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见状,唬了一跳,道:“不会是痢疾吧?”
痢疾的话,可是会传染的,虽不会飞沫传染那样严重,但是通过粪便污染土地与水源,人畜交叉感染。
如今可是在围场,十几万兵马驻扎,要是真的诱发痢疾,也是件很麻烦的事儿。
十六阿哥白了他一眼,不满道:“你就不能盼着我好些?不过是前儿见弘历他们几个烤鹿肉,跟着吃了几块,许是没什么熟。”
曹颙听了,倒是想到自己儿子身上。小孩子肠胃更娇嫩,不过恒生安置在他的帐子中,这两日活蹦乱跳,并不见什么异常。
想到这里,曹颙看了十六阿哥一眼,倒是带了几分鄙视。
这家伙,自打离了上书房,就开始养尊处优,身子虚胖。如今,连几块烤鹿肉都受不了了,早年可是一顿能吃两只烤鹿腿的主儿。
“行了,有这样探病的么?是来看爷笑话吧?”十六阿哥见曹颙憋着笑,没好气的说着,视线却落到曹颙提着的小包裹上:“还好,没有空手来。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爷难得病一次,你可不能糊弄爷。”
曹颙不理他,径自在榻前寻了把椅子坐下。
十六阿哥满心好奇,哪里按捺得住,探起半个身子。抢过曹颙手中的布包。
“什么东西,这么轻?”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打开这个小布包。说它小,真的小,不过比成人拳头大一些;分量也轻,顶多不过半斤。
里面装的,竟是几十株白色蘑菇。
这种蘑菇,十六阿哥见过,叫做“口蘑”。口外每年会进贡一部分,多是干品。鲜品是菌中上品,在热河时曾吃过几遭。
“今早带着恒生溜马时采的,给十六爷熬汤吧。我同恒生早上就喝的这汤,很是鲜美。许是前些日子下雨的缘故,如今这草原上的蘑菇真多。旁的不认识,这个是吃过的,应当没问题。”曹颙说道。
十六阿哥低头看着这蘑菇,想着曹颙低头采蘑菇的情景,很是不厚道的笑了。
曹颙挑了挑嘴角,看来就不该可怜他。
今日可是有场大行围,曹颙惦记十六阿哥,没有跟着去凑热闹。
“这蘑菇,熬汤好,烤着更好吃。孚若忘了,这蘑菇烤着烤着就出蘑菇汁了,就在伞帽中,还不流出来,端的是鲜美无比。”喝了两日白粥,提起吃的,十六阿哥眼睛发亮,举着一株口蘑,咽着口水道。
那好像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看着满脸雀跃的十六阿哥,曹颙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十六阿哥来了兴致,再也躺不住,已经翻身下榻。他穿着小衣,坐在榻边,扬声道:“赵丰!”
赵丰本在帐外候着,听着动静,忙挑了帐门进来。见十六阿哥已经起身,他上前两步,道:“爷是要梳洗更衣?”
十六阿哥低头瞧了自己一眼,才想到自己还没洗漱。
“端些水来,而后使人去寻个烤炉,再要几副铜箅子。”十六阿哥吩咐道。
旁人不知道十六阿哥怎么病的,贴身近侍赵丰却是晓得的。
现下,一听说十六阿哥张罗要烤炉,赵丰就苦了脸,想要劝说一二。
十六阿哥兴致正高,如何肯听他啰嗦,不待他开口,便摆摆手,道:“速去,速去,爷正饿着!”
赵丰无奈,只能不情不愿的下去。
见十六阿哥耍起小孩性子,曹颙道:“太医怎么说?”
十六阿哥干咳了两声,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叫净净肠胃。”
少一时,热水送进来,十六阿哥洗漱更衣不提。
这烤肉炉子,还是早年曹颙的“创造”,就是后世马路边烤串用的那种,用几片铁焊住的炭炉。后来不知不觉流传开来,听说连蒙古那边也有。
等烤肉炉子送到,赵丰就苦着脸问道:“爷,要准备什么吃食?”
没等十六阿哥吩咐,曹颙插话道:“去膳房讨点青菜,黄瓜、豆角、土豆、豆腐干什么的,能切片的都洗净切片。”说到这里,他将那包口蘑递给赵丰:“这个好好洗洗,一半熬汤,一半洗净了送上来。”
赵丰听了,正合心,立时应了,一溜烟的出去预备。
十六阿哥见状,笑骂道:“这奴才,倒是忘了爷才是正经主子。”
“不过就这几日,十六爷就再忍忍吧。”曹颙晓得十六阿哥是无肉不欢的主,劝道:“要不然小毛病拖成大毛病,遭罪的还是自己个儿。”
十六阿哥听了,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原还盼着这几日能猎熊,好好吃顿熊掌补一补……”
“猎熊?”曹颙听了,只觉得自己像是忘了点什么。
十六阿哥见他疑惑,道:“今日行围在围场东山,不比在草原上,只有狍子与鹿什么的,正经有大家伙。”
曹颙听了,有些坐不住,站起身道:“今日恒生随着弘历阿哥也去行围。”
十六阿哥见他如此,委实好笑,道:“你又不是没参加过行围,瞎操心什么?既跟在弘历身边,那是最平安不过的,就算真遇到熊,那么多侍卫在旁边,还能伤到他们不成?”
