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丑,上皇诰:“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是日,徙居百福殿。
太平公主逃入山寺,三日乃出,赐死于家,公主诸子及党与死者数十人。薛崇简以数谏其母被挞,特免死,赐姓李,官爵如故。籍公主家,财货山积,珍物侔于御府,厩牧羊马、田园息钱,收之数年不尽。慧范家产亦数十万缗。改新兴王晋之姓曰厉。
初,上谋诛窦怀贞等,召崔湜,将托以心腹。湜弟涤谓湜曰:“主上有问,勿有所隐。”湜不从。怀贞等既诛,湜与右丞卢藏用俱坐私侍太平公主,湜流窦州,藏用流泷州。新兴王晋临刑叹曰:“本为此谋者崔湜,今吾死湜生,不亦冤乎!”会有司鞫宫人元氏,元氏引湜同谋进毒,乃追赐死于荆州。薛稷之子伯阳以尚主免死,流岭南,于道自杀。
初,太平公主与其党谋废立,窦怀贞、萧至忠、岑羲、崔湜皆以为然,陆象先独以为不可。公主曰:“废长立少,已为不顺;且又失德,若之何不去?”象先曰:“既以功立,当以罪废。今实无罪,象先终不敢从。”公主怒而去。上既诛怀贞等,召象先谓曰:“岁寒知松柏,信哉!”时穷治公主枝党,当坐者众,象先密为申理,所全甚多;然未尝自言,当时无知者。百官素为公主所善及恶之者,或黜或陟,终岁不尽。
丁卯,上御承天门楼,赦天下。
己巳,赏功臣郭元振等官爵、第舍、金帛有差。以高力士为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
初,太宗定制,内侍省不置三品官,黄衣廪食,守门传命而已。天后虽女主,宦官亦不用事。中宗时,嬖幸猥多,宦官七品以上至千余人,然衣绯者尚寡。上在籓邸,力士倾心奉之,及为太子,奏为内给事,至是以诛萧、岑功赏之。是后宦官稍增至三千余人,除三品将军者浸多,衣绯、紫至千余人,宦官之盛自此始。
壬申,遣益州长史毕构等六人宣抚十道。乙亥,以左丞张说为中书令。
庚辰,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陆象先罢为益州长史、剑南按察使。八月,癸巳,以封州流人刘幽求为左仆射、平章军国大事。
丙辰,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杨我支来求昏;丁巳,许以蜀王女南和县主妻之。
中宗之崩也,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峤密表韦后,请出相王诸子于外。上即位,于禁中得其表,以示侍臣。峤时以特进致仕,或请诛之,张说曰:“峤虽不识逆顺,然为当时之谋则忠矣。”上然之。九月,壬戌,以峤子率更令畅为虔州刺史,令峤随畅之官。
庚午,以刘幽求同中书门下三品。
丙戌,复置右御史台,督察诸州,罢诸道按察使。
冬,十月,辛卯,引见京畿县令,戒以岁饥惠养黎元之意。
己亥,上幸新丰;癸卯,讲武于骊山之下,征兵二十万,旌旗连亘五十余里。以军容不整,坐兵部尚书郭元振于纛下,将斩之。刘幽求、张说跪于马前谏曰:“元振有大功于社稷,不可杀。”乃流新州。斩给事中、知礼仪事唐绍,以其制军礼不肃故也。上始欲立威,亦无杀绍之意,金吾卫将军李邈遽宣敕斩之。上寻罢邈官,废弃终身。时二大臣得罪,诸军多震慑失次,惟左军节度薛讷、朔方道大总管解琬二军不动,上遣轻骑召之,皆不得入其陈。上深叹美,慰勉之。
甲辰,猎于渭川。上欲以同州刺史姚元之为相,张说疾之,使御史大夫赵彦昭弹之,上不纳。又使殿中监姜皎言于上曰:“陛下常欲择河东总管而难其人,臣今得之矣。”上问为谁,皎曰:“姚元之文武全才,真其人也。”上曰:“此张说之意也,汝何得面欺,罪当死!”皎叩头首服,上即遣中使召元之诣行在。既至,上方猎,引见,即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元之吏事明敏,三为宰相,皆兼兵部尚书,缘边屯戍斥候,士马储械,无不默记。上初即位,励精为治,每事访于元之。元之应答如响,同僚皆唯诺而已,故上专委任之。元之请抑权幸,爱爵赏,纳谏诤,却贡献,不与群臣亵狎;上皆纳之。
乙巳,车驾还京师。
姚元之尝奏请序进郎吏,上仰视殿屋,元之再三言之,终不应;元之惧,趋出。罢朝,高力士谏曰:“陛下新总万机,宰臣奏事,当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上曰:“朕任元之以庶政,大事当奏闻共议之;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烦朕邪?”会力士宣事至省中,为元之道上语,元之乃喜。闻者皆服上识君人之体。
左拾遗曲江张九龄,以元之有重望,为上所信任,奏记劝其远谄躁,进纯厚,其略曰:“任人当才,为政大体,与之共理,无出此途。而向之用才,非无知人之鉴,其所以失溺,在缘情之举。”又曰:“自君侯职相国之重,持用人之权,而浅中弱植之徒,已延颈企踵而至,谄亲戚以求誉,媚宾客以取容,其间岂不有才,所失在于无耻。”元之嘉纳其言。
