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务府衙门。
曹颙坐在书案后,营造司员外郎董长海拿着账目,跟他回报畅春园那边几处亭台修缮进度。
如今,在内务府诸人眼中,董长海算是内务府的红人,不仅是新上任的总管的侄子,还是曹颙的亲信。
他原本是六品主事,只因跟着曹颙到热河修庄子,就委署员外郎。待庄子修缮完毕,回到京城中,他就升了实缺。
到了九月,天就转凉,有些工程就不能动了。所以如今要加快进度,好赶在月底前完工。董长海的意思,想学着春天修缮热河行宫的例,再从别处抽调人手,两班倒。
除了人手之外,银钱材料也要先预备出来,省得一样一样的请批,耽搁时日。
除了这个,还有一事儿,就是有几处皇家庙宇的佛像需要鎏金。还有就是太后早先吩咐过的,要内务府赶制一批礼佛的金器,都需要金子。
但是内务府银库里,金子是有数的,怕是有些不够用。
前面的曹颙还能做主,后边提到金子,这个曹颙心里没底,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内务府银库,就是皇帝的私库不假,但是各种支出林林种种的,使得内务府这边也是入不敷出,银钱紧得很。
“修园子那边,你去问问董总管,若是他没有其他意见,就按照你说的办。至于所需的金子,总共需要多少两,银库里有多少,中间还差多少,都劳烦你做个清单给我。”曹颙稍加思量,说道。
董长海应了应声,出去寻在董殿邦去了。
曹颙坐在书案后,摸了摸下巴,已经琢磨宫里有没有其他藏金的地方。
皇帝是不是也有私房?
要不然的话,皇帝做得可太窘迫。
目前各地发现的几处金库,最后出来的金子,都是收归内库的,数量怎么会这么少?
想到此处,曹颙越发觉得皇宫里指定还有金库,只是外头人不晓得罢了。要不然的话,连皇帝都缺金子,那王府那边的金子也说不好。
这样一来,先前想要应付雅尔江阿的生意,就是实行不了了。想着雅尔江阿还兴致勃勃得德等着自己出主意,要是没有应付的,还真叫人为难。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曹颙想着金子问题时,就听有人笑着说道:“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本王来了,也不晓得。”
曹颙抬头一看,不是雅尔江阿是哪个?
他忙起身,从书案后出来,上前两步,道:“王爷……”
雅尔江阿穿着常服,看着心情甚好,大踏步进了屋子,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道:“今儿天不错,本王就来瞧瞧你。之前本王跟你说的,有眉目没有。你也用些心,本王不愿太催你,你也给本王点面子。”
曹颙这边,将之前跟四阿哥与十三阿哥提过的广州银换金计划,仔细说了一遍。
听说广州那边金子能换十三、四两银子,雅尔江阿不由眼睛发亮,冲曹颙伸了伸大拇指,道:“不愧是善财童子。那二十万两银子,若在京城换金子,能换两万两,到了广州,就算按照十三两算。一趟下来,就是六万的利润。刨除去各种抛费,也能剩下五万两银子,够宗人府使一阵子了。”
曹颙想起内库无金之事,道:“王爷,金子多有储财之用,世面流通的少。想要凑齐两万两,怕也不容易。”
雅尔江阿挑了挑眉,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不是还有钱庄么?就从钱庄那边换,按照金成色不同,许是还能多换些金子。”
打着朝廷的牌子,确是换金子的好主意。
但是曹颙这边,虽也为内务府缺金子之事发愁,但是却不能学着雅尔江阿去打劫钱庄。
京城里的钱庄,谁家没有背景。
雅尔江阿位高爵显,能在京城肆无忌惮,曹颙的身份,可随意不起来……
方家胡同,简王府外宅。
看着炕上睡得正香的婴儿,杨子墨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可怜见的,这就失了亲娘,长大了连点念想都没有。”
韩江氏坐在她对面,看着那刚出生半日的婴儿,脸上也多了几分好奇之色。
她今儿是应杨子墨之请,过来探望他的,没想到刚好雅尔江阿送孩子过来。
韩江氏原是要告辞避开的,却是杨子墨给硬留了下来。因怕她不自在,杨子墨还将雅尔江阿“赶”了出去,只剩下“姊妹”两个说话。
“下次来,记得带蕙儿过来。好不容易有了个外甥女,却只见了一遭。”杨子墨说道。
