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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患姜维数为寇,官骑路遗求为刺客入蜀,从事中郎荀勖曰:“明公为天下宰,宜杖正义以伐违贰,而以刺客除贼,非所以刑于四海也。”昭善之。勖,爽之曾孙也。
昭欲大举伐汉,朝臣多以为不可,独司隶校尉钟会劝之。昭谕众曰:“自定寿春已来,息役六年,治兵缮甲,以拟二虏。今吴地广大而下湿,攻之用功差难,不如先定巴蜀,三年之后,因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虢取虞之势也。计蜀战士九万,居守成都及备他境不下四万,然则余众不过五万。今绊姜维于沓中,使不得东顾,直指骆谷,出其空虚之地以袭汉中,以刘禅之暗,而边城外破,士女内震,其亡可知也。”乃以钟会为镇西将军,都督关中。征西将军邓艾以为蜀未有衅,屡陈异议;昭使主簿师纂为艾司马以谕之,艾乃奉命。
姜维表汉主:“闻钟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左右车骑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及阴平之桥头,以防未然。”黄皓信巫鬼,谓敌终不自致,启汉主寝其事,群臣莫知。
元皇帝下景元四年(癸未,公元二六三年)
春,二月,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又辞不受。
吴交趾太守孙讠胥贪暴,为百姓所患;会吴主遣察战邓荀至交趾,荀擅调孔爵三十头送建业,民惮远役,因谋作乱。夏,五月,郡吏吕兴等杀讠胥及荀,遣使来请太守及兵,九真、日南皆应之。
诏诸军大举伐汉,遣征西将军邓艾督三万余人自狄道趣甘松、沓中,以连缀姜维;雍州刺史诸葛绪督三万余人自祁山趣武街桥头,绝维归路;钟会统十余万众分从斜谷、骆谷、子午谷趣汉中。以廷尉卫瓘持节监艾、会军事,行镇西军司。瓘,觊之子也。
会过幽州刺史王雄之孙戎,问“计将安出?”戎曰:“道家有言,‘为而不恃。’非成功难,保之难也。”或以问参相国军事平原刘寔曰:“钟、邓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还。”客问其故,寔笑而不答。
秋,八月,军发洛阳,大赉将士,陈师誓众。将军邓敦谓蜀未可讨,司马昭斩以徇。
汉人闻魏兵且至,乃遣廖化将兵诣沓中,为姜维继援,张翼、董厥等诣阳安关口,为诸围外助。大赦,改元炎兴。敕诸围皆不得战,退保汉、乐二城,城中各有兵五千人。翼、厥北至阴平,闻诸葛绪将向建威,留住月余待之。钟会率诸军平行至汉中。九月,钟会使前将军李辅统万人围王含于乐城,护军荀恺围蒋斌于汉城。会径过西趣阳安口,遗人祭诸葛亮墓。
初,汉武兴督蒋舒在事无称,汉朝令人代之,使助将军傅佥守关口,舒由是恨。钟会使护军胡烈为前锋,攻关口。舒诡谓佥曰:“今贼至不击而闭城自守,非良图也。”佥曰:“受命保城,惟全为功;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舒曰:“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遂率其众出。佥谓其战也,不设备。舒率其众迎降胡烈,烈乘虚袭城,佥格斗而死,佥,肜之子也。钟会闻关口已下,长驱而前,大得库藏积谷。
邓艾遣天水太守王颀直攻姜维营,陇西太守牵弘邀其前,金城太守杨欣趣甘松。维闻钟会诸军已入汉中,引兵还。欣等追蹑于强川口,大战,维败走。闻诸葛绪已塞道屯桥头,乃从孔函谷入北道,欲出绪后;绪闻之,却还三十里。维入北道三十余里,闻绪军却,寻还,从桥头还,绪趣截维,较一日不及。维遂还至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未到,闻其已破,退趣白水,遇廖化、张翼、董厥等,合兵守剑阁以拒会。
安国元侯高柔卒。
冬,十月,汉人告急于吴。甲申,吴主使大将军丁奉督诸军向寿春;将军留平就施绩于南郡,议兵所向;将军丁封、孙异如沔中,以救汉。
诏以征蜀诸将献捷交至,复命大将军昭进位,爵赐一如前诏,昭乃受命。
昭辟任城魏舒为相国参军。初,舒少时迟钝质朴,不为乡亲所重,从叔父事部郎衡,有名当世,亦不知之,使守水碓,每叹曰:“舒堪数百户长,我愿毕矣!”舒亦不以介意,不为皎厉之事。唯太原王乂谓舒曰:“卿终当为台辅。”常振其匮乏,舒受而不辞。年四十余,郡举上计掾,察孝廉。宗党以舒无学业,劝令不就,可以为高。舒曰:“若试而不中,其负在我,安可虚窃不就之高以为己荣乎!”于是自课,百日习一经,因而对策升第,累迁后将军钟毓长史。毓每与参佐射,舒常为画筹而已;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满数,舒容范闲雅,发无不中,举坐愕然,莫有敌者。毓叹而谢曰:“吾之不足以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岂一事哉!”及为相国参军,府朝碎务,未尝见是非;至于废兴大事,众人莫能断者,舒徐为筹之,多出众议之表。昭深器重之。
癸卯,立皇后卞氏,昭烈将军秉之孙也。
邓艾进至阴平,简选精锐,欲与诸葛绪自江油趣成都。绪以本受节度邀姜维,西行非本诏,遂引军向白水,与钟会合。会欲专军势,密白绪畏懦不进,槛车征还,军悉属会。
