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十三阿哥的风湿已经调理的差不多,这两年却是状况越发坏了。还能因什么,多是抑郁过重,引得伤身。
“自是盼着十三爷长命百岁,好让曹颙背后大树好乘凉。十三爷是晓得我的性子的,最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偏生衙门里,大家做的不是差事,就是这些关系。整日里还得笑着应酬,费心打点,实不是曹颙所愿。”曹颙笑着说道。
十三阿哥苦笑道:“你要是找靠山,你姐夫,小十六,谁做不得你的靠山?我一个无爵阿哥,能照拂你什么?”
曹颙伸出手来,一边掰手指,一边道:“十三爷十五就开始当差,除了户部,吏部与礼部的差事兼过,也出过不少政绩。皇上诸位皇子阿哥中,真有管事之能的有几人,十三爷想来也心中有数。十三爷想要一直享清闲,怕是不能。”
十三阿哥闻言,怔了半晌,摇摇头,道:“什么才不才,能不能的,不过是因顶着皇子的身份,下边人乐意奉承,并没有做过什么有用之事儿。”
说到这里,打量曹颙两眼,道:“倒是小曹颙你,却是总使人另眼相看。四哥昨儿过来,夸了你好几句,说起太仆寺两翼牧场之事。早年不显,如今到了正经用马的时候,昔日的成绩是遮不住的。要是早年你打理的,不是太仆寺牧场,而是八旗牧场,那现下也不会使得朝廷为缺马而愁。”
“不过是同僚们尽心,我牧场不过去了两遭,其他功夫都在京城做衙,能有什么功劳?”曹颙谦逊说道。
十三阿哥摇摇头,笑道:“你啊你啊,别人都是恨不得挤迫脑袋去抢功劳,偏生你这边,不痛不痒的,也不往心里去。要不是皇阿玛识人,就凭你这脾气,就别指望升官了。”
说到这里,十三阿哥想起昨日听四阿哥提及宗人府兑金之事,问进行如何了。
不晓得雅尔江阿怎么想的,这次兑金之事儿,他还使人同十三阿哥这边说了。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十三阿哥凑齐一千两金子,也好多生些出息。
如今,宗室里多忙着兑金子,因贪图比官兑多一两银子的出息,真有凑的多的。雅尔江阿没法子,就使宗人府那边定了规矩,兑换的金子数量,不得高于爵位一年俸禄。
亲王府,年俸银一万两,兑换的金子就在一千;郡王府,年俸银五千两,兑换的金子不得超过五百,贝勒、贝子、国公等亦是如此。
十三阿哥一个无爵皇子,雅尔江阿却将他待遇与亲王同。
十三阿哥这边,只以为沾了曹颙的光,笑着说道:“怕是借了你的光,要不然雅尔江阿的为人,可不是平白卖人情给的。”
曹颙听了,摆摆手,道:“十三爷可别高抬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还是因十三爷的身份罢了……”
说起这个,曹颙想起昨儿雅尔江阿寻自己之事,开口对十三阿哥说了一遍。
十三阿哥听了,同曹颙昨日的反应一样,有些意外。
虽说昨儿四阿哥过来,但是并没有提“赐鹿肉”之事,所以十三阿哥一时也想不明白。
“这是怕九哥贪婪,断了宗人府财路,才想着要避着他的?”十三阿哥自言自语道。
曹颙已经听雅尔江阿讲了赐肉之事,但是在十三阿哥面前,也不好就这个说事儿,就含糊道:“许是这个缘由,昨儿还巴巴的到我那边去要人。若不是魏信携妻去澳门,怕简亲王就要让他办广州的差事。”
“听说你广州的买卖也有些年头了,没有其他下人在那头?”十三阿哥问道。
曹颙摇摇头,道:“没有。早年郑虎带妹子去广州待过几年,后来回来,也没有使人再过去。”说到这里,他想起王全泰。
他不是爱操心之人,但是此刻却生出念头,想借此拉近十三阿哥与雅尔江阿的关系。
目的为什么,他自己也一时说不清,许是怜惜永佳母女,想要保全雅尔江阿;许是怕雅尔江阿还缠着自己要人,引得自己头疼。
说实在话,对于雅尔江阿,曹颙原是有几分厌恶的,因他的骄横,还有令人不放心的“兴致”,
接触下来,雅尔江阿却比其他人好相处得多。他高兴不高兴的,都挂在脸上,少了那些弯弯道道。有的时候,无意也流露出的义气,也颇为豪爽,像个真爷们。
“十三爷想不想使人补这个缺?”曹颙眼睛发亮,开口问道。
十三阿哥听了,踌躇道:“虽说郑氏打广州待过,但是你是晓得的,这边的产业都由郑氏打理,实是离不开她。王全泰那边,又补了京里的差事。”
曹颙道:“未必需要使唤他们夫妻两个,王家有不少子弟在广州,要是十三爷派门人下去,那边指定也能帮上。再说,魏信既要离开广州,往后十三爷的洋货铺子也需要妥当人在广州那边进货。”
十三阿哥挑了挑眉,道:“若是我的门人过去,雅尔江阿那边还不吓一跳?”
