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到二门,就有丫鬟追过来,双手捧得就是方才杨子墨推出来的檀木匣子,说是王爷叫送出来的。
韩江氏只觉得这匣子有千金重,神色有些恍惚。
杨子墨屋里,雅尔江阿已是看见杨子墨嘴角的血迹,不由的心慌。
从杨子墨被卖进简亲王府,至今已经二十多年。虽说雅尔江阿贪花好色,但是对于杨子墨也是颇有几分真情。
“既是没精神,就好好养着,还费什么神?”看着杨子墨红了的眼圈,雅尔江阿只觉得心头火气,带着几分薄怒道。
杨子墨却没有丝毫辩解,看着雅尔江阿的恼怒,反而添了笑意,道:“爷,福晋……性情如何……”
听着这没头没尾的,雅尔江阿带着不耐烦道:“乏了就早些歇着,怎么说起她?”
杨子墨抓住雅尔江阿的胳膊,喃喃道:“爷,若是王府那边……没有文儿容身之地……就将她送到妹妹处……”
雅尔江阿心里本就难受,听了这话,越发火大,道:“胡说八道,文儿是你的女儿,你不养着,送到哪去……”
不知杨子墨是安心,还什么,眼里添了光彩。
“大阿哥,墨儿给您唱两句吧……许久没唱,墨儿嗓子痒痒……”他抓着雅尔江阿的胳膊,轻声说道。
这却是旧日称呼,雅尔江阿没有袭爵前。
雅尔江阿晓得他是爱戏的,不忍抚他的心意,点点头,道:“允了,就两句,你也省些力气……”
杨子墨听了,十分欢喜,脸色越发红润:“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韩宅,韩江氏坐在梳妆镜前,将眼前的匣子打开,里面半匣子珍珠宝石,还有半匣子首饰,件件都是精品。
她合上匣子,想着杨子墨那张青白的脸,只觉得再也坐不住:“来人,吩咐下去,驾车,我要出府……”
话音未洛,就将小喜慌慌张张的进来,道:“姑娘,方家胡同那边宅子来人报丧……”
虽说在宗室玉牒上,没有杨子墨的名字,但是京城权贵,谁不晓得“她”是简亲王的心尖子。
永佳这边,是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也有些措手不及。只晓得外宅那位生了八格格后就病着,怎么说没就没了。
别的不说,那边还有两位小格格。永佳叹息两声,一边吩咐人收拾屋子,一边使妥当人过去接两位小格格回府。
杨子墨虽没诰封,却是小格格生母,并不同寻常妾室。永佳这边,少不得又挑了几个王府老人,过去帮着料理后事。
方家胡同那边,雅尔江阿已经叫人搭起灵棚,大作法陆道场。走到胡同口,就能见到香烟了了,各种诵经声不断。
曹颙是次日听到丧信的,也是不敢置信。初时,还觉得奇怪,因为他是晓得杨子墨是男人身份的,这死于“产后失调”不是扯么?
他甚至有些恶意的揣测,是不是雅尔江阿厌了杨子墨,寻了不是害了他的性命。
直到十六阿哥过来,提及雅尔江阿“如丧考妣”,伤痛莫名,走路都不稳当了,曹颙才觉得羞愧,自己将雅尔江阿想得太坏。
想着杨子墨昔日戏台上的“惊艳”,曹颙亦是不禁叹惋。
十六阿哥爱戏,这几年与雅尔江阿颇为私交,也是晓得杨子墨真实身份的人之一。
“接三”那日,他就去吊丧;到了“头七”,他又来拉曹颙同往。
他换了蓝色素服,腰间的荷包也换了青色,神色怅然的很,跟曹颙念叨一路:“红颜薄命,红颜薄命……若是我早日开府,定养个戏班子,让杨老板如鱼得水,不让他成了这金丝雀,郁郁而终……”
曹颙这边,没有像十六阿哥这般怅然若失,但是到底是认识的人,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同时感叹古人的短寿。
十六阿哥越说越来劲,看出是真难过,嘴角耷拉着,不停的叹气。
将要到方家胡同时,曹颙不得不告诫他两句,让他收了哀色,省得落到别人眼中,还不知要嚼出什么舌来。
十六阿哥晓得曹颙说得是正理,掩饰了心情,跟着曹颙再次进府吊唁。
除了满院子的和尚道士不说,这放眼一看,都是宗室的贝勒、王公。雅尔江阿的身份在这里,操办白事儿,大家自然都过来凑趣,好借机巴结巴结这位铁帽子亲王。
至于灵柩中那位“外宠”,反而没有谁会留心。
雅尔江阿是人精子,哪里还不明白的,冷哼几声,懒得搭理这些人。直到看到十六阿哥与曹颙过来,他才有些动容。
因为他们两个,晓得杨子墨的真实身份。见他们在灵前上香,丝毫没有轻视之意,雅尔江阿也觉得眼睛发酸。
这边乱遭遭的,曹颙与十六阿哥没有多留,与雅尔江阿说了几句,就告辞出来。
