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项虽不晓得哪句真,哪句假,但是都恭敬的应了。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散去时,李廷臣还特意吩咐人带了食盒,叫曹项拿回去给女眷。
曹项感激不尽,谢了又谢后,才带着人回宅子。
因喝了不少酒,又吹了风,回到宅子门口下马时,曹项就有些受不住,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
实是挺不住,他就扶着墙根,吐了个痛快,而后由小厮扶着,进了院子。
绿菊那边得了消息,已经带着丫鬟在二门迎着。见曹项浑身酒气,亲自扶进屋子。
晓得他出去吃席,绿菊这边已经先使人熬了醒酒汤。
服侍着曹项更衣漱口后,绿菊就亲自将醒酒汤送到曹项嘴边。
曹项笑着接了,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道:“是知府大人从酒楼要的点心,叫我拿回来给你吃的。你快尝尝,跟京里的饽饽比起来如何?今晚晚饭上,吃了一小盅老汤烩面,味道甚好,可惜方才都吐了。等忙过这两日,我带你过去吃。”
听说曹项吐了,绿菊怕他肚子空不舒坦,就起身去捧了食盒,神色却颇为意外。笑着说道:“都是什么吃的,怪沉的。”
说话间,她已经将食盒捧过来,搁在炕桌上,揭开盖子。
灯盏下,里头白晃晃的。不是银子是什么?满满的一层银元宝,都是精巧可爱。
绿菊的笑容凝住,用帕子捂了嘴巴,惊诧得紧。
曹项这边也是诧异万分,丝毫不觉欣喜,只觉得后背只冒冷汗,醉意立时去了八、九分。
上下两层的食盒,每层十个银元宝,每个十两,拢共是二百两银子。
曹项这个七品训导,一年的俸银也不过是四十五两。眼前这些,比他四年的俸银还多。
“爷……”绿菊抓了曹项的手,面上有些担心。
曹项的视线从银子上移开,站起身来,涨红了脸道:“不行,我要给大伯写信。”说话间,就开始四处找笔墨。
绿菊忙扶住他,道:“爷别急,我这就叫人给爷取去。”
这内宅的正房三间,两人在西屋住着,东屋收拾出来,做了曹项的书房。
茯苓听了吩咐,端了纸张笔墨送过来时,绿菊已经盖上食盒。
绿菊铺好纸张,打发茯苓下去,自己拿起墨条,亲自给曹项磨墨。
曹项拿起笔,却不晓得该如何落笔,抬头看看边上给他磨墨的绿菊,道:“我该怎么办?”
绿菊犹豫了一下,道:“外头爷们的事儿,我也不晓得。只是这世间哪里会有天上掉馅饼的没事?若是爷是上官,李知府是属下还罢了,巴结孝敬也不算什么。这平白无故的,给属下银钱,怎么说都蹊跷。反常即妖,这些银子来意不明,爷心里也当惊醒。”
曹项听了,使劲点头,撂下笔道:“就是这个道理。我也觉得不对,贪小便宜吃大亏,这不明不白的银子,谁稀罕呢。只是瞅着知府大人说话办事,是个爱面子的,要是直接还回去,抹了他的脸也不好。还要想个法子,不要留了是非口舌。”
“爷也别急,也不必就直接了当的将银子送回去。等过些日子,寻个由子,送份差不多的回礼就是。”绿菊思量了一回,开口劝道。
曹项点了点头,道:“有你在我身边,真是我的福气。赵师爷那边,虽说教起来,一套一套的,但是我瞧着,还不如你有主意。”
“都是我不好,本不该卖弄口舌。只是担心爷,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绿菊听了,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爷不要怪我,下次我不敢了。”
“什么怪不怪的,我欢喜还来不及。”曹项说着,见绿菊手指上沾了墨汁,忙抓了她的手,亲自用帕子给她擦拭了,道:“往后你就好好养着,动手的活都交给我。”
“哪里就那么金贵了?”绿菊闻言,淡笑道:“就是为了侍候爷,我才跟着爷过来的。”
听绿菊说这个,引起曹项的心病。他也顾不得给曹寅写信,摩挲着绿菊的胳膊,道:“天不早了,该歇了……”
他只说了一半,最后一句话却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早点生个儿子吧……
热河,学士府,内堂。
伊都立坐在炕边,脸色黑得怕人。杨瑞雪在旁见了,心里有数,面上越发小心,亲自斟了茶,送到伊都立跟前,柔声道:“爷,喝杯酽茶解解酒吧。晓得爷不爱醒酒汤的味儿,就给爷预备了这个。用井水拔了,正凉着。”
伊都立接过,一口饮了,只觉得去了几分暑气,舒坦了不少。
他犹豫了一下,皱眉问道:“好好的,月娘怎么跑去见外客了?”
