呵呵,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十六爷的厚礼了。”曹颙毫不客气的说道,心里已经是畅快许多。
说起来,这回也能借着十六阿哥的光,将自己前几个月受的鸟气吐一吐,报报宿仇。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做人要良善才好……
十六阿哥见曹颙笑得诡异,瞅了他一眼,道:“怎么笑得这么贼?瞧着像是要使坏的样啊。是不是这阵日子休假将你憋的,开始琢磨糟蹋人了?”
曹颙笑了笑,道:“十六爷似乎有些健忘啊?”
十六阿哥被说得莫名其妙。道:“健忘?这打哪儿说起?”
“岳父园子那几位,十六爷到底如何安置?福晋那边不好直接相问十六爷,前几日跟初瑜提过为难,话里话外,怕十六福晋晓得担干系,也怕把十六爷心爱的慢待了。”曹颙看着十六阿哥,笑着说道。
十六阿哥听了,“嘿嘿”笑了两声,道:“爷这里要忙着差事,哪里顾不得那些,怕还得劳烦七哥、七嫂一阵日子。”
都是借口,十六福晋有着身孕,十六阿哥心疼罢了……
十六阿哥被曹颙调笑了一番,打量他一眼,道:“放心,你十六婶贤惠,十六叔我背负不了惧内之名。倒是某人,到底是惧内,还是寡人有疾,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曹颙被噎得说不出话,再想想太医之前诊断的,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只是到底是私事,打趣一句就罢了。他对十六阿哥摆摆手,道:“十六爷,咱们别你你我我,也学着当个好官,关心关心民生如何?”
“是了,刚才你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关心民生?”十六阿哥反问道。
“十六爷同往吧,只当是消消食儿,这粘东西吃着不爱克化。”曹颙说道。
难得曹颙主动做什么,十六阿哥自是好奇,跟着他一道到了街市上。
随意走了几家米店,正如曹颙所料。寻常白米已经涨到一石一两七钱银子,好些地方已经超过二两一石。其他小米、高粱的价格,也比春日间涨了五成。
令人诧异的是,涨得最厉害的是杂粮。
听铺子里伙计讲,不少官宦府里,都买进大宗杂粮。听说是因祈雨的缘故,皇上一日一膳,外头的臣子虽不敢仿效,但是也不敢再好好吃饭。
不少府里的桌子上,都撤下大米白面,换上粗粮做主食。
听了这个,十六阿哥不禁失笑,出了店铺,就对曹颙道:“孚若,瞧着,你还真是走到哪儿,哪里财源广进啊。”
曹颙瞧瞧十六阿哥微微发福的身材,道:“十六爷,五谷杂粮是宝,早吃早好。”
十六阿哥打开折扇,扇了扇,道:“别跟爷说这个,等什么时候你改了你那挑食的毛病,再来说这个。”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曹颙,道:“其实,将你搁在内务府实是可惜了了。你这经心劲儿,户部那些酒囊饭袋拍马也追不上。要是将你放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就是大清朝又一个米思翰。”
米思翰是康熙朝早年间的名臣,在户部尚书上成就不菲。早年间,各省财赋,都在地方藩库,任由布政司报数支配,剩下的才归到国库。
米思翰发现其中弊端,上了折子,奏请将各省银钱经费都押解进京,入了国库,将勾稽出纳权收归户部。
正因如此,才使得国库充盈,使得朝廷有财力将随后爆发的“三藩之乱”平定下去。
要知道,当时“三藩之乱”时,整个南半拉都跟着乱了。要是银子不在中央,在地方,那就算不能改变战争的结果,也会有所影响,使得战事继续进行下去。