“怎不见十四阿哥?”出了宅子后,曹颙问十六阿哥道。就算最近一段时日,十四阿哥雌伏,但是像这样卖好的机会,不会不出现。
“许是今儿没来,听说他次日就上门了。只是不晓得为何,没得雅尔江阿的待见,没说几句就走了。”十六阿哥有些幸灾乐祸,道:“想想也是,雅尔江阿那性子,平素应付他几句,已经是给了面子;这眼下这难受了,谁还乐意同他假惺惺。”
“圣驾就要到京了。”曹颙听着身后传来的诵经声,想着病重的太后,心里有些沉重。
通过十六阿哥,已经得了准确消息,正是因太后身子不舒坦,圣驾才延迟了回京日期。
听这个这话话,十六阿哥收敛了笑,低声道:“内务府这边,已经开始预备着了……”
这里的“预备”,就是太后的后事。
太后是一国之母,身后事是国丧,这其中的规矩繁琐得很……
在初瑜、紫晶她们看来,这个“杨氏”就是红颜命薄。她们只见杨氏一两遭,听到消息不过感慨一声。
初瑜有些担心的,是已经将稻香村铺子交出来的韩江氏,晓得她孤苦,待“杨氏”那位干亲颇为依赖。她使人探视了韩江氏,过后还将韩江氏请过府宽慰。
韩江氏看不出大悲大喜,谢过了初瑜的好意。她清减许多,小脸瘦得没有巴掌大,看着叫人不忍。
曹颙这边,还等着她的回复。
等到圣驾回京,这“烟草”大计就该差不多报批下来,就要开始运行。
韩江氏这边,却有些迷茫。她也晓得孤身女子不容易,就算回扬州,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法子;但是对于投到十六阿哥门下,打理官商事务,她多少有些抵触。
以她的财力,本不需要投靠他人,这些年在京城因要曹家照拂,才投到曹家。
她虽是商贾出身,心里还有“信”、“义”二字。总觉得若是的投了十六阿哥,就跟当年的郑氏沃雪一般,背弃了曹家。
曹颙哪里会想到她想这个,还以为她到底是女子,河南府又是陌生之地,才犹豫不决。
他自己心里也反省,是不是看到别人出力,就习以为常了,想要多使唤。要不然,十六阿哥那边就算寻不到最合适的人选,挑个把个忠心的门人,还是不难的。
因此,他没有给韩江氏压低,只请她自便,过些日子给他答复。
这个时候,他有点心动。
若不是身份所限,他自己个儿依附十六阿哥,做个官商,日子可比现在松快多了。
简亲王府,内宅。
因为已经是冬天,现收拾其他的院子,暖炕还要有几日,所以永佳就将她这院的厢房收拾出来,安置两位小格格。
七格格一生日多了,已经会走路;八格格虽未百日,但是却结结实实的,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看着也省心。
真儿对这两个妹妹好奇得紧,每日里睁开眼睛,就要往厢房里跑。
雅尔江阿大操大办,为外室办后事,永佳这边晓得的清清楚楚,心里倒是有些羡慕“杨氏”。这府里的女人,十来个,就算是生了几位阿哥、格格的侧福晋,也未必会让雅尔江阿这般费心。
只是可怜了这两个小的,一个失了养母,一个失了生母……
第772章 凤危
简亲王府外宅的丧事热闹了没几日,雅尔江阿就病倒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回王府,仍宿在别院这头。
因这个缘故,宗室里说起这个已故的“杨氏”,都当成传奇人物。毕竟这雅尔江阿爱男色是人尽皆知,这一个“女子”受到这般宠爱,那指定是天仙品貌。
情深不寿。
京城的茶馆中,又多了谈资。就是之前那些传言雅尔江阿跋扈的,如今也换了口风,都说是位痴情王爷。
各种传言,不一而足。
就是初瑜这边,私下里也同曹颙说过两遭,却并不羡慕“杨氏”的独宠,只是为简亲王福晋感叹。丈夫在外头这般热闹,又要照看两位失母的庶女,情何以堪。
在这个背景下,又是王府大院中,提及“情”字,多是笑谈。
曹颙这边,是庆幸雅尔江阿的随性,使得十四阿哥碰了一鼻子灰。如此一来,只要不沾十四阿哥的边,简亲王府就是太平的。
杨子墨之死,对于雅尔江阿许是锥心之痛,对于旁人,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没过几日,就烟消云散。
就连曹家女眷经常提及的事儿,也换成淳王府五格格指婚之事。
十月初九,圣驾自热河奉皇太后回銮那日,下了五格格指婚的旨意。五格格封为和硕郡主,指给温都氏宝进泰。
这个宝进泰,名不见经传,但是其父鄂海是封疆大吏,现下任陕甘总督。
总算不用去抚蒙古,算是宗室格格之中的幸运之人。
