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丹杨太守李衡数以事侵琅邪王,其妻习氏谏之,衡不听。琅邪王上书乞徙他郡,诏徙会稽。及琅邪王即位,李衡忧惧,谓妻曰:“不用卿言,以至于此。吾欲奔魏,何如?”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过重,既数作无礼,而复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归,何面目见中国人乎!”衡曰:“计何所出?”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显于天下,终不以私嫌杀君明矣。可自囚诣狱,表列前失,显求受罪。如此,乃当逆见优饶,非但直活而已。”衡从之。吴主诏曰:“丹杨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败。夫射钩、斩祛,在君为君,其遣衡还郡,勿令自疑。”又如威远将军,授以棨戟。
己丑,吴主封故南阳王和子皓为乌程侯。
群臣奏立皇后、太子,吴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业,莅事日浅,恩泽未敷,后妃之号,嗣子之位,非所急也。”有司固请,吴主不许。
孙纟林奉牛酒诣吴主,吴主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废少主时,多劝吾自为之者。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当复改图耳。”布以告吴主,吴主衔之,恐其有变,数加赏赐。戊戌,吴主诏曰:“大将军掌中外诸军事,事统烦多,其加卫将军、御史大夫恩侍中,与大将军分省诸事。”或有告纟林怀怨悔上,欲图反者,吴主执以付纟林纟林杀之,由是益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吴主许之。纟林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余人,皆令装载,又取武库兵器,吴主咸令给与。纟林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应外出,吴主特听之。其所请求,一无违者。
将军魏邈说吴主曰:“纟林居外,必有变。”武卫士施朔又告纟林谋反。吴主将讨纟林,密问辅义将军张布,布曰:“左将军丁奉,虽不能吏书,而计略过人,能断大事。”吴主召奉告之,且问以计画。奉曰:“丞相兄弟支党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腊会有陛兵以诛之。”吴主从之。
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纟林闻之,不悦。夜,大风,发屋扬沙,纟林益惧。戊辰,腊会,纟林称疾不至;吴主强起之,使者十余辈,纟林不得已,将入,众止焉。纟林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遂入,寻而火起,纟林求出,吴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纟林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纟林叩头曰:“愿徙交州。”吴主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于交州乎!”纟林复曰:“愿没为官奴。”吴主曰:“卿何不以胤、据为奴乎!”遂斩之。以纟林首令其众曰:“诸与纟林同谋者,皆赦之。”放仗者五千人。孙辏С舜当保飞敝R逆秩澹⑺锞祝∑溆$罚狡淠径裰
己巳,吴主以张布为中军督。改葬诸葛恪、滕胤、吕据等,其罹恪等事远徒者,一切召还。朝臣有乞为诸葛恪立碑者,吴主诏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受托孤之任,死于竖子之手,不可谓智。”遂寝。
初,汉昭烈留魏延镇汉中,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敌若来攻,使不得入。及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及姜维用事,建议以为“错守诸围,适可御敌,不获大利。不若使闻敌至,诸围皆敛兵聚谷,退就汉、乐二城,听敌入平,重关头镇守以捍之,令游军旁出以伺其虚。敌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运粮,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后诸城并出,与游军并力搏之,此殄敌之术也。”于是汉主令督汉中胡济却住汉寿,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
高贵乡公下甘露四年(己卯,公元二五九年)
春,正月,黄龙二见宁陵井中。先是,顿丘、冠军、阳夏进中屡有龙见,群臣以为吉祥,帝曰:“龙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非嘉兆也。”作《潜龙诗》以自讽,司马昭见而恶之。
夏,六月,京陵穆侯王昶卒。
汉主封其子谌为北地王,恂为新兴王,虔为上党王。尚书令陈祗以巧佞有宠于汉主,姜维虽位在祗上,而多率众在外,希亲朝政,权任不及祗。秋,八月,丙子,祗卒;汉主以仆射义阳董厥为尚书令,尚书诸葛瞻为仆射。
冬,十一月,车骑将军孙壹为婢所杀。
是岁,以王基为征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元皇帝上
高贵乡公下景元元年(庚辰,公元二六零年)
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诏有司率遵前命,复进大将军昭位相国,封晋公,加九锡。
帝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五月,己丑,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王经曰:“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笑。今权在其门,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为之致死,不顾逆顺之理,非一日也。且宿卫空阙,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资用;而一旦如此,无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祸殆不测,宜见重详。”帝乃出怀中黄素诏投地曰:“行之决矣!正使死何惧,况不必死邪!”于是入白太后。沈、业奔走告昭,呼经欲与俱,经不从。帝遂拔剑升辇,率殿中宿卫苍头官僮鼓噪而出。昭弟屯骑校尉亻由遇帝于东止车门,左右呵之,亻由众奔走。中护军贾充自外入,逆与帝战于南阙下,帝自用剑。众欲退,骑督成亻卒弟太子舍人济问充曰:“事急矣,当云何?”充曰:“司马公畜养汝等,正为今日。今日之事,无所问也!”济即抽戈前刺帝,殒于车下。昭闻之,大惊,自投于地。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甚哀,曰:“杀陛下者,臣之罪也!”
