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曹颙也觉得庆幸,幸好父亲近些年来想开了,没有这些“忠义”的心思,否则身为儿子,要不然就要随着赴死,要不然只能隐姓埋名逃亡天涯以自保。
这“罪名”定的含糊,也是为了顾忌康熙颜面,但是康熙并不领情。将折子发还,命九卿将他到宫门口御口问诘之事也列于其上,要让朱氏父子“罪有应得”。
曹颙一边冷眼旁观这出闹剧,一边关注兵部那边的消息。
十四阿哥果然不出所料,借着“棉衣”之事,处置了兵部几个司官,新补上的几个,都算是十四阿哥在兵部培养的嫡系。
这番动作,不晓得瞒了康熙,还是康熙为阁臣堂官的立储闹得头疼,顾不得这个,总之十四阿哥顺利得很。
似乎也有人看出风头,晓得二阿哥那边复立无望,开始盯着其他皇子。
按照规矩,皇子二十分封,十四阿哥已经三十,还在宫中。身为四妃所出的皇子阿哥,他的分量,自然不能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这几位汉庶妃所出皇子能比。
已经开始有人揣测,康熙至今不让这几位小阿哥开府的缘故,或许就是因为东宫也空着。
还有的人,因王嫔与十六阿哥这些年的受宠,寻思今上会不会“立爱”。
因在国丧中,十六阿哥五子抓周没什么张罗,但是送礼的人数是往年的数倍。
十六阿哥“受宠若惊”,心下忐忑不安。
“孚若,快帮爷想想法子,要不然这样一来而去的,往后不管那位哥哥上位,都没有额娘与我的好果子吃。”十六阿哥所能交心者,没有旁人,只能寻到曹颙这边。
“十五爷怎么说?”曹颙想起近日不怎么露面的十五阿哥,问道。
十六阿哥露出几分无奈,道:“还能怎的,少不得损我两句。”说到这里,他露出愤愤之色,道:“那些官迷都疯了,没有谁想着忠君爱民,个顶个儿的都想着往上爬。爷本清闲自在,他们却欲壑难填,打起我的主意,真想都一刀了结,耳边就清净了。”
身为皇子,因血统缘故,谁能不担当任何干系。十六阿哥之所以这些年悠闲自在,是因为前面的皇子阿哥太过出色,加上最乱那几年,他年纪尚小,所以没有被牵扯进去。
现下,又提及储位之事,十六阿哥已经年过弱冠,要不自己争,要不站队,想要安静在旁观,只有一个字,难。
“要不爷自污?养几个外室?”十六阿哥见曹颙不说话了,开口道。
曹颙瞥了他一眼,晓得他是随口胡说。
换做其他时候这个法子也可以考虑,现下十六阿哥是国丧家孝,他要是干出出格的,就不是“自污保身”,而是“自断前程”。
十六阿哥往椅子里一靠,叹气道:“好好的太平日子,就被搅和了。水深风大,要是淹死爷了,孚若且记得给爷多烧纸!”
“十六爷这般艰难,是因前面没有靶子。十六爷还是寻点事情,熬过这几个月。或许,就有人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做靶子。”曹颙想到四阿哥那边,稍加思量,道:“要是十六爷心里不踏实,就让福晋同四福晋多亲近亲近。十六爷这边,也寻个由子,多同四阿哥见两遭。四爷待十三爷友爱有加,待十六爷这边,也有兄长风范,想来乐意庇护十六爷。”
十六阿哥盯着曹颙,越听眼睛越亮,只觉满心愁绪已经烟消云散。他压低了音量,低声道:“孚若,你曾口口声声说爷能做个太平王爷,是……是因看好四哥的缘故么?”
曹颙不去看他,抿了抿嘴唇,讪笑两声道:“明儿就是龙抬头了,今儿天儿倒好。”
十六阿哥不服气,凑到曹颙面前,咬牙道:“你别跟爷打哈哈,老实交代,是不是从姨父那边听说了什么?”
这个话题太敏感,说多说少都不好。
曹颙冲十六阿哥笑了笑道:“我是盼着十六爷好的,还指望以后背靠大树好乘凉。四爷在户部也不容易,十六爷也帮着想想,除了烟草,要是能想出其他生财的法子,也算是为四爷分忧。”
见曹颙岔开话题,十六阿哥晓得他不会再就“储位”之事多嘴,嘟囔道:“傻不傻?既是你晓得,也不为自己筹划。”
曹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自古以来,关系帝王更替时,“兔死狗烹”都成铁律。曹颙的野心没那多大,不会用性命去做赌注。
被四阿哥倚重的年羹尧与隆科多的下场,那就是赏到赏无可赏,封到封无可封,于是君臣两相厌,再也不能相容,不死不休。
十六阿哥放下心事,神色又露出几分慵懒,同曹颙说了几句闲话。
就听到门外有人低声道:“爷,奴才有要事禀奏。”
是十六阿哥贴身近侍赵丰的声音,十六阿哥收了笑,道:“进。”
“爷,宫里来人,传德妃娘娘与宜妃娘娘手谕,请爷速速回宫。”赵丰先躬身见过曹颙,随后对十六阿哥道。
十六阿哥闻言,与曹颙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沉重。
宫里怎么了?