姜维列营守险,会攻之,不能克;粮道险远,军食乏,欲引还。邓艾上言:“贼已摧折,宜遂乘之。若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余里,奇兵冲其腹心,出其不意,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遂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濒于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先登至江油,蜀守将马邈降。诸葛瞻督诸军拒艾,至涪,停住不进。尚书郎黄崇,权之子也,屡劝瞻宜速行据险,无令敌得入平地,瞻犹豫未纳;崇再三言之,至于流涕,瞻不能从。艾遂长驱而前,击破瞻前锋,瞻退往绵竹。艾以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瞻怒,斩艾使,列阵以待艾。艾遣子惠唐亭候忠等出其右,司马师纂等出其左。忠、纂战不利,并引还,曰:“贼未可击!”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叱忠、纂等,将斩之。忠、纂驰还更战,大破,斩瞻及黄崇。瞻子尚叹曰:“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使败国殄民,用生何为!”策马冒阵而死。
汉人不意魏兵卒至,不为城守调度;闻艾已入平土,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汉主使群臣会议,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与国,宜可奔吴;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光禄大夫谯周以为:“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今若入吴国,亦当臣服。且治政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明矣。等为称臣,为小孰与为大!再辱之耻何与一辱!且若欲奔南,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今大敌已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或曰:“今艾已不远,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礼。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众人皆从周议。汉主犹欲入南,狐疑未决。周上疏曰:“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以兵威逼之,穷乃率从。今若至南,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其叛必矣!”汉主乃遣侍中张绍等奉玺绶以降于艾。北地王谌怒曰:“若理穷力屈,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奈何降乎!”汉主不听。是日,谌哭于昭烈之庙,先杀妻子,而后自杀。
张绍等见邓艾于雒,艾大喜,报书褒纳。汉主遣太仆蒋显别敕姜维使降钟会,又遣尚书郎李虎送士民簿于艾,户二十八万,口九十四万,甲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艾至成都城北,汉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余人,面缚舆榇诣军门。艾持节解缚焚榇,延请相见;检御将士,无得虏略,绥纳降附,使复旧业;辄依邓禹故事,承制拜汉主禅行骠骑将军,太子奉车、诸王驸马都尉,汉群司各随高下拜为王官,或领艾官属;以师纂领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领蜀中诸郡。艾闻黄皓奸险,收闭,将杀之,皓赂艾左右,卒以得免。
姜维等闻诸葛瞻败,未知汉主所向,乃引军东入于巴。钟会进军至涪,遣胡烈等追维。维至郪,得汉主敕命,乃令兵悉放仗,送节传于胡烈,自从东道与廖化、张翼、董厥等同诣会降。将士咸怒,拔刀斫石。于是诸郡县围守皆被汉主敕罢兵降。钟会厚待姜维等,皆权还其印绶节盖。吴人闻蜀已亡,乃罢丁奉等兵。吴中书丞吴郡华覈诣宫门上表曰:“伏闻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陛下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魏之伐蜀也,吴人或谓襄阳张悌曰:“司马氏得政以来,大难屡作,百姓未服,今又劳力远征,败于不暇,何以能克!”悌曰:“不然。曹操虽功盖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也。丕、睿承之,刑繁役重,东西驱驰,无有宁岁。司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烦苛而布其平惠,为之谋主而救其疾苦,民心归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扰;曹髦之死,四方不动。任贤使能,各尽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计立矣。今蜀阉宦专朝,国无政令,而玩戎黩武,民劳卒敝,竞于外利,不修守备。彼强弱不同,智算亦胜,因危而伐,殆无不克。噫!彼之得志,我之忧也。”吴人笑其言,至是乃服。