韩江氏点头应了,眼睛还望着炕上的七格格……
曹家,东府,内院。
兆佳氏看着手中的嫁妆单子,还有一匣装得满满当当的首饰匣子,颇为满意。除了一处房山的庄子,还有城里的两处铺子。
之前,做买卖的几千两本钱,虽不能说是血本无归,但是也亏了不少。里里外外,加上耽搁的房租银子,使得兆佳氏肉疼。
如今,兆佳氏已经没有做买卖的念头,想着的是租出去收银子。
之前的两个饽饽铺子,她寻思着,是不是也该使人收拾收拾,都停了……
第694章 佳音(上)
皇城,内务府本堂。
听了蒋坚说出的消息,曹颙笑道:“京畿大旱,西北又缺饷银,朝廷开纳捐也说得过去。又玠盼着许久了,总算有些眉目。”
蒋坚点点头,道:“是啊,他一直惦记着。滞留京城,也是因回去没法跟老人交代。”
按照后世小说里的说法,李卫是四阿哥的门人,放出去当官。
如今看来,虽说李卫跟四阿哥扯不上关系,但是肚子里那丁点儿墨水,也不是能走科举入仕之人。
除了李卫,还有眼前之人。
“非磷呢?在地方衙门多年,有没有入仕之心?要是有意,趁着这个机会同又玠一起捐了,也算便宜。”曹颙稍加思量,说道。
蒋坚听了,忙摆摆手,道:“大人,学生入幕还多有不足,实没有出仕之心。”
他平素话不多,但却是鲜少有谎话推脱。
既是他这般坦荡的说出来,想来是真的没有那个心思。
曹颙听了,没有多说,道:“纳捐时间有信么?不少人家的子弟不愿赴外任,就等着京捐,到时候怕是要挤破脑袋。外有的缺,也不晓得又玠有没有那方便的打算。瞧着他平素的模样,倒是不像其他人那般,就寻思去刮地皮。”
蒋坚点点头,道:“目前才传出风声,约莫着年底不开捐的话,就要明年万寿节后了。大人说得是,又玠性子颇为义气,做京官有大人庇护,加上他这两年在衙门里耳濡目染,也晓得些官场忌讳。到了地方,却未必是福气。如今地方吏治糜烂,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上面府道贪,下边门吏也不是省油的。新官上任,就算有心为百姓办几件实事,被上下掣肘,也是举步维艰,稍有不甚,就要粉身碎骨。”
要是在万圣节前纳捐,就算万寿节并没有大张旗鼓庆祝,也会给外头留下敛财糜费的话柄。康熙最好名,朝廷官员上行下效,自不会触犯那位“圣主”的霉头。
“嗯,既是如此,就使人多留心吧。又玠渴盼已久,总要帮衬他一把才好。”曹颙说道。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就转到公事上来。
不晓得是不是十六阿哥五月里查账吓到了众人,还是曹颙年初的招投标将油水丰厚的差事都投出去了,使得内务府这边分外平静。
畅春园的修缮工程进展顺利,十七阿哥的病情也好得差不多,如今内务府这边,正预备中秋节各项柴米瓜果。
顶尖儿的贡品,要使人快马送到关外御驾行在。其他的,有后宫的份例,也有京城各大王府、贝勒府的。
将手头的差事料理完毕,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曹颙就从衙门里出来。
这就是圣驾不在京里的好处了,衙门的气氛闲散许多,日子颇为自在。
曹颙原还不习惯早退,想着要熬点。但是他不走,下边的属官也退不得,一来二去的,就引起许多不满。
还是董殿邦婉转说了几句,曹颙才开始随大流。只是他晓得,保不齐还有谁盯着自己,等着抓小辫子,所以就取了中庸之道。
不像其他衙门那边,过午就走;也不像之前似的,熬到日暮落衙。
曹颙快到家时,就见有两辆装得满满的骡车从侧车,进了自己府里。
到了家门口,曹颙翻身下来,就有门房小厮上前牵马。
曹颙将马缰递过去,道:“是何管事到了?”
“回大人的话,是董大人到了。”门房俯身回道。
“董大人?”曹颙闻言,颇为意外。
内务府姓董的官员不少,同曹颙有往来的不过是董殿邦与董长海两个。
进了院子,就见吴盛捧着单子,站在院子里,指挥几个小厮卸车上的货物。
见曹颙进来,众人都停了手中的活儿,俯身请安。
曹颙摆摆手,叫众人继续忙,随后看了车上两眼,道:“都是什么?”
吴盛双手将单子奉上,道:“大爷,多是时鲜儿,难得是有这么大个的鲥鱼和几篓子湖蟹。”
曹颙接过单子,简单扫过,正经有不少东西,瓜果肉菜都有了。瓜有晚熟西瓜与哈密瓜,果有柿子、葡萄、红枣,肉除了鲥鱼与螃蟹外,还有野鸡与鹿肉,菜有茭白、菱角、山药、姜、藕。
曹颙合上单子,递回给吴盛,道:“董大人呢?”
