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这个,他郑重的对曹颙拜了下去。
在江南时,他陪着父亲受刑,过得水深火热;到了京城,就有干净的屋子,新衣服与可口的饭菜等着,还能有大夫医治。
若是没有人援手,怎会如此?
能在这个时候,还会照拂李家父子并且有能力照拂的,也就只有曹颙了。
他原是认定八成,今日见曹颙亲至,就笃定是他。
曹颙避让开来,没有受他的礼,道:“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当不得谢。”
话未说完,就觉得衣服发紧,侧身一看,是李煦拉他的衣服。
曹颙见他盯着自己,面露恳求,俯下身,道:“舅舅可是有话吩咐……”
李煦指着李鼐,用尽了力气,道:“保……保……全……”
李鼐见状,已经翻身跪倒,泣道:“老爷年迈,怎么能受得了刑罚加身?儿子愿以身待,还请老爷成全儿子孝心……”说罢,又求曹颙:“表弟,都是我的不是,父亲这几年多在养病,将衙门里的差事交过我,是我行为不检,才出了差池……”
在来之前,曹颙已经听说李煦在苏州时,先是不肯认罪的,而后受刑,父子二人才争相认罪。今日看来,是李鼐想要将罪行都敛到自己身上,李煦则是怕拖累儿子,两人都想早日结案。
李鼐还是天真,他即便做着父亲的副手,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哪里有资格分担李煦的罪责。再说,李煦问罪,并不单单是亏空之事。
听李鼐这样说,曹颙倒想起一个疑问。
听说织造府去年亏空了六万多两银子,这么多银子去哪里了?早年的亏空,还能说是花在接驾上,这十几年的亏空怎么说?
单单是李家开销,当用不了这些。
莫非是给了西北的十四阿哥?
想到此处,曹颙只觉得眼皮直跳,扶起李鼐道:“大表哥如此孝心,弟亦敬佩。只是有些话还请慎言,言多必失,徒劳无益,反而令舅父难过,有违孝道。”
李煦定罪,已经是肯定的;李鼐若是执意往自己身上敛事,怕就要父子同罪,那是曹颙所不愿看到的。
李鼐见曹颙说得郑重,想着父亲也是不同意他顶罪,站在那里,看着病榻上的老父,只觉茫然。
李煦虽口不能言,却是听得清楚,使劲的点头,看来是极赞成曹颙所说。
李鼐心中一痛,耷拉着脑袋,退到一边……
从刑部监狱出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不知何时开始下起小雨,街上喧嚣渐歇,显得有些冷清。
曹颙皱眉,想着李家还没到京的家眷。
算算日子,她们也就这两日到京,李煦是流放还是什么,这两日也该有了准信……
第1042章 弘历的殷勤
曹颙到家时,李氏已经使人在二门等着。
等到曹颙到兰院,李氏已是迫不及待的问道:“见到没有?你舅舅如何?”
“见到了,舅舅与大表哥都好。”曹颙将舅甥间见面的情形大致提了一句,其中隐下李煦伤病与为子求情这一段,省得李氏焦心。
李氏听了,长吁了口气,道:“我去告诉老太君,省得她惦记。”
曹颙看着母亲如此,晓得她忧心高太君,便陪她到芍院,将去刑部衙门探望李煦父子的情形又讲了一遍。
香玉已于前日入宫,这芍院一下子冷清下来。
明明是初夏时节,屋子里是浓浓的中药味,没有半点生气。
高太君仔细听着曹颙的讲述,看着他道:“使你受累了。”
曹颙斟酌着道:“舅母与表嫂她们已经在进京的路上,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高太君听了,原本镇定的脸色,也有些动容,使劲点点头,道:“既是如此,老婆子就等着。”
该说的都说了。曹颙便先回了梧桐苑,李氏留在芍院,侍候高太君汤药。
梧桐苑上房,天慧也在,精神不足,见父亲回来,就先回自己院子了。
“闺女这是怎么了?”曹颙挑了挑眉,问妻子道。
“想着香玉呢。虽说平素里她同妞妞姝平更亲近些,但是同香玉也是打小一块长大的,还是舍不得。她还担心姝平与娴姐儿,特意来问了我,晓得她们两个不进宫当差,才算安心些。”初瑜道。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随后,就听乐春隔着帘子禀道:“老爷,太太,二爷来了。”
曹颙刚换下官服,换上家常穿的细麻衣服,觉得清爽许多,扬声道:“叫他进来。”
乐春应了一声,出去请恒生进来。
“儿子见过父亲,母亲!”恒生进了屋子,恭敬的请安。
许是走得急了,恒生脑门子都是汗,初瑜见了心疼,将他招到跟前,用帕子给他擦了汗,又让人送上一盘子切好的西瓜。
恒生看了一眼,却不着急吃,而是对曹颙道:“父亲,今儿四阿哥告诉儿子,若是祖母与老祖因香玉表妹的事才病倒,他可以请后宫娘娘们帮着照看一二。”
“哦?”曹颙闻言,有些意外,道:“你是怎么应对的?”