吴人以武陵五溪夷与蜀接界,蜀亡,惧其叛乱,乃以越骑校尉钟离牧领武陵太守。魏已遣汉葭县长郭纯试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迁陵界,屯于赤沙,诱动诸夷进攻酉阳,郡中震惧。牧问朝吏曰:“西蜀倾覆,边境见侵,何以御之?”皆对曰:“今二县山险,诸夷阻兵,不可以军惊扰,惊扰则诸夷盘结;宜以渐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劳。”牧曰:“不然。外境内侵,诳诱人民,当及其根柢未深而扑取之,此救火贵速之势也。”敕外趣严。抚夷将军高尚谓牧曰:“昔渊太常督兵五万,然后讨五溪夷。是时刘氏连和,诸夷率化。今既无往日之援,而郭纯已据迁陵,而明府欲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见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旧!”即率所领晨夜进道,缘山险行垂二千里,斩恶民怀异心者魁帅百余人,及其支党凡千余级。纯等散走,五溪皆平。
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郑冲为太保。
壬子,分益州为梁州。
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复除租税之半五年。
乙卯,以邓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钟会为司徒,增邑万户。
皇太后郭氏殂。
邓艾在成都,颇自矜伐,谓蜀士大夫曰:“诸君赖遭艾,故得有今日耳。如遇吴汉之徒,已殄灭矣。”艾以书言于晋公昭曰:“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吴人震恐,席卷之时也。然大举之后,将士疲劳,不可使用,且徐缓之。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为顺流之事。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刘禅以致孙休,封禅为扶风王,锡其资财,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坞,为之宫舍,爵其子为公侯,食郡内县,以显归命之宠;开广陵、城阳以待吴人,则畏威怀德,望风而从矣!”昭使监军卫瓘谕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艾重言曰:“衔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恶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谓合权宜。今蜀举众归命,地尽南海,东接吴、会,宜早镇定。若待国命,往复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今吴未宾,势与蜀连,不可拘常,以失事机。《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国家计也!“
钟会内有异志,姜维知之,欲构成扰乱,乃说会曰:“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复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邪!”会曰:“君言远矣,我不能行。且为今之道,或未尽于此也。”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于老夫矣。”由是情好欢甚,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会因邓艾承制专事,乃与卫瓘密白艾有反状。会善效人书,于剑阁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辞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毁晋公昭报书,手作以疑之。
元皇帝下咸熙元年(甲申,公元二六四年)
春,正月,壬辰,诏以槛车征邓艾。晋公昭恐艾不从命,敕钟会进军成都,又遣贾充将兵入斜谷。昭自将大军从帝幸长安,以诸王公皆在鄴,乃以山涛为行军司马,镇鄴。
初,钟会以才能见任,昭夫人王氏言于昭曰:“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及会将伐汉,西曹属邵悌言于晋公曰:“今遣钟会率十万余众伐蜀,愚谓令单身无任,不若使余人行也。”晋公笑曰:“我宁不知此邪!蜀数为边寇,师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众方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则智勇并竭,智勇并竭而强使之,适所以为敌禽耳。惟钟会与人意同,今遣会伐蜀,蜀必可灭。灭蜀之后,就如卿虑,何忧其不能办邪?夫蜀已破亡,遗民震恐,不足与共图事;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不肯与同也。会若作恶,只自灭族耳。卿不须忧此,慎勿使人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