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啦?中暑了?”王鲁生对这个义子倒是真心疼爱,见他如此,忙道:“咱家买卖也没什么着急的。别整日在外头跑。”
“义父,曹爷。”郭全有先见过两人,随后才道:“义父,儿子没事。是范家二少爷来了……像是来还银子……”
“咦?”王鲁生听了,有些意外,道:“他哪里有银子,是范家大少爷不胡闹了?不想砸自家招牌了?”
郭全有摇了摇头,道:“无范世恒无关,听范家二少爷的意思,是将城外的的贱卖了两千两银子。旁人家都还完了,最后才过来咱家。”
王鲁生倒是不知该赞,还是该骂了,使劲扥扥脚,道:“胡闹,胡闹,叫他进来!”
曹颙有些动容,范世慎被兄长设计到这个地步,宁愿吃个哑巴亏,也要将银子都还上,倒是有几分风骨。
少一时,范世慎手中提着个褡裢,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进来。
许是来的急,加上手中提了重物,他额头渗出汗来,也顾不得擦,放下褡裢,就在王鲁生面前跪了下去:“七叔,因侄儿的缘故,给七叔添了麻烦,侄儿羞愧。”
如何说先前,曹颙对这个范二少只是有些好奇,现下,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那褡裢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几十斤。那小厮就算提得动,定也十分吃力。范世慎自己提着,可谓是良善。
王鲁生见范世慎跪了,忙起身扶他,大着嗓门道:“贤侄这是作甚?俺又不是糊涂人,心里都晓得。本不干你什么,赶快起来。”
范世慎涨红了脸,却不肯起,满脸羞惭的说道:“七叔,侄儿昨日卖地,得银两千两。侄儿四月间经手的银钱是两千三百两。七叔家的八百两是大头,侄儿本当先来归还七叔的银子,却是仗着同七叔相熟,先还了别家。如今只有五百两银子,剩下三百两,侄儿一定想办法,早日还上……”
王鲁生听着,已经明白了缘由,不待他说完,伸手拉起他,带着嗔怪道:“行了行了,不过几个银子,婆妈做甚?”
范世慎拾起褡裢,双手交给旁边的郭全有,才松了口气,陪着王鲁生说话。
“你这样应对,你那哥哥只会更得意。要俺说,实不行就经官,也不好老忍着。别说是你,就是俺冷眼旁观,都有些烦了。”王鲁生叫范世慎坐了,说道。
范世慎露出几分苦笑,道:“又能如何?总不好因兄长不待见我,就砸了父祖留下的招牌。若是年隔久远,不与我相干还好;如今先父尸骨未寒,这其中多少又因我而起,我怎好袖手旁观?”
王鲁生听了,唏嘘一番,道:“范家既这么对贤侄,这广州待着也没意思,中秋后俺回山东,贤侄就同俺过去转转!”
范世慎听了,站起起身,郑重道:“七叔怜爱,侄儿铭感五内。日后,七叔能有用得着侄儿之处,侄儿愿效犬马之力……只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侄儿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开广州。先祖当年在广州,白手起家,创下范家家业;侄儿不才,愿效先祖行事。”
这番话,掷地有声,说说话间他挺了挺身板,面上露出几分坚毅……
几日后,范世慎将名下的宅子卖了二百两,赁房而居。
欠王家的那三百两,他也没着急还,整日里混在码头街市,跟着个老仆人收货出货。
王鲁生跟曹颙夸了几遭,只道范家有这个老二在,说不定还有转机。
曹颙,却是不希望范家有什么转机。
他已经吩咐张义,联系艾达的几个叔叔同堂兄,将手中的股份,分成小份出手,套些银子回来。
这些银子,都拿到广州来,留在手中,等着收购范家船行。
澳门是租界,固然游离于朝廷外,但是也不在曹颙掌控中。对于几代人住在澳门的艾家来说,曹颙这个外来人,除了银子多些,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
范家之事,倒是有个转机。
曹颙没有见过范家长子,可是这两个月他始终关注范家的消息。范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上行下效,除了使劲捞银子,没有几个人用心经营。
范家老爷子生前用惯的几个老经济,都让范大少挤走了。
虽然没有移居广州的想法,但是多铺几条后路,总是好些。既是等不到魏信来行此事,曹颙就自己费心些。
张义倒是巴不得如此,因在澳门的洋鬼子太嚣张,他也待烦了。
曹颙行事,没有瞒王鲁生;王鲁生倒是没说什么,只问曹颙银子够不够手,不够的话,他那边能匀出个十万、八万的还不成问题。
其他的,半点没有啰嗦。
进了六月,天气渐热,曹颙有些心烦气躁。