恒生道:“儿子记得父亲的教诲,不敢用自己伴读的身份谋私利。儿子就说,感激四阿哥的关切,只是家中的事情,有父母定夺,我这做儿子的不好随意。等儿子请示过家中父母,再看是否劳烦四阿哥援手。”
曹颙可没打算将儿子们教成不知变通的“大忠臣”,只是因为恒生如今做伴读,又是在未来的储君身边,所以同他讲过其中的厉害关系。不过是谨言慎行,不要轻易涉入皇家事务,凡事都要先想想利弊,再做决断。
弘历主动提及此事,是想要卖个人情给曹家,到底是年龄小,有些沉不住气。
虽说康熙在时,对弘历另眼相待;但是在雍正诸子中,还有个较他年长的弘时阿哥。
弘时阿哥已经二十岁,到了开府封爵的年纪,皇上却没有让长子出宫开府的意思。有些趋炎附势之人,少不得就要寻思,这其中有没有旁的用意。
曹颙是经历过九龙夺嫡的风云的,自是一下子就明白弘历的用意。
以雍正的疑心病之重,若是弘历真起了其他心思,说不定就要连累曹家。
曹颙皱眉,思量半响,道:“明儿你就跟四阿哥说,四阿哥这份心意,曹家领受。只是阿哥当以学业为重,臣下不敢拿这些琐事,扰阿哥学业。只有阿哥学业上尽心,才不负先皇与皇上的宠爱……”
恒生不知父亲这番话深意,只是在心中默念几遍,一个字不落的背了下来。
少一时,天慧也过来。
今儿天佑要从考场回来,张义已经带着人去考院外等了。
直到掌灯时分,才等到天佑回府,一家人小别重聚,驱散了府中沉重的气氛。连高太君与李氏两个,见天佑回来,精神也都好了几分。
次日,恒生见到弘历,在课间小休时,便低声转述了父亲的话。
雍正的后妃并不多,现有的熟人,都是潜邸的妻妾。
皇后是嫡母,对待庶子们也疼爱有加;年贵妃身体不好,不理俗务;镶理宫务的熹妃与裕嫔是弘历的生母与养母。
照拂个新入宫小宫女,对他这个皇子阿哥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是故意要卖人情给曹家,想着有恒生在前头,也没有皇子私结朝臣的嫌疑。没想到恒生认死理,凡事都请示父母;而曹颙,又拒绝了他。
弘历心中,就有些不自在,有些恼曹颙的不知趣,又有些疑惑,觉得曹颙素来圆滑,当不会这般直白的拒绝自己的示好。
只是他已有城府,面上丝毫不显,只笑着问恒生道:“曹大人可还有说其他的?”
恒生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道:“剩下的,就是教导我的话。”
弘历有些好奇,问道:“什么话?”
恒生想了想,板着手指头,道:“父亲叫我记住两条,一是吩咐我好好跟着四爷上学,恪守伴读的本份,别给四爷脸上抹黑;二是告诫我不可争强好胜,贪恋虚名,说先生们火眼晶晶,学生的言行品格都在心里搁着,有什么小动作都瞒不过,不好因小失大,惹了先生厌弃。”
说完这些,他带了几分犹豫,道:“四爷,往后到了骑射课,我的成绩还得退后几分才行么?”