月娘是他春日里添的妾室,今年才十三,正是豆蔻年纪,娇小可人。
伊都立的妻子伊尔根觉罗氏原是要过来热河的,因家务脱不得身,就叫人将月娘送了过来。
刚好伊都立因初瑜在府里遇刺之事,有些迁怒杨瑞雪,见小妾到了,就一直歇在月娘屋里。
“许是想探听姐姐的消息吧,不是说月娘的姐姐做了云少爷的屋里人么?”杨瑞雪轻声回道。
“饶是如此,你也当拦着些。她年岁小,不晓得规矩,你这当姐姐的,也不管教管教。”伊都立想着刚回来时,见月娘与仕云两个在堂上说话,心里就有些不对味儿。
“是,爷,奴晓得了。”杨瑞雪低头应着,拉了伊都立胳膊,道:“爷别恼了,月娘妹妹同仕少爷年岁差不多,小孩子愿意亲近些也是有的。”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伊都立的眉头皱得更紧。
杨瑞雪乖觉,已经收了声,走了两步,到窗前的桌子前,摘了一根发钗下来,挑了挑香炉里的烟灰。
伊都立原还怕小妾出身风月场合,闺门不肃,给自己戴了帽子。
见了杨瑞雪轻柔的腰肢,想着她床笫之上的风情,伊都立不由身上有些发热。
加上酒气未消,又是美色当前,伊都立哪里还把持得住。
他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把将杨瑞雪楼在怀里,手脚已经开始不老实。
“爷,妹妹还等着爷呢……”杨瑞雪想要挣扎开来,却被伊都立抱得紧紧的。
伊都立被挑得兴起,一把将杨瑞雪横抱起来,脚下走了两步,将她压在炕上。
这时,就听外头有丫鬟禀告:“老爷,二太太,月姨娘使人过来,问老爷何时过去。”
伊都立的手在杨瑞雪的胸前揉着,正是激荡之时,闻言不由扫兴,转过头来,对着门外道:“不过去了,叫马嬷嬷过去,教教她规矩……”
杨瑞雪化作一汪春水,心里得意,嘴里微微呻吟着,身子已经软了……
第678章 酷暑
六月初二,曹颙还没将新写的折子递上去,十六阿哥就带来一个好消息。他之前的请旨折子,康熙已经批了,允他暂回京城。并且还有旨意,让他回去带人探察京城四周,看看旱情如何。
曹颙不胜欢喜,将手头的差事都交接了,又请陛辞。
康熙便没有传召他见驾,不过也打发魏珠出来带了口谕,让他精心差事,不可糊弄。
因一个祈雨之事,已经折了多少官员,曹颙就算再大意,也不会在这个上面偷懒。
李氏与初瑜这边,早已收拾好行李。因女眷都回去,所以魏黑之妻香草带着七娘,也收拾好东西,要跟着一块回京。
只是想着这边就剩下曹寅,李氏心里又有些不放心,待曹寅再三劝了,才依依不舍的上路。
来时还是春日,回去时已经是盛夏,道路两边别有一番景致。
一行都是妇孺,曹颙就吩咐人缓行。
除了天佑与恒生两个天天嚷着骑马外,偶尔曹颙也将天慧抱到马背上透透气。
刚从热河出来时还好,青山绿水,并不觉得暑热。行了两、三天后,就开始觉得热了。
李氏上了年纪,初瑜是大病初愈,孩子们也娇嫩,所以也怕中暑。每日里早早出发,中午就在驿站歇了。
如此这般,总算在六月初七那天,平平安安的抵达京城。
早先在京城里还不觉得,这去了趟热河,再回京城,越发觉得京里的暑热难当。
兰院上房这边,已经搁了两个冰盆,李氏还是热得睡不着觉。
想着要去海淀园子小住,但是素芯之事还没处置妥当,李氏也不好过去享清闲。
兆佳氏这边,已经是抱怨了两遭。倒不是挑这门亲事如何,而且觉得眼下董家还不接姑娘有些不对劲。
到底是亲娘没不在了,后娘也不精心。要是想赶在年底前出门子的话,这要预备的事儿还多着。
李氏这边,对于丈夫给侄子定下素芯之事,心里并不怎么看好。
女子本就青春有限,找个小夫君,往后怕是会吃力。
兆佳氏早就惦记给幼子张罗亲事,是李氏晓得的,所以还担心她嫌素芯年纪大,往后婆媳不好相处。没想到兆佳氏这边却是反常,提起素芯并无不满之意。
她哪里晓得,现下兆佳氏已经将素芯当成了自己人。
早年兆佳氏刚进曹家时,就因不识字,受过丈夫的挑剔。曹荃当初,还曾想着亲手给妻子启蒙,但是兆佳氏对别的还伶俐,对于学习写字,却是打死也不开窍,终是不了了之。
曹家年轻一辈的媳妇,初瑜不用说,是尊贵的皇孙女,满汉文都通晓;就是静惠这边,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论出身也好,论品貌也好,都比兆佳氏强许多。
静惠那边,又是个滴水不漏的,使得兆佳氏都没地方摆婆婆的谱。
如今有了素芯,她也开始念叨“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这句话,想起孙老太君在世时的威风,心里有了祈盼……