这行围,是几万大军从大包围圈,将猎物都赶进小包围圈。而后,皇帝射第一箭,随后皇子皇孙再射,而后才是大军齐动,屠杀收割猎物。
弘历是皇孙,跟在御前,上百侍卫簇拥,数千护军包围,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
“十六爷说的也是。”曹颙晓得自己有些婆妈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十六阿哥冷哼一声,道:“恒生那小家伙不只是你儿子,还是爷的女婿,不单你一个人惦记。”
这做儿女亲家的话,十六阿哥玩笑间提过几遭,曹颙都没有多话。
宗室格格的指婚权,都在宫里,并不在十六阿哥手上。就算十六阿哥想要为女儿做主,也要恒生真袭了汗王爵位,才能身份匹配。
见曹颙淡笑不语,十六阿哥也想到此处,叹了口气,道:“换做其他人,见爷主动要做亲,早就巴上来。你就不能算计些,就算恒生不成,将天佑送爷做女婿也成啊。咱们旗人做亲,只讲年岁相当,并不拘泥与辈分。”说到最后,倒是带了几分认真。
二格格夭折后,他只剩下一个嫡女,就是现年九岁的大格格。在他心中,对这个嫡女的宠爱已经超过了其他庶子庶女。
虽说大格格距离及笄还有数年,现下提亲事太早些,但是想到那些抚蒙古的公主格格的凄凉下场,十六阿哥不得不为女儿提前筹谋。
听十六阿哥这么一说,曹颙吓了一跳,心里已经将天佑与十六阿哥家大格格的辈分算了一遍。
天佑的曾外祖父,是十六阿哥大格格的祖父,四代之内的血亲。
“十六爷,近亲婚配,不利子嗣。”曹颙见十六阿哥眼睛发亮,忙道。
他说旁的还好,毕竟曹家是汉人,对礼教上守得更严些,咬住辈分问题,十六阿哥也不会多说什么。说起这近亲问题,却是半点力度皆无。
十六阿哥瞥了他一眼,道:“难道你家天佑他们兄妹三个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曹颙哑然,摸了摸下巴,看着赵丰带人将烤炉蔬菜都搬进帐子……
东山围场。
远远的都是兵丁的吆喝声,康熙已经下马,端坐在一把鎏金的檀木龙椅上。
在他面前,是随扈的皇子皇孙交上来的猎物,多是鹿、羊之类,还有些狐、兔参杂其中。
恒生穿着行服,同弘历一道,跟在二十阿哥身后,同侍卫们一道清点那些猎物。
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在龙椅后侍立,人到中年,已经失了少年锐气,懒得再跟年轻人一道去折腾。
这时,就见有十来个侍卫,扛着个木排过来。
木排上,黑乎乎的,竟是一头大熊。
“皇上,奴才们猎了一头熊。”其中一人,疾行几步,上前跪禀道。
看了半天的羊、鹿,难得有个大家伙,康熙也来了兴致,道:“好,好!”
那头熊,有七、八尺长,远远的就传来一股腥膻之气。
康熙行围数十年,也曾亲手猎过熊。这几年年老体衰,每次行围不过走个过场,多是侍卫代劳,鲜少自己去狩猎。
今日这只熊,不用说,还要记在他的名下。
康熙站起身来,脸上添了笑意,仿佛身上多了把力气似的。
六十九岁的帝王,还能猎熊,这也是男人的荣耀。
见他起身,那些抬熊的侍卫,将熊尸放下,尽数跪倒。
康熙没有急着叫他们起身,而后一步步走向熊尸。
三阿哥、四阿哥等人,自是跟着在他身后。二十阿哥见状,侧身到一边,避到十三阿哥身后。
只有弘历,拉着恒生两个,避到康熙左手边。
康熙最近身子并不算好,鲜少在人前行走,就是因为他不只左臂麻痹,右腿左腿也有些僵硬,走路有些不稳当。
弘历是晓得这点的,在行宫时,偶尔康熙出行,弘历都是站在左侧,为祖父充当拐棍。
现下,在侍卫与诸位伯父叔父面前,弘历没有去搀扶祖父,但是也不敢离了太远。
离熊尸还有几步远,浓浓的血腥味,更是扑鼻而来。
虽没有看到侍卫们猎杀黑熊的情景,但是从木排上殷红的血迹,与熊尸上累累箭痕上能看出当时的惨烈。
康熙看着跪着的十数侍卫,刚要叫众人起身。
霎时,就见惊变。
那倒地的黑熊,一下子站立起来。
随着一声刺耳的兽吼,这头黑熊红着眼圈,要向前方扑过来。
它的前方,就是康熙。
就在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弘历已经侧身一步,挡在康熙面前。他的手上,已经搭了把弓,弓箭所指,正是那头黑熊的咽喉处。
只听“嗖”的一声,箭只飞了出去。
到底年小力薄,这箭只射下去半寸,松垮垮的挂在熊颈处,不起什么作用。
这时,众人已经反应过来,大呼“救驾”。
这黑熊距离乾隆不到一丈,就在众人的疾呼声中,它已冲到康熙面前,眼看就要将康熙扑到在地。