最近些时日,广州港进港的船越来越多。魏信康熙四十五年就来了广州,在广州待了十来年,也算是城里的风云人物。
提起魏信,有不少消息,林林总总的。
有的说,魏信前年要返程前,遭了人命官司,入了监狱;有的说,魏信的船,前年已经返程,许是沉了,才至今没有消息;还有说,艾家大小姐勾搭了奸夫,谋害了亲夫……
无论哪一种,魏信的结局,都是一个字,“死”。
消息传来传去的,连吉娜都带了几分不自在,每次见了曹颙,都道:“伯爵大人不要听人中伤,我姐姐不是那种人。姐姐与姐夫很是恩爱,他们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隔着天南海北,就是曹颙想要调查真相,也没有漂洋过海的本事,只能继续等。
终于,这一日,不再是传言,而是艾达亲口所述。
原来,他们夫妻两个确实定在前年年底从欧罗巴启程返航,没想到没等离岸,船就被当地官员征用。
等到他们花前寻关系,将船弄出来时,已经两个月后,延误了出发日期,只能等来年。
刚好这个时候查出艾达怀孕,夫妻两个就安心在欧罗巴待产。
近几年,欧罗巴往海外淘金的人多,就有人将主意打到艾家的船上。趁着魏信外出落单之时,几个想要出海淘金的年轻人劫持了魏信。
等到艾达得了消息时,艾家的船已经出港,不知开往何处。艾达独自生下孩子,等到第二年凑了船资,乘船回来。
说完这些,她已是泣不成声,抱着刚满一岁的儿子,哭着说道:“上帝会保佑信的,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海外淘金”,难道是穿越大西洋到美洲去?
提起有些荒谬,不过,但凡有一丝希望,曹颙也希望魏信还活着。
吉娜在旁,眼泪早已止不住,抱出艾达:“哦,姐姐,我可怜的姐姐。上帝会保佑姐夫的,姐姐也要早日好起来了……”
上帝许是太忙了,没有听到他信徒虔诚的祈祷。
艾达下船时,就已经病入膏肓,在广州熬了几日,等到她父亲从澳门得了消息赶来,父女两人见了一面后,就再也坚持不住,永久的陷入沉寂……
第869章 悄然
对于一个口里信奉上帝。实际上却娶了五房妻妾,生了七、八个女儿的德科来说,在长女病故后,忍不住暗暗窃喜。
他想着,女儿女婿留下的股份,自要落到他手中。
等他晓得自己的兄弟们都悄悄的多了股份时,曹颙已经使人将魏信手中的股份抛了八成。
德科失算就失算在,不仅他有贪婪之心,他几个如狼似虎的兄弟也半点不少。
当德科恼羞成怒,逼着次女吉娜带着自己到王家找曹颙时,曹颙已经使人收拾好行装,打算明日离开广州,从陆路北上。
“伯爵大人,加里是魏的儿子,有权利继承魏的遗产。您的决定,真让人遗憾。”德科满心抱怨,倒是见曹颙的气势,倒是不敢污言秽语,记起这是广州,不是澳门,一个大清的伯爵,比他身份要高贵许多。
曹颙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张义。
张义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回道:“德科老爷,魏五爷早在出洋前,就对大家说过,他后注资艾家的四十万,本就是我们家大爷的银子,他只是受委托行事。”
德科被噎得没话,半晌讪讪道:“哦,伯爵大人,做人不能这样无情。就算不为魏着想,还要想一想可怜的小加里。没有父亲,又失去了母亲,小家伙多可怜。”
说话间,他挤了挤眼睛,掏出洁白的手绢,在眼角抹了抹。
曹颙心中冷哼一声,若是他真心为女儿、女婿们想过,之前就不会默许旁人企图侵吞魏信股份的行为。
“哦?德科先生的意思,是说小加里无人抚养么?”曹颙开口说道,眼睛却望向德科下首坐着的吉娜。
艾达临终前,曹颙也曾去探望过。想来也是晓得父亲贪财如命的性子,艾达没有将儿子托付给德科,而是托付给妹妹吉娜。
若不是吉娜坚持,曹颙本打算带走加里的。
“不,我会抚养小加里。他是姐姐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不管有没有姐姐、姐夫留下的遗产,我都会将他抚养长大。”吉娜站起身来,原本丰润的脸庞,因失去亲人添了几许哀伤之色。
“魏信留下的股份,还有两成没有出手,这两成就送给吉娜小姐,作为加里的抚养费。”曹颙说着,叫张义将一份相关文书交给吉娜。
德科巴巴的看着,“嘿嘿”了两声,道:“吉娜总要出嫁的,能抚养加里几年?还是当挂在加里名下才对啊。”
曹颙没有说话,若是吉娜不能挡住她父亲的贪婪之心,那也无法庇护年幼的加里。
吉娜从张义手中接过文书,淡淡的看了德科一眼,道:“父亲放心,就算女儿出嫁,也会带着加里的。”
德科还要说什么,曹颙已经开口道:“送客。”
德科抿了抿嘴唇,起身点头致意,大踏步出去了。吉娜犹豫了一下,没有随同他父亲出去,道:“伯爵大人,我能与您谈一谈么?”