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尚书左仆射陈泰不至,昭使其舅尚书荀顗召之,泰曰:“世之论者以泰方于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内外咸共逼之,乃入,见昭,悲恸。昭亦对之泣曰:“玄伯,卿何以处我?”泰曰:“独有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昭久之曰:“卿更思其次。”泰曰:“泰言惟有进于此,不知其次。”昭乃不复更言。顗,彧之子也。
太后下令,罪状高贵乡公,废为庶人,葬以民礼。收王经及其家属付廷尉。经谢其母,母颜色不变,笑而应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及就诛,故吏向雄哭,哀动一市。王沈以功封安平侯。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请以王礼葬高贵乡公,太后许之。使中护军司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乡公璜于鄴,以为明帝嗣。炎,昭之子也。
辛卿,群公奏太后自今令书皆称诏制。
癸卿,司马昭固让相国、晋公、九锡之命,太后诏许之。
戊申,昭上言:“成济兄弟大逆不道。”夷其族。
六月,癸丑,太后诏常道乡公更名奂。甲寅,常道乡公入洛阳,是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大赦,改元。
丙辰,诏进司马昭爵位九锡如前,昭固让,乃止。
癸亥,以尚书左仆射王观为司空。
吴都尉严密建议作浦里塘,群臣皆以为难;唯卫将军陈留濮阳兴以为可成,遂会诸军民就作,功费不可胜数,士卒多死亡,民大愁怨。
会稽郡谣言王亮当还为天子,而亮宫人告亮使巫祷祠,有恶言,有司以闻。吴主黜亮为候官侯,遣之国;亮自杀,卫送者皆伏罪。冬,十月,阳乡肃侯王观卒。
十一月,诏尊燕王,待以殊礼。
十二月,甲午,以司隶校尉王祥为司空。
尚书王沈为豫州刺史。初到,下教敕属城及士民曰:“若有能陈长吏可否,说百姓所患者,给谷五百斛。若说刺史得失、朝政宽猛者,给谷千斛。”主簿陈廞、褚入白曰:“教旨思闻苦言,示以劝赏。窃恐拘介之士或惮赏而不言,贪昧之人将慕利而妄举。苛不合宜,赏不虚行,则远听者未知当否之所在,徒见言之不用,谓设而不行。愚以告下之事可小须后。”沈又教曰:“夫兴益于上,受分于下,斯乃君子之操,何不言之有!”褚复白曰:“尧、舜、周公所以能致忠谏者,以其款诚之心著也。冰炭不言而冷热之质自明者,以其有实也。若好忠直,如冰炭之自然,则谔谔之言将不求而自至。若德不足以配唐、虞,明不足以并周公,实不可以同冰炭,是悬重赏,忠谏之言未可致也。”沈乃止。
高贵乡公下景元二年(辛巳,公元二六一年)
春,三月,襄阳太守胡烈表言:“吴将邓由、李光等十八屯同谋归化,遣使送质任,欲令郡兵临江迎拔。”诏王基部分诸军径造沮水以迎之。“若由等如期到者,便当因此震荡江表。”基驰驿遗司马昭书,说由等可疑之状,“且当清澄,未宜便举重兵深入应之。”又曰:“夷陵东西道皆险狭,竹木丛蔚,卒有要害,弩马不陈。今者筋角濡弱,水潦方降,废盛农之务,徼难必之利,此事之危者也。姜维之趣上圭阝,文钦之据寿春,皆深入求利,以取覆没,此近事之鉴戒也。嘉平已来,累有内难,当今之宜,当务镇安社稷,抚宁上下,力农务本,怀柔百姓,未宜动众以求外利也。”昭累得基书,意狐疑,敕诸军已上道者,且权停住所在,须候节度。基复遗昭书曰:“昔汉祖纳郦生之说,欲封六国,寤张良之谋而趣销印。基谋虑浅短,诚不及留侯,亦惧襄阳有食其之谬。”昭于是罢兵,报基书曰:“凡处事者多曲相从顺,鲜能确然共尽理实,诚感忠爱,每见规示,辄依来旨,已罢军严。”既而由等果不降。烈,奋之弟也。
秋,八月,甲寅,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不受。
冬,十月,汉主以董厥为辅国大将军,诸葛瞻为都护、卫将军,共平尚书事,以侍中樊建为尚书令。时中常侍黄皓用事,厥、瞻皆不能矫正,士大夫多附之,唯建不与皓往来。秘书令郤正久在内职,与皓比屋,周旋三十余年,澹然自守,以书自娱,既不为皓所爱,亦不为皓所憎,故官不过六百石,而亦不罹其祸。汉主弟甘陵王永憎皓,皓谮之,使十年不得朝见。吴主使五官中郎将薛珝聘于汉,及还,吴主问汉政得失,对曰:“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闻直言,经其野民皆菜色。臣闻燕雀处堂,子母相乐,自以为至安也,突决栋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祸之将及,其是之谓乎!”珝,综之子也。