其实,他心中跟着迷糊,他早在进上书房后,就晓得什么不能与皇子皇孙们争风头,也是尽量这样做的。
可是有个文武都出色的四阿哥在,他这做伴读的,文方面虽资质平庸了些,武事上则是成绩可嘉。
他要藏拙,每次射杀成绩都是中等偏上。
听到父亲告诫自己这些话,他就觉得有些委屈。他何时争强好胜了?也没有想过虚名什么的。只是父亲的教导,做儿子只有听的,万没有反驳的道理。
同困惑的恒生比起来,弘历心里却明白过来。
曹颙真正要同他说的话,不是前面那几句虚的,而是后对恒生说的这几句。
他嘴角微微上翘,细品曹颙的用意,只觉得醍醐灌顶,心中的焦躁与不安也都烟消云散……
兰院,上房。
经过数日的调教与察看后,初瑜带着罗姑姑与常姑姑过来,回禀差事。虽说李氏已经交代,那十名婢子的安置让媳妇定夺。
可是这些人是御赐给李氏的,初瑜不好越俎代庖,还是来请示李氏。
“出身犯官的那三个姑娘,许是经历抄家罚没的变故,唬住了胆子,说话行事都带了几分小心,不敢有丁点儿差池;剩下的七个中,两个家中父兄在内务府做小吏的,规矩虽学的差不多,偶尔也露出些轻狂之态;其他五个,出身差些,却是肯吃苦,只是论起女红与厨艺来,不如前边几个精细。”罗姑姑将这几日观察的结果禀告李氏,道。
李氏仔细听了,对初瑜道:“原想着挑两个好的,搁在大姑娘屋里。只是姑娘渐大了,身边的人不好轻换,这次就按你说的,不往大姑娘屋里派人。若是大姑娘挑理,你这做母亲的去与她分说。”
初瑜笑道:“她年初才补了丫头,哪里就缺人了?昨儿她还说若是小叔叔与两位哥哥身边不够,就让曹元家的再挑家生子儿。”
李氏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除了三个犯官家的姑娘,再在余下的人中挑三个老实的,长生、天佑、恒生他们叔侄一处两个。还是按二等丫鬟的例,毕竟是外头来的,将府中的都压一头,若是淘气反而惹人心烦。剩下的那四个,就补到我院子养着。左右府里也不缺人侍候,吩咐下去,不要让人为难她们。好好的养她们几年,能放的就放,不能放的就给好好安置,不枉她们进曹府一遭。”
初瑜听婆婆这样吩咐,晓得她是想到进宫的香玉,对赐下来的这些宫婢起了怜悯之心。
若是按照初瑜的意思,这十个人都养在兰院才好。
天佑与恒生渐大了,她才不愿放外头的人在两个儿子屋里侍候。
回到兰院,初瑜便使人传葵院、松院、枫香院的掌事大丫环过来。
葵院的是乐青、松院的是乐蓝,枫香院的是绣鹦。
“那几个丫头,是宫里赐给老太太的,老太太指几个到各院当差。毕竟不是家里的,你们都留心些。若是老实便罢了,若是怀了其他心思,想要带坏哥儿的,直接告诉我。老太太与我信着你们,才将几位哥儿托付给你们,不要出了差事,累到你们几个身上。”初瑜正色道。
乐青三人屈膝应了,她们早就得过初瑜吩咐,晓得自己主母是容不下丫鬟淘气的。
她们三个晓得以她们现下的身份,好好侍候小主子几年,得老爷太太一声赞,往后就有一份体面在。做管家娘子,外聘做小户奶奶,都是有先例的。
她们下半辈子的荣辱,都在几位小主子身上,自然是越发精心。
听完初瑜的吩咐,她们便去杏院领了新派下丫鬟。
回到各自院子,少不得将曹府的规矩给新人说了一遍。
听说是侍候小少爷们,有心中念“阿弥陀佛”的,有懵懂不觉的,还有的面上憨厚,心中却是懊恼……
第1043章 定罪
进入四月下旬,天气一下子热起来。
往年这个时候。圣驾都要离京去热河,京城权贵不是随扈出京,就是要到城外庄子避暑热,今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有心思活络的,猜测着是不是太后病着,皇上侍疾,抽身不开的缘故。只有耳目灵通的,才知道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还僵持着,没有和解的意思。
虽说皇上给太后上了“仁寿”尊号,现下皇家起居录以及相关旨意,也都书“仁寿皇太后”,可实际上太后屡辞不肯应,也不肯受册宝典礼。
从景陵回来后,皇上从每日一请安,变成五日一请安,仍是寅初永和宫院子中行礼,母子压根就没见着。
大臣们还好,不管心中如何嘀咕,只有恭待皇命的份儿。
王公大臣,享受惯了,都在热河有避暑庄子。这圣驾却还是没有避暑的意思,大家就有些坐不住。
按照《大清律》,宗室王公,无旨出京百里者,死罪。大家都圈在京城,能放风的日子,也就避暑那几个月。
十六阿哥就成了各大王公府邸争相截堵的对象,人人都想知道,皇帝到底何时能出京,到底还出不出京。
要是不出京,大家就要想法子去郊区避暑。
雍正没有旨意下来,十六阿哥也不好就说皇帝是去还是不去,只能说“不知”。
明明是实话,可谁信呢?
他一个汉妃所出无爵皇子,一下子承了铁帽子王,大家只是将他当成皇帝的心腹。
只将十六阿哥烦得不行,只能逮住曹颙,抱怨一通:“皇上也是,不去就不去,下个旨意让大家安心就是,就这么生拖着。”
曹颙心中,也觉得奇怪,问道:“十六爷,皇上才登基不久,不是正当去热河受蒙古王公的朝拜么,怎么不去了?”
十六阿哥闻言一笑,低声道:“我寻思着,皇上是舍不得这银子。”
这个答案,太令人意外了。
曹颙有些不解,道:“内库不是……丰盈了么。”
登基半年,除了接手庄亲王府两代亲王积攒下的百万金银,雍正还抄了不少官员的家,家产无一不是罚没入官。
雍正最近屡屡赏赐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