李氏这边,则是有些为难。
按理来说,儿女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素芯后母高氏,并不是董家能说得上话之人。
思量了一番后,她还是使人往董家送了名帖,言明想要登门拜访之事。
董家当日就使人回了帖子,说是六月十四,正好是董家一个孙儿的“抓周”,邀请李氏与兆佳氏过去做客。
李氏这边同兆佳氏说了,倒是使得兆佳氏欢喜不少。
虽说小定还没下,但是眼下也有会亲家的意思。
转眼,到了六月十二这天,李氏、兆佳氏、初瑜三个就乘着马车,到了董家做客。
因祈雨的缘故,五月里没有人家敢请戏班子,兆佳氏也是许久没听戏了,觉得热热闹闹的,衬着很有人气。
加上董家儿孙多,女眷多,加上几位回门子的姑奶奶,漫漫的坐了好几桌子。
不管是儿媳、孙媳们娘家,还是老姑奶奶、小姑奶奶的婆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
兆佳氏看在眼里,心里对这门亲事越发满意。
虽说董家不如曹家门第高,但是这姻亲故旧,往来关系,丝毫不比曹家弱。几门往来联姻的人家,都是内务府实权人物,并不比曹家的姻亲李家、孙家差。
董殿邦之妻那拉氏已经上了年纪,如今家中内务多是由董家长媳尚氏打理。
李氏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听戏来的,主要还是为了放定之事。
尚氏这边已经先得了董殿邦的吩咐,挑了本月下旬一个好日子,说好了那日放定。
因姑娘大了,怕误了花期,所以大定之事,话里话外尚氏也提了一句。
李氏这边,自然是没话说,只是到底要兆佳氏拿主意,便没有说死。
葵院,上房。
一片寂静,长生已经被奶子抱回兰院,天佑与恒生两个也在书房上课去了。
屋子里,素芯低头坐着,脸上露出几分迷茫之色。
紫晶见她如此,心里叹了口气,亲手倒了一盏凉茶,送到素芯手上。
素芯双手握着茶杯,抬起头来,轻声道:“谢谢姐姐。”
“不过一盏茶,外道什么?”紫晶笑着坐在炕边。问道:“姑娘如此心神不宁,可是为了太太、二太太今日赴贵府之事?”
素芯闻言,点了点头,道:“怕是我要走了,真舍得太太与姐姐……”
“没几个月,就要坐着轿子回来了,到时候姑娘就是再想走,也走不了了。”紫晶拉过素芯的手,笑着说道。
“真羡慕姐姐,哪里还会有这般自在的日子呢?”素芯咬着嘴唇,说道:“打小就学规矩,进了宫里,也是学规矩、看脸色。只有这半年,虽说不是自己个儿家,却是难得的清静与自在。好好的人,为什么偏要说人家。”
“身为女子,总要寻人家的,也不好就这么耽搁下去。况且姑娘也没说给别人家去,往后隔墙住着,往来往常的,多好。都说做媳妇难,也要分人家。二太太看着厉害点儿,却没有坏心,只要恭敬着,说几句好话哄着就成;二奶奶性子柔顺,你也见过的,妯娌之间也不难相处。五爷早年在老爷、太太身边养着,待人最是和气不过。姑娘且安心,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紫晶见她如此不安,开口劝着,给她吃定心丸。
素芯听出紫晶的好意,反手拉住紫晶的手,看着她的脸,犹豫了一下,问出心中所惑:“姐姐既晓得这个道理,为了误了花期,孤独至今?”
紫晶听了,身子一僵,过了半晌才露出笑来,道:“谁晓得呢,早先我也想着嫁人来着,寻思做个贤妻良母。可是嫁谁呢?就算想嫁,也要有男人肯娶才好。既是没人要,就只能这样熬下去……”说到最后,已经露了几分孤寂。
“姐姐……”素芯见她这般清冷的模样,心中不忍,道:“要不我同嫂子说说,看能不能给姐姐寻个合适的人家……”
紫晶听了,忙摆摆手,笑着说道:“姑娘的心意,我心领了,还是算了吧。做人家的填房,去当便宜娘,我没那个福气;入土半截的人,也没那脸面去做人的妾侍。姑娘刚还说这边日子清静自在,舍不得走。姑娘才住了半年就如此,我住了大半辈子,自然更舍不得走了……”
虽说如今正是酷暑,天热得不行,但是曹颙身上背了圣命,也不是清闲的时候。
从热河到京城这一路,两侧的庄稼都因少雨长势不好。京畿如何,还得下去看看,才能得知详情。
在家里歇了半日,次日曹颙就带着几个内务府的属官出京,先是去了昌平,而后密云、延庆、通州、大兴、房山、怀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