“回大爷话,董大人由大管家引着到客厅吃茶了。”吴盛回道。
能送东西过来的,应该只有营造司员外郎董长海了。
自打回京以后,他已经不止一次上门。倒不是说他向曹颙行贿,而是被内务府属官们选出来,做了往曹家送东西的信使。
内务府的油水大,众所周知。
除了各种差事落下的银子,剩下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各的皇庄按季往京城送时鲜时,谁敢就按照条例上的份额送。总要多出几成来,省得路上有损耗,到了京了交不了差事。
就算是十成十的东西,那些内务府大爷们也盯着,寻思怎么拿出几成来分分,更不要说是多出的,自然都当成了外头的孝敬。
差不多每月都有“福利”可分,也成了内务府的惯例。
连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都没有发出异议,曹颙自然也不会自讨无趣,搞什么“反腐倡廉”。
董长海还有其他几家要跑,见到曹颙,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
曹颙唤管家送他出府,自己则进了二门,回内院去了。
路过兰院门口,曹颙想着给李氏请安,没等进院子,就听到里头传来天佑与恒生兄弟两个嬉笑声。
进了院子,就见廊下有个木盆。天佑与恒生蹲在旁边,伸出小脖子巴巴的看着。他们兄弟身后,是小核桃与小榭两个。
“哥哥,大鱼……”恒生伸出手去,往水盆里探。
小榭见状,忙伸手拦住,道:“二爷别淘气,怪脏的,仔细太太说。”
恒生倒是听话,小手指了指木盆里面,笑嘻嘻的天佑,道:“哥,那条最大……”
天佑已是站起身来,道:“弟弟,听说厨房还有螃蟹与野鸡,咱们去看那个?”
恒生听了,忙不迭点头。
小哥俩转身,见了父亲,忙立得规规矩矩的请安。小核桃与小榭两个,也跟着俯身给曹颙请安。
刚好有丫鬟绣雀从上房出来,也蹲下身子。
曹颙摆摆手,对天佑与恒生道:“玩去吧。”说完,他就对绣雀道:“太太在么?”
李氏在屋子里听到曹颙的声音,扬声道:“颙儿回来了?进来吧。”
绣雀这边,已经挑起门帘,曹颙侧身进了上房,就见初瑜从里屋出来迎自己。
夫妻两个一起进了屋子,李氏已经从炕沿上起身,笑着对曹颙道:“今儿回来得早,就在这边用饭吧。我们娘几个,也还没吃。”
“是,母亲。”曹颙应着。道:“那儿子先回去换衣裳,稍后再过来陪母亲用饭。”
李氏点点头。道:“去吧,去吧。”说到这里,对初瑜道:“听说内务府那边送来了螃蟹,今年府里还没吃过,叫厨房那边收拾收拾,蒸一些吧。”
初瑜应着,出来吩咐了,随后同曹颙一道回了梧桐苑。
曹颙正弯腰洗脸,就听到初瑜道:“爷,二太太早上使人过来,请了太太过去。”
曹颙站起身来,初瑜已经将毛巾送上。
“又出了什么事儿?”曹颙接过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道。
“二太太请太太跟着往将军府相看去了,已下了小定,还说八月十八要往将军府下大定。”初瑜回道。
曹颙还以为自己个儿听差了,撂下毛巾,追问一句:“往谁家去?小定?将军府,哪个将军府?”
“就是先前的那家,奉国将军永全。”初瑜回道。
听到这个名字,曹颙的脑子里就想是几日前永全又跪又哭的模样,只觉得后背发寒。
“到底怎么回事儿?二太太迷瞪了不成,还想着说那个云格格做媳妇?”曹颙只觉得心里一阵焦躁,沉声问道。
关于东府亲事不协的缘故,曹颙都同妻子讲了,还专程吩咐初瑜一句,让她帮忙打听看谁家有差不多的姑娘,省得兆佳氏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再胡乱结亲。
气得半死不活的才几日功夫,这又缓过来了,还想着同永全家结亲?
“不是云格格……是她的侄女,永全的长女春华格格……说是云格格染疾,送了城外的尼姑庵修行去了。那边不愿断了亲事,便央求御史府三太太过来说合。二太太这边,不晓得什么缘故,就再次应了亲事……”初瑜回道:“太太也正为这个犯愁,头晌耐不住二太太央磨,帮着给春华格格插戴了,回来就开始后悔,怕在老爷跟前落埋怨。虽然旗人说亲,有不讲究辈分的说法,但是咱们家平素都是行了南边的规矩。侄女代嫁,这说出来,也不好听。”
曹颙实是无语,不晓得自己该怪兆佳氏失心疯,还是怪永全卑劣。
如今小定既下,外头看来,是将军府“仁义”,没有厚着脸皮将病格格送过来,换了身份不亚于云格格的春华格格代嫁。
如此一来,曹家再提退亲之事,就是“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狂妄无礼”了……
前院,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