众人的视线定格,谁都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是什么场面。
就听“砰”的一声,那熊哀鸣一声,重重的往旁边倒去,击起一阵烟尘。
康熙将手中的火枪拢回袖中,低下头看了看贴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小身影。
弘历手中还拿着弓,肩膀崩得紧紧的;恒生脸色骇白,手中拿着把锋利的蒙古刀。
侍卫们已经醒过神来,拿着钢刀,在熊身上又添了几刀,确认它死透了才安心……
三阿哥看着身上染了熊血的小弘历,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惶恐……
第959章 恶年
木兰围场,弘历帐子内。
恒生涨红了脸,低着头从屏风后走出来。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这么丢人过。就算他是十来岁的孩童,就算此事知晓的人不多,他也臊得不行。
羞臊之下,倒是将方才遇熊的骇意消减不少。
弘历站在那里,面色平静下来,上下打量恒生两眼,道:“身上没伤到吧?”
旁人不知,弘历却是知道的,那黑熊冲上来时,肚皮就贴着他与恒生的脸。要不是这熊委实高壮,他与恒生已经伤到熊掌之下。
提及这个,恒生还有些双腿发软。
他顿了顿,才使劲摇了摇头,道:“没伤着,衣服上都是熊血。”说到这里,看了看弘历道:“四爷衣裳也脏了,先更衣吧,我先回去。四爷的衣裳……”
这外衣还好,亵衣裤既穿了,怎么能还回去?
弘历摆摆手,道:“不过是一套衣裳。还啰嗦什么?快些回去吧,估计这功夫,曹大人也听到消息,指定要担心的,早看到你早些安心。”
听他这样一说,恒生惦记父亲,片刻不耽搁,告罪一声,小跑着去了。
弘历见他出了帐子,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裆里湿乎乎的,叫人难受。他跌坐在椅子上,这场凶险,吓到的,不止恒生一个。
只是身为皇孙阿哥,他已经学会了掩饰与伪装。掩饰自己的怯懦,伪装自己很勇敢……
曹颙这会儿,已经得了消息,正疾步往弘历帐子来。
这传话的人,也不过是说得一知半解。大意是狩猎有熊,差点攻击到皇上,恒生与弘历就在皇帝身边。
他这半日心神不宁,这才想起自己忘的是什么。
后世野史中,弘历遇熊,而后才有康熙召见弘历生母之事。
没想到,所谓遇熊就发生在今日。
走到一半,就见恒生迎面跑来。
见到曹颙的那一刻,小家伙眼睛瞪得提溜圆,慢慢的染上水汽,扬声唤道:“父亲!”
曹颙停下脚步,上下左右打量了儿子好几遍,确认他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
“吓坏了吧?”曹颙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瓜子,问道。
恒生摇了摇头,不是他逞能,而是不愿意让尊敬的父亲知道自己的胆小怯懦。他“嘿嘿”两声道:“要是巴拉在就好了,说不定三五拳就将那熊瞎子打倒。”
他虽掩饰,但是到底不是弘历那样的人精子,如何能逃过曹颙的眼。
他只说没事,但是见到曹颙后,就使劲抓着父亲的袖子不肯撒手。
曹颙也不揭穿他,只做闲话,东一句西一句,引得恒生暂时忘了惧怕。
父子两个溜溜达达的回了营帐,曹颙便让人将剩下的口蘑拿下去熬粥,父亲两个热乎乎的喝了。
天色将暮,恒生这一日经历众多,已经乏极,吃了饭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
曹颙这个帐子不小,后边单独隔出半个帐子安置恒生。
往年行围,他都不带丫鬟侍女,今年要照顾恒生,就让乐冬与小榭同来。
乐冬擅长小灶,负责两位主子吃食。小榭打小就恒生身边侍候,照顾他起居数年。
就是今天恒生出门前的衣服,都是小榭服侍着穿的。
这穿回来的衣裳,虽也是蓝色宁绸大褂,外罩藏青色马甲,却不是早晨出去时的。这宁绸上的暗纹却不是早先的“寿”字纹,而是“卐”字纹,马甲也不是一字襟的,成了琵琶襟。裤子也是颜色相近,多少有些不同。
这外头穿得颜色、样式还算相近,这贴身的亵裤,却是同恒生常穿的截然不同。这是上等的纺绸料子,颜色淡青。恒生早上穿出去的亵裤,是细棉布的,浅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