曹颙脑子里,想得则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能引得十三阿哥此时就关注广州海关洋货贸易,对鸦片危害有所认识,或许会遏制鸦片输入数量。另外就是,曹颙想着从日本换金子之事,到时候也要有稳当人操手才行。
他将这两件事,简明扼要,跟十三阿哥讲了一遍。
十三阿哥听说日本兑金有两三倍之利,不由讶然出声,伸手拉了曹颙的胳膊,道:“朝廷正缺银子,这个主意好啊。若是真如此,往返数次,不是就能解了眼下朝廷窘迫。”
说到这里,带了几分困惑,看着曹颙道:“既是如此,怎么没跟雅尔江阿说?莫非……”他想问曹颙是不是存了私心,但是自己也觉得不靠谱。
要是曹颙真存了私心,不告诉他就是。
“十三爷,就算现下说了,这银子能入了户部么?再说,如今吏治,也是骇人。就算真换出金子来,还不晓得有多少要进了私人腰包。”曹颙叹了口气,说道。
十三阿哥道:“你说得对,就是说么,你向来行事谨慎,怎么会给雅尔江阿想出这个有漏洞的法子,原来这前半拉没说,才显得兑金之法不妥当。要是依照你所说,用银子从倭国兑金,再将金子运到广州兑换成洋银,这却是一笔好买卖。”
“十三爷,鸦片之害,也不容小觑。那个东西,同烟草不同,是跟赌博似的,使得人上瘾。不到倾家荡产,不算完。”曹颙说道:“若是十三爷留心这个,使得国人免了鸦片之害,那就是功在社稷、功在千秋之事。就算是史书上,十三爷也会留下个‘贤王’之名。”
“‘贤王’、‘贤王’……”十三阿哥看着曹颙,没了方才的清冷自嘲,笑着说道:“看来孚若对我期望颇大,为了不辜负你这番期待,我也会将这两件事记在心上。”说到这里,添了几分郑重,道:“总有一日,我会完成这两件事,不为了社稷千秋,只为了向天下人表明,我老十三不是个废人。”
曹颙听了,使劲点了点头,道:“十三爷是天上雄鹰,定有展翅之日,曹颙拭目以待。”
十三阿哥情绪颇为激动,站起身来,走到曹颙面前,看着曹颙。
曹颙跟着从座位上起来,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道:“十三爷,这是有什么吩咐?”
十三阿哥伸出手去,拍了拍曹颙的肩膀,道:“不管是现下,还是新皇登基,这两件事,经营好了,都是名利双收。凭着这个资历,怕是封阁拜相也使得。孚若你却是丝毫不存私心,全心全意替我筹划,这份大恩,叫我如何回报?”
“什么恩不恩的,十三爷说得远了。若没有十三爷同四爷早年搭救之恩,我早就埋骨在西湖边上,哪里还能活到今日?”曹颙说道:“我只盼着,十三爷早日养好身体,往后大展宏图,成就伟业……”
布尔哈苏台,圣驾行在,十六阿哥帐子。
因后日便是中秋,十六阿哥唤了内务府官员过来,询问中秋宴饮之事。
随扈的后妃皇子、文武官员,还有来朝的蒙古王公,都有赐宴。
到底不是在京城或者热河,这边所有的食材并不宽裕,想要置办拿手的筵席,也得费心安排。
十六阿哥正笑眯眯的听着众人禀告,突然有些恍惚,随即身子不由一哆嗦。他忙伸出手,止住了禀事的那名官员的话,道:“行了,晓得了。你们先退下,有什么需要禀告的,回头再来跟爷说。”
众人俯身应了,依次退出帐子。
别人还好,伊都立同十六阿哥相熟,瞧着他神色不对,留在最后,问道:“十六爷,没事儿吧?”