如今后宫宫务由德妃与宜妃打理,能够引得两个妃子关注的,自然不会是小事。
“孚若,爷先回去。”说话间,他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递给曹颙道:“这是别人孝敬的一处宅子,就在海子边上。以后咱们说话,也不能老打发你这边的笔帖式出去候着,酒楼中也不是清净的方。爷宫外没什么人手,你挑两个妥当人,将这宅子收拾出来,往后也有个吃饭说话的地儿。”
曹颙接下来,想了想道:“十六爷要是想用这处宅子,孝期过后再寻个女子搁着吧。京城哪里有秘密,要是因为一处宅子,引得别人多心,还不若委屈委屈十六爷,背个‘贪色’之名。”
“嗯,就这么办。”十六阿哥点点头,带着赵丰,疾步回宫。
景阳宫,后配殿。
德妃与宜妃并肩坐在炕上,脸色儿都很难看。德妃数着手中的念珠,似乎想让自己镇定些;宜妃已经忍不住,皱眉对身边的内侍道:“十六阿哥怎么还没到,快快使人去催!”
那内侍躬身应了,刚要出去,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就听有内侍进来禀道:“启禀两位主子娘娘,十六阿哥来了,才外头候着。”
“还不快传!”宜妃的声音尖锐,巴巴的望着门口。
少一时,十六阿哥跟着内侍进来,在帘子外,跪下道:“儿臣胤禄见过宜母妃、德母妃,给两位母妃请安。”
“小十六快进来!”宜妃已经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唤道。
十六阿哥心中惊疑不定,两位妃子怎么不在她们自己宫里,跑到这边。是了,听说这边有个贵人怀有身孕,产期就在二月。
莫不是这个贵人生产有什么不妥当?十六阿哥心中想着,还是依照吩咐起身进了里屋。
德妃也跟着起身,宜妃冲十六阿哥招招手,道:“十六阿哥,跟本宫进来瞧瞧。”
十六阿哥在宜妃身后几步外,跟着她进了里屋,脚步一下子怔住。
地上捆了一地的太监、宫女,还有几个老嬷嬷。那几个老嬷嬷身上还有血迹,众人的嘴巴里都塞住,满脸哀求恐惧之色……
第783章 妖孽(上)
饶是十六阿哥晓得不对,心中有所提防,仍是骇得不行。
宜妃与德妃已经转身,十六阿哥忙跟着出来。他终于明白为何要绑一屋子宫女内侍,其中还包括两妃身边的宫人。
“十六阿哥,这当如何处置?”宜妃抚了抚胸口,带着几分希翼问道。
活了大半辈子,又在宫里熬了这些久,并不乏见识,但是也被唬住。
十六阿哥这时才缓过神来,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听了宜妃的话,他心中只有苦笑,两妃都不能拿主意的事,轮得着他这个做儿子说话么?
这已经不是宫务的问题,不管里面那位是什么,身上也留着皇家血脉,就是处置也轮不到他们说话。必须要请示皇上,才能最后定夺。
这二人传他过来,不过是想着有人到御前送信。皇父的身子本就不好,又闹出“太子复立”、与“请立皇储”之事,再拿这事去说,哪里还有好?