七阿哥随扈,七侧福晋送嫁,两人都跟着圣驾一道返京。指婚的消息传到京城时,他们还在路上。
初瑜得了消息,想起二格格出嫁前所说的,只觉得酸楚。要是二格格也能留在京城,也不用受这骨肉离别之痛。
七福晋欢喜不已,早早的使人过曹府接初瑜回去。
五格格是郡王府嫡女,身份比二格格尤为尊贵。
之前得来的消息,隐隐约约是说要指到蒙古给一位亲王世子的,谁想到这临了临了,又得遇光明。七福晋这边,自然是直念阿弥陀佛。
初瑜这边,也为妹妹高兴。
五格格向来同二格格最为亲厚,二格格离京这几个月一直闷闷不乐。如今虽晓得自己不用去蒙古的,欣喜过后也觉得惆怅。
待无人之时,她拉着初瑜的手道:“大姐姐,如此一来,那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二姐姐了?二姐姐最不耐腥膻,连羊肉都吃得少,到了蒙古还不知怎么难熬。”
初瑜听了这话,想着初嫁的胞妹,心里也是酸涩不已。
“何至与此,往后随扈热河,总能遇到。蒙古王公每年夏天都要到热河来朝,宝雅格格在热河还有别院。”初瑜不愿五格格跟着感伤,挤出几分笑说道。
“我能留在京中,定是二姐姐求了阿玛。二姐姐说了,能留一个是一个,总好比尽数到蒙古吃沙子。”五格格带了几分黯然说道。
事实上,的确有人求情,却不是二格格。连二格格自己都认命出嫁,晓得抚蒙古是宗室格格的使命,哪里还会生妄想之心。
求情的,是大格格初瑜。
初瑜给热河的七阿哥去了好几封家书,其中只提嫡母纳喇氏的不易。纳喇氏只有五格格这一亲生之女,要是远嫁,慈心何安?
长辈的关系,初瑜不好评述,但是七福晋这些年来失宠是事实。虽说早年她同七侧福晋有争斗,对于王府继承人也有插手,但是对待庶子庶女并无不是之处,将王府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写这些家书的时候,初瑜也常撂下笔冥想,胞妹二格格要是也留在京城的情景。但是这没有哪个王府有这样的恩典,就连宝雅那般受宠爱的格格,也免不了和亲的命运。
七阿哥那边,却是被长女的信触动。他已年将不惑,想着同七福晋冷淡了二十多年,心中也颇有愧意。
于是,在康熙同七阿哥说起五格格的亲事时,七阿哥就在御前为嫡妻求了情。七福晋没有亲生子,留下女儿在京里,也能慰她晚景寂寞。
康熙上了年岁,已经开始顾念儿孙之情。这番骨肉天伦的话,也使得他颇为感触。七阿哥对于结发之妻的这点体恤,正对了康熙的心思。
皇室亲情本就淡薄,七阿哥这边,却是甚有人情味儿。如此一来,五格格就得了这份恩典,留在京城;原本她要指的那个蒙古亲王世子,指了其他王府的格格。
初瑜不晓得五格格这番变故有没有自己的缘故,但是她却不想居功,闭口不提。
因为还要顾念生母那边,怕引起母亲埋怨,对异母妹妹用心,疏忽了同胞妹妹。
养恩生恩,熟轻熟重,初瑜也衡量不出。只是在心里,待五格格与弘曙他们并无二样;其他的异母弟弟与妹妹,则是远了几分。
七福晋这边,将这份意外的恩典,算在了二格格头上。因为二格格之前跟着五格格说了数遭,希望妹妹能免除去蒙古的命运。
如今,她已经是别无所求。
她拉着初瑜,亦是感慨许多,说起五格格出生之时,还有二格格幼年的趣事,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抹眼泪,激动不已。
初瑜这边,陪着说了半日话,直到黄昏时分,曹颙亲自来接,才离开。
七福晋亲自将初瑜送到马车上,站在二门里,虽被丫鬟与婆子环绕,却是难掩满身孤寂。
初瑜叹了口气,放下帘子,乘车回曹府。
曹颙这边,想得却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鄂海,位列陕甘总督,这西北又是多事之秋。前有十四阿哥,后有年羹尧这个“西北王”,粘上哪个都是够喝一壶。
不过,这个鄂海从康熙四十年任巡抚,康熙四十九年升总督,先督抚湖广,后督抚陕甘,在封疆大吏的位上,将近二十年而不倒,这也是康熙末年数得上的人物。
毕竟这些年,有“党争”,有“二废太子”,这倒台的督抚大员不是一两位,
这是人精子,就算十四阿哥与年羹尧想要拉拢,也要看够不够分量。
想到这里,曹颙就放心了。他亲生弟弟妹妹少,对于淳王府的几位小舅子、小姨子,也是当成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