曹颙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小姐,请坐。”
吉娜坐下,想了想,道:“伯爵大人,我毕竟是一个女子,在家族中因为父亲的需要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并没有什么权势。若是回到澳门,我的生活就要在父亲掌控下,能不能照顾好加里,我也无力保证。我想带着加里留在广州,若是往后遇到困难,能不能求助于王家同张爷……”
曹颙看着她,道:“吉娜小姐会遇到什么困难?”
吉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听说范家二少爷在城里新兑了铺子,开始经济买卖,不少范家早先跑掉的客人,都到二少爷那边去了……”
见曹颙不动声色,吉娜挺了挺胸脯道:“艾家如今不比范家强多少,若是没有大姐夫前几年的帮忙,艾家早就破产。范世慎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早在两年前,我就跟在父亲身边,成为父亲的左右手;他年纪比我大,可才起步学做生意而已。只希望在不给伯爵大人添麻烦的情况下,得到伯爵大人的支持。”
“你能做到哪一步?”曹颙稍加沉吟,问道。
吉娜站起身来,扬起下巴道:“我会成为女爵士。”
她的父亲德科早年从良,花了不少银钱,从葡萄牙国王手中买了一个爵位。因为他不是贵族,所以只有个爵士头衔。
吉娜既以女爵士为目标,看来是成为她父亲继承人,成为艾家的当家人。
理想很好,难度颇大。
曹颙看着手中茶杯,道:“我长这么大,做过几次生意,都收益颇丰。只有澳门艾家这一次,却是亏了的。”
不仅没有收获,还折了一个少年好友进去。固然同艾家没有直接干系,曹颙也不过是凡人,不免有几分迁怒艾家。
早知魏信会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曹颙绝对不会支持魏信出洋看世界。
曹颙的话不多,但是脸上兴致欠缺的模样,看得吉娜有些着急,道:“伯爵大人留下张管事在广州,不是要经营洋行吗?我会成为张管事最好的合作伙伴,请伯爵大人相信我。”
曹颙没有应答,也没有拒绝,道:“既是如此,曹颙就拭目以待。”
吉娜也乖觉,没有再啰嗦不停,告辞一声走了。
刚好,程梦星打外头回来,拿着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道:“不行了,出去半个时辰,浑身就湿透了,我先去沐浴更衣,随后再同孚若说话。”
他初到广州时,还带几许兴奋,整日里乐意拉着曹颙四处逛逛,见识一下异的风情;进了五月,暑热逼人,他的日子就不好过。
一日里总要沐浴更衣几次,才能觉得舒坦些。
因明天就要启程,曹颙还要有不少事情需要安排,就任由程梦星自去。
这时,就见曹乙过来,笑着禀道:“大爷,明日就要离开广州,今儿小的请半日假,同张管事他们出去松快松快。”
曹颙晓得他是无色不欢的,这“松快”的地方,不用说也是青楼妓坊。他没说旁的,点点头道:“晓得了,去什么地方,知会曹方一声,让他去结银子。”
曹乙听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躬身道:“既是如此,小的就谢过大爷了……”
看着他离去,曹颙心中颇为感慨。
不管曹甲他们四个之前是什么身份,这几年在曹家也算尽职尽责。曹颙对他们几个,也向来礼遇。
曹丙、曹丁前两年就已经娶妻安置下来,曹甲、曹乙两个却婉拒了曹家好意,仍是一个人过日子。
无牵无挂,当算洒脱,却也让人无从掌控。
曹颙相信父亲用人的眼光,也相信自己这数年所看到的,换做其他人,怕是不会将自己的安危交到这两人手中。
毕竟,他不是神仙,也不是帝王,没有能力掌控一切。
所以,他没有纠结,而是选择了相信,选择了像相信魏黑、郑虎一样,相信曹甲、曹乙。
曹乙前脚才走,曹方、魏黑后脚就到了。
曹颙出京时,并没有瞒人,是打着十六阿哥的旗号出来的,回去的时候,自不能两手空空。拿出几万两银子,以十六阿哥的名义,采买了些香料;他自己也买了些,回去送人情用。
程梦星见状,也跟着凑趣,整日里去采购洋货。他家大业大,加上女儿待嫁,这一买就买了好几车。
这样一来,北上就要雇车队、镖局,曹方、魏黑着几天就忙这个去了。
原本定下曹方押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