除了使得朝廷不缺钱粮之外,在平定三藩之乱上,米思翰还有大功。
三藩之乱前,他是坚定撤藩派;三藩之乱时,不少朝臣顾及军费开支,建议不动八旗铁骑,而是就近调绿营抵御把守,米思翰这边,则是提出:“贼势猖獗,非绿旗兵所能制,宜以八旗劲旅会剿。军需内外协济,足支十年,可无他虑。”
有了他这个户部尚书的保证,八旗铁骑主力才南下。随后在户部往下给各省运送军需时,他又上了折子,请旨禁止地方官员因战事加派苛捐杂税累民。
在三藩大军一路北进,南中国已经乱成一团的情况下,朝廷最终还是挺下来,这其中米思翰居功至伟。
因这个缘故,米思翰在康熙朝众多名臣中,始终有一席之地。
只是他活了四十三,就病故了,要不然的话,少不得封阁拜相,不会让索额图与明珠专美于前。
不过,米思翰虽没有成宰相,他的儿子却是四十出头,就授了武英殿大学士,那就是现下署理总理内务府大臣的马齐。
正是因是名臣之后,自己又有功绩,使得康熙对马齐颇为青睐。即便他当时掺和进夺嫡之事,康熙对他也多有优容。
五月初八,署内务府总管马齐,因复授为大学士,至热河谢恩。
同日,康熙传下谕旨,马齐着留热河办事;前几日奉旨回京的大学士嵩祝,着在京办事。
颇出十六阿哥意外的是,马齐空出来的内务府总管缺,康熙并没有叫人添补之意。
如今内务府总管,还有三位,即和硕额驸曹颙与宗散佚大臣观保,还有工部尚书赫奕。
这其中,又是一系列人事变动,转户部右侍郎傅尔笏纳为左侍郎,内阁学士郭稗为户部右侍郎,右副都御史阿锡鼐为刑部左侍郎,左副都统史刘相为刑部右侍郎。
不晓得是不是这番变化带来新气象,还是十六阿哥透了什么风,终于有官员想起热河米价之事,上了折子,请调常平仓放米平粜。
待五月十三,曹颙假满,重新回到衙门当差时,常平仓已经放米,寻常白米,官卖的价格是每石五钱,按户领取。
这几年,北方粮食物价恒贵,就是平常每石米的价格也在一两银子上下。
这次平粜,是因圣驾在热河,才这样的价格。
在官粮的冲击下,每几日市面的粮食价格已经大跌,渐渐恢复到旧日的价格。
因有折子提及热河的米,加上之前京畿粮价上涨,康熙又下旨,八旗官民下半年八月应领取的禄米,全部现下就开始发放。
这样做的原因,是怕祈到雨后,又担心多雨。若是雨水过多,道路泥泞,运输不便,那米粮就要发霉用不了了。
虽然热河这边的王公贵人,在悠哉的避暑,但是西北边陲,已经开始预备秋冬军需。
西北气温比京城这边低,进了八月就是深秋,九月就是初寒。
康熙这边还在想着西北的银子,那边十六阿哥,已经扯出大旗,准备清查内务府账目了……
第672章 人事(上)
原署总管内务府大臣马齐既已官复原职,还兼了户部尚书,自然卸了内务府的差事。然而,在众人揣测中,康熙并没有指出新的内务府总管人选。
十六阿哥这边,则是挑出了内务府账目的漏洞。
自康熙五十年至今,因逢登基五十载、还有康熙六十万寿,加上北方水涝旱情等缘故,北方诸省,都有恩诏,减免银钱赋税。
内务府管辖北五省的皇庄,没有赋税,百姓们自然也就沐浴不到浩荡皇恩,并没有什么恩旨下去。
然后,在并未减租的年份下,入库杂项出入颇大。
有些地方,每年需要交纳多少入内务府库,都是有额度的。
多数情况下,这个额度不仅有水分,而且还好重复支出。意思是,内务府不仅没有收到相应杂项,反而需要另外再支出一份银钱,采买这些。
这只是个开头罢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其他支出,林林总总的,多有重复。就能盛京矿山来说,从康熙四十五年至今,就有三笔大的支出,用于开矿事宜。
至今十年过去,没有任何银钱进账,但是每年用于支付矿工银米,却都是一笔不斐的数字。
那么多人,守着一个大矿,难道是看着矿山玩?