想到此事,十六阿哥心中一冷,对德妃与宜妃也恨上几分。就算十六阿哥如今在内务府挂职,但是像这种宫廷阴私之事,也没必要非要拉他下水。
乾清宫留着当值的内侍,内宫有什么事,使人快马送到御前,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这拉扯进十六阿哥,就不会使外人去送信了,就算身为皇子阿哥,不会被灭口,但是因此惹了皇父厌弃,也是寻常。
倘然只有十六阿哥一人还好,王嫔如今就在御前,由子及母,连累王嫔失了皇宠,这是十六阿哥所无法忍受的。
出了这样的事,还不忘记害人,不知道是哪位的手笔,还是两人狼狈为奸。
十六阿哥快速扫了宜妃与德妃一眼,面上露出几分为难道:“宜母妃,这是六宫内务,自然由两位母妃做主。儿臣心中惶恐,眼下已然六神无主。”说着,他身子已经是一趔趄,跌倒在地,额头刚好撞到旁边的柜子上,顿时鲜血淋漓。
十六阿哥苍白着脸,露出痛苦之色。
宜妃与德妃一惊,要是十六阿哥在她们面前有个好歹,难保不被有心人说嘴。虽说以她们的年纪,身份地位都有了,一点小错,也扳不倒她们。但是越是如此,越需谨言慎行,要不然坏了名声,就要引得皇帝厌弃。
“十六阿哥疼不疼?快传太医。”因众人说着阴私,内侍宫女都在门口立着,所以宜妃不禁扬声。
还是德妃镇定些,跟着说道:“宜妹妹,不可。这一传人,闹得动静就更大了。”
宜妃这才想到里屋还有所忌讳,犹豫了一下,要俯下身子去搀扶十六阿哥,又似乎有所顾忌。
十六阿哥用手捂住额头,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头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他晃晃悠悠的起来,躬身道:“德母妃说的是,都是儿臣不是,累得母妃跟着担心……不好将太医引到这边,还要劳烦两位母妃,唤几个人手,将儿臣送回阿哥所……”说到最后,已经是冷汗直流。
现下,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宜妃只好唤了个内侍进来,安排人将十六阿哥送回阿哥所。
十六阿哥却是撞得狠了,没等到阿哥所时,就已经昏死过去。赵丰跟着十六阿哥身边,心里恨得牙痒痒。
方才,他在廊下候着。虽不知道屋子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但是也不会相信自己主子只是“不小心跌倒撞到”。不管是哪位娘娘,既然不是中宫,就没有权利打骂皇子。
赵丰心里恨是恨,也晓得轻重,一边叫抬着肩辇的太监快行,一边打发一个小太监往太医院请太医。
只是他不愿主子平白受这个气,带路回阿哥所,捡着最近的道,也是最不背着人的道。这样一来,就算德妃与宜妃想要瞒下此事,也不容易。
于是,当日当班的侍卫,就有目睹十六阿哥满脸是血,生死不知从内宫里抬出来的情景。
京城哪里有秘密,等到了晚上,差不多的人家就都晓得了此事。只是他们都糊涂着,要说宫妃发作皇子,这是违规矩的,太明目张胆了些。若说十六阿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不应该啊。他接管内务府,不是一日两日。
没人敢轻举妄动,但是越发引得人关注内廷风云。
十六阿哥所住的阿哥所地方本就不大,十六阿哥这边才被抬进了院子,十六福晋就得了消息,带着人迎了出来。
看到十六阿哥生死未知的模样,十六福晋已经红了眼圈,吩咐人将十六阿哥直接抬到内堂安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爷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十六福晋看着众人将十六阿哥放好,才含泪问赵丰道。
赵丰跪在地上,一句没敢隐瞒,一句没敢多说,从十六阿哥收到二妃手谕进宫讲起。
听到同自己姑母有关,十六福晋使劲咬住嘴唇。若不是不放心十六阿哥,怕她就要马上跑去问姑母。
这会儿功夫,太医已经来了。
只是撞得狠了,失血过多,所以晕迷。太医给开了两个补血地方子,才退了出去……
景阳宫,后殿内。
十二阿哥苍白着脸,躬身听了宜妃与德妃的交代。内廷发生这样的异事,总要到御前讨个主意。事情不好张扬,她们身份所限,没有皇命不得出宫,只能劳烦十二阿哥。
十二阿哥想着方才所见的,只觉得双脚发软。纵然他平素不吭不想,也晓得这不是好差事,他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道:“回禀二位母妃,儿臣奉了皇阿玛旨意,在内务府当差,但是所管的不过是太后丧事这一块儿。内廷宫务,向来都是由十六弟打理,儿臣实不好插手。”
德妃扫了眼立柜边上那摊已经凝固的血迹,没有说话;宜妃叹了口气,道:“若是十六阿哥好好的,也不至于巴巴的请了你来。这事情不宜久拖,如何处置,总要得皇上一句话。眼看天不早了,十二阿哥还是快快出宫。本宫与德姐姐也实没有可相信的人,只能全托付给十二阿哥。这其中的干系,十二阿哥当晓得。要是处理得不机密,就算是十二阿哥,也脱不得干系。”说着,也不给十二阿哥回绝的聚会,立时唤人送十二阿哥出去。
十二阿哥出了景阳宫,回头看了里面一眼,晓得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宜妃的话中,已经有威胁之意。就算自己晓得不妥当,也得硬着头皮往小汤山去……
今日曹颂在宫里当值的时间,是申初(下午三点)到戌初(下午七点)时,也听到十六阿哥“受伤”的消息。
十六阿哥同曹家向来亲近,曹颂当然留心,少不得多问几句,却是越问越心惊,晓得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了。
当值完毕,他匆匆的赶到阿哥所,直接寻赵丰。
赵丰跟在十六阿哥身边多年,晓得十六阿哥最信赖的就是曹颙。这曹颂是曹颙的堂弟,同十六阿哥也是向来亲近的。
他将事情大致经过同曹颂说了一遍,又将十六阿哥现况说了。
听说十六阿哥黄昏时分已经醒过来,现下喝了药又歇下,曹颂才松了口气出宫。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了西府,刚进大门,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