十六阿哥摆摆手,道:“没事儿,没……”说到一半,已经是忍不住,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十六爷这是着凉了?要不要奴才去请太医过来?”伊都立带着几分担忧问道。
十六阿哥往椅子里一靠,道:“我叫小子们去传就是,倒是中秋宴那边,老伊得留神多照看些。我先歪会儿,不留你说话了。”
伊都立闻言,这才出了帐子。
十六阿哥已经忍不住,连忙喊赵丰取了一包东西。
打开来,却是鸽子蛋大小的一块鸦片。
赵丰已经将旁人都打发出去,点了灯,服侍着十六阿哥吸了几口鸦片。
吸完鸦片后,十六阿哥长吁了口气,才算是缓过精神来。
赵丰一边包好剩下的鸦片膏子,一边小声说道:“爷,这个月爷犯瘾的日子越来越多了……饭量越来越小……”
十六阿哥苦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这不是自作是受是什么?看来,回到京里,就得赶紧跟曹颙研究这戒鸦片的法子了……
第690章 下注(一)
曹府,前院,书斋。
这本是曹府的一处客房,上房三间,两明一暗的结构。两间明间做了学堂,剩下的一间做了夫子的下处。
钱陈群身边,还有个跟着的老苍头与一个侍笔墨的小厮,在厢房住着。曹忠见夫子身边的这两个,老的老,小的小,就从府中家生子中挑了个伶俐小厮,在这头侍候,方便许多。
天佑、恒生他们手里拿着《三字经》,摇头晃脑的诵读。除了他们兄弟与左成、左住兄弟,妞妞也在座位上。穿着细布衣服,头上系了细细的白色缎带,看着手中的书,露出几分端庄,全无平素的淘气。
七娘站在窗外,看着里面的情景,露出几分艳羡来。
前面的书案后,坐着夫子钱陈群。
听学生们颂完两段,钱陈群看了看窗台上的沙漏,合上手中的《三字经》,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孩子们听了,满脸欢喜,起身给钱陈群鞠了躬。
待夫子回房,几个小脑袋瓜子才凑到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今儿是恒生的生日,所以学堂里只上到未初(下午一点),比平素早下课。
妞妞已经伸出手来,捧着一只大荷包送到恒生面前,道:“给你。”
“姑姑……”恒生接过,歪着小脑袋看着妞妞,问道:“这是……”
“侄儿过生日了,我也得预备礼啊,打开看看。”妞妞说道。
恒生依言打开,天佑他们几个已经伸着小脑袋,围了上来。
“骰子?”恒生伸出小手,拿出一枚,上面却不是寻常见的点数,而是刻了字。
“这是全套的《百家姓》,除了会背,你也总得会认、会写啊。这拢共是七十多个骰子,每个上面都有六个姓儿。恒生你叫小榭找个空瓶子,每识会一枚,就装瓶子里。每日拿着几枚来把玩,这样一来二去,就能认识全了。”妞妞笑着说道。
“谢谢姑姑……”恒生常为自己功课不好发闷,听了这个好玩的法子,不胜欣喜。
“姑姑,这可是好法子,还有么?”左住巴巴的看着妞妞,问道。
“哪里有那么多?你若是想要,跟哥哥说一声,看是不是再打一副。”妞妞笑着说道。
恒生在旁听了,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姑姑,要不……侄儿同左住哥哥一人一半?学会了,再换一半……”
妞妞想了想,点点头,道:“嗯,那样也好。”
七娘在外头等得不耐烦,趴在窗棂上,道:“小祖宗们,还不快点出来,后院太太与奶奶还等着。”
众人这才瞧见她,忙笑着出来。
妞妞犹豫了一下,抬头问道:“姐姐,我娘与姨娘在内宅么?”
七娘点头,笑着说道:“在呢,在太太房里跟大奶奶商量晚上给你们预备什么好吃的。我帮不上忙,听说你们今儿下课早,就来接你们。”
左成已经扬起小脑袋,问道:“有月饼吃么?前几日紫晶姑姑给送的枣泥月饼,可好吃了?”
七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道:“明儿就是中秋,想吃什么馅儿的没有。今儿恒生小爷生辰,鸡鸭鱼肉,准备了好些样。”
一个半大孩子,带着几个小的,说说笑笑的,进了内宅……
钱陈群在东屋,听着孩子们声音远去,院子里渐渐恢复寂静,就拿起案牍的《春秋》,看了起来。
这时,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小厮在廊下禀道:“先生,蒋先生来了。”
钱陈群听了,忙起身出来,将蒋坚迎了进来。
两人都在曹府,一个为西席,一个为幕僚,平素得空,倒是常在一块喝喝茶、下下棋,有些交情。
“蒋兄今儿回来的倒是早?”钱陈群笑着让座,随后吩咐小厮去泡茶。
“嗯,衙门里完了差事,大人出去访客,便吩咐我们先回来。”蒋坚落座,看了钱陈群一眼,道:“前几日小弟提及之事,钱兄思量得如何了?”
钱陈群抱拳道:“蒋兄好意,陈群心领了。寒窗苦读多年,还是能盼着榜上有名,以慰家母慈心。”
蒋坚点点头,道:“人各有志,钱兄学问深厚,定有金榜题名之时,蒋某多事了。”
“蒋兄这般说,陈群就越发羞愧了。说起来,蒋兄也是手不释卷之人,为何不想着功名晋身?”钱陈群说着,问出心中疑惑。
蒋坚闻言,笑道:“科举也好,纳捐也罢,还是为了当官。当官为的又是什么?我自幼学佛,稍大才从文,再大些入幕。这人间百态,见了没有十亭,也有五、六亭。曹大人非池中物,总有闻达天下之时。坚宁愿在曹大人身边,增长见闻,效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