因为是铁矿,不是金矿与铜矿,所以留心的人少。要是不留心核对历年账目,也不会在众多产业中发现这个。
“怨不得都说,内务府这边,是一辈人当差,几辈子吃穿不愁,这油水也忒太了。”伊都立看出这其中的猫腻,感叹不已。
他是内务府本堂郎中,曹颙的左右手,十六阿哥查账之事,并没有瞒他。
“十六爷,曹大人,要不然行个方便,让卑职也外放,做个庄子总管去?”伊都立想起妻子曾提过,这起今年雨水不足,庄子收成怕难见好,到了年底怕是要入不敷出。看是不是将热河宅子这边收藏的古董字画变卖一些。
十六阿哥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道:“父母在,不远游,伊郎中要做不孝子?”
伊都立这才叹息一声,止了羡慕,转过头来,看着曹颙道:“大人折腾一趟招投标,将内务府商道卖了三年。不过入了内库几百万两银钱。瞧着这北五省的皇产册子,怕是每年这样不明不白的就得这个数儿。”
虽说曹颙晓得如今官场贪墨成风,内务府衙门这边也清白不到哪儿去,但是其中种种,也让人触目惊心。
别的不说,就说内务府之前的采买单子,有几种常见之物。例如蛋、鸡、鸭等物,这采买价格,就是市价的小十倍。
十成里贪墨八、九成,这是什么胆子?
蒋坚为曹颙幕僚,看着曹颙跟着十六阿哥查账,心里却是放不下。
晓得事情由十六阿哥做主,曹颙改主意也没有用,所以他就没有规劝曹颙。只是私下里,已经开始想法子,看能不能让曹颙少担待干系。
就在十六阿哥与曹颙查得不亦乐乎之时,内务府又有了大变动。
内务府总管赫奕因上错了请雨折子,引得康熙震怒。
不晓得是康熙有心发作,还是赫奕真的疏忽。起因是这样的,康熙五月十三批的折子中,有个是驻留在京的赫奕的折子。
是赫奕奏报祈雨得雨折子的,意思是从黑龙潭、满井、草桥、水头庄这四处,五月初八开始祈雨,至十四日满七日。如今经礼部具奏,求雨停止,那内务府祈雨这四处,是继续祈雨,还是停止祈雨,请上旨。
折子内容没什么,但是坏就坏在下边的日期上。康熙看折子时,是五月十三,这折子下边署的日期,也是五月十三。
京城到热河的折子,除了标注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的,其他折子都是由在京大学士当日下晌汇集整理,由专人快马送往热河,次日到抵。
赫奕这折子,当日就到了,这不是大稀奇,是什么?
康熙震怒,下旨让在京的大学士严查此事,结果查出什么外人并不得知。只是到五月十八,康熙撤了赫奕内务府总管的缺。
署理内务府的十六阿哥,内务府前总管马齐,内务府总管曹颙与观保,都被传召到御前,让他们从内务府属官里举荐人选,补赫奕的缺。
曹颙的位置,排在诸人之后。
众人都晓得,赫奕的仕途,怕是差不多到头了。
帝王垂暮,最受不了的,就是臣子的糊弄,这会使得他越发多疑。
“伴君如伴虎”,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欺君之罪”,别说是断送仕途,就是掉了脑袋,也不稀奇。
“嗯?”康熙说完,见大家都不开口,不由皱眉,看着马齐道:“难道偌大内务府,就没有当用之人?”
“回皇上的话,总管内务府慎刑司郎中董殿邦在内务府当差多年,老成持重,奴才举荐此人。”马齐躬身回道。
康熙点点头,视线从十六阿哥、曹颙等人身上扫过,问道:“尔等意下如何?”
董殿邦是内务府老人,说起来内务府众属官里比他更适合的也没有几位,马齐举荐的也算是公道。
十六阿哥与观保、曹颙他们三个也没有其他举荐,都附议马齐。
除了观保年过而立,曹颙与十六阿哥委实年轻了些。康熙想着十六阿哥最近正查账查的欢实,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有个稳重之人补此缺也正好。
命董殿邦署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谕旨,当日便在邸报里,明发天下。
曹颙想起尚在京城府里的董素芯,颇感棘手。
回到别院时,曹颙就对父亲提及董殿邦署理内务府总管之事。
曹寅点头,道:“以他的资历,这个内务府总管早就当得。去年若不是你升了内务府,他应该就提了。”
“别的还好说,这个董大人儿子接触几遭,算是通达之人。只是,咱们府里那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