是岁,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因留为质。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至可汗毛,始强大,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五世至可汗推寅,南迁大泽。又七世至可汗邻,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车惃氏分统部众为十族。邻老,以位授其子诘汾,使南迁,遂居匈奴故地。诘汾卒,力微立,复徙居定襄之盛乐,部众浸盛,诸部皆畏服之。
卷第七十八
【魏纪十】 起玄Ф貭櫍○龇隂馓玻踩辍
元皇帝下景元三年(壬午,公元二六二年)
秋,八月,乙酉,吴主立皇后硃氏,硃公主之女也。戊子,立子л为太子。
汉大将军姜维将出军,右车骑将军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将何以存!”冬,十月,维入寇洮阳,邓艾与战于侯和,破之,维退住沓中。初,维以羁旅依汉,身受重任,兴兵累年,功绩不立。黄皓用事于中,与右大将军阎宇亲善,阴欲废维树宇。维知之,言于汉主曰:“皓奸巧专恣,将败国家,请杀之!”汉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每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维见皓枝附叶连,惧于失言,逊辞而出,汉主敕皓诣维陈谢。维由是自疑惧,返自洮阳,因求种麦沓中,不敢归成都。
吴主以濮阳兴为丞相,廷尉丁密、光禄勋孟宗为左右御史大夫。初,兴为会稽太守,吴主在会稽,兴遇之厚;左将军张布尝为会稽王左右督将,故吴主即位,二人皆贵宠用事;布典宫省,兴关军国,以佞巧更相表里,吴人失望。吴主喜读书,欲与博士祭酒韦昭、博士盛冲讲论,张布以昭、冲切直,恐其入侍,言己阴过,固谏止之。吴主曰:“孤之涉学,群书略遍,但欲与昭等讲习旧闻,亦何所损!君特当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耳。如此之事,孤已自备之,不须昭等然后乃解也。”布惶恐陈谢,且言惧妨政事。吴主曰:“王务、学业,其流各异,不相妨也。此无所为非,而君以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不图君今日在事更行此于孤也,良甚不取!”布拜表叩头。吴主曰:“聊相开悟耳,何至叩头乎!如君之忠诚,远近所知,吾今日之巍巍,皆君之功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终之实难,君其终之!“然吴主恐布疑惧,卒如布意,废其讲业,不复使昭等入。
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与陈留阮籍、籍兄子咸、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特相友善,号竹林七贤。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
阮籍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毁瘠骨立。居丧,饮酒无异平日。司隶校尉何曾恶之,面质籍于司马昭座曰:“卿纵情、背礼、败俗之人,今忠贤执政、综核名实,若卿之曹,不可长也!”因谓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听阮籍以重哀饮酒食肉于公座,何以训人!宜摈之四裔,无令污染华夏。”昭爱籍才,常拥护之。曾,夔之子也。阮咸素幸姑婢;姑将婢去,咸方对客,遽借客马而追之,累骑而还。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钟会方有宠于司马昭,闻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锻,不为之礼。会将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遂深衔之。山涛为吏部郎,举康自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