新兴王晋之诛也,僚吏皆奔散,惟司功李捴步从,不失在官之礼,仍哭其尸。姚元之闻之,曰:“栾布之俦也。”及为相,擢为尚书郎。
己酉,以刑部尚书赵彦昭为朔方道大总管。
十一月,乙丑,刘幽求兼侍中。
辛巳,群臣上表请加尊号为开元神武皇帝;从之。戊子,受册。
中书侍郎王琚为上所亲厚,群臣莫及。每进见,侍笑语,逮夜方出。或时休沐,往往遣中使召之。或言于上曰:“王琚权谲纵横之才,可与之定祸乱,难与之守承平。”上由是浸疏之。是月,命琚兼御史大夫,按行北边诸军。
十二月,庚寅,赦天下,改元。尚书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中书省为紫微省;门下省为黄门省,侍中为监;雍州为京兆府,洛州为河南府,长史为尹,司马为少尹。
甲午,吐蕃遣其大臣来求和。
壬寅,以姚元之兼紫微令。元之避开元尊号,复名崇。
敕:“都督、刺史、都护将之官,皆引面辞毕,侧门取进止。”
姚崇即为相,紫微令张说惧,乃潜诣岐王申款。他日,崇对于便殿,行微蹇。上问:“有足疾乎?”对曰:“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上问其故。对曰:“岐王陛下爱弟,张说为辅臣,而密乘车入王家,恐为所误,故忧之。”癸丑,说左迁相州刺史。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刘幽求亦罢为太子少保。甲寅,以黄门侍郎卢怀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
卷第二百一十一
【唐纪二十七】 起阏逢摄提格,尽强圉大荒落,凡四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中开元二年(甲寅,公元七一四年)
春,正月,壬申,制:“选京官有才识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迹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为恒式。”
己卯,以卢怀慎检校黄门监。
旧制,雅俗之乐,皆隶太常。上精晓音律,以太常礼乐之司,不应典倡优杂伎;乃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乐,命右骁卫将军范及为之使。又选乐工数百人,自教法曲于梨园,谓之“皇帝梨园弟子”。又教宫女使习之。又选伎女,置宜春院,给赐其家。礼部侍郎张廷珪、酸枣尉袁楚客皆上疏,以为:“上春秋鼎盛,宜崇经术,迩端士,尚朴素,深以悦郑声、好游猎为戒。”上虽不能用,欲开言路,咸嘉赏之。
中宗以来,贵戚争营佛寺,奏度人为僧,兼以伪妄;富户强丁多削发以避徭役,所在充满。姚崇上言:“佛图澄不能存赵,鸠摩罗什不能存秦,齐襄、梁武,未免祸殃。但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使坏正法!”上从之。丙寅,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以伪妄还俗者万二千余人。
初,营州都督治柳城以镇抚奚、契丹,则天之世,都督赵文翙失政,奚、契丹攻陷之,是后寄治于幽州东渔阳城。或言:“靺鞨、奚、大欲降唐,正以唐不建营州,无所依投,为默啜所侵扰,故且附之;若唐复建营州,则相帅归化矣。”并州长史、和戎大武等军州节度大使薛讷信之,奏请击契丹,复置营州;上亦以冷陉之役,欲讨契丹。群臣姚崇等多谏。甲申,以讷同紫微黄门三品,将兵击契丹,群臣乃不敢言。
薛王业之舅王仙童,侵暴百姓,御史弹奏;业为之请,敕紫微、黄门覆按。姚崇、卢怀慎等奏:“仙童罪状明白,御史所言无所枉,不可纵舍。”上从之。由是贵戚束手。
二月,庚寅朔,太史奏太阳应亏不亏。姚崇表贺,请书之史册;从之。
乙末,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同俄特勒及妹夫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将兵围北庭都护府,都护郭虔瓘击败之。同俄单骑逼城下,虔瓘伏壮士于道侧,突起斩之。突厥请悉军中资粮以赎同俄,闻其已死,恸哭而去。
丁未,敕:“自今所在毋得创建佛寺;旧寺颓坏应葺者,诣有司陈牒检视,然后听之。”
闰月,以鸿胪少卿、朔方军副大总管王晙兼安北大都护、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令丰安、定远、三受降城及旁侧诸军皆受晙节度。徙大都护府于中受降城,置兵屯田。
丁卯,复置十道按察使,以益州长史陆象先等为之。
上思徐有功用法平直,乙亥,以其子大理司直惀为恭陵令。窦孝谌之子光禄卿豳公希龋胍约汗倬羧脨ヒ员ㄆ涞拢墒菒ダ矍ㄉ晖醺韭怼
丙子,申王成义请以其府录事阎楚珪为其府参军,上许之。姚崇、卢怀慎上言:“先尝得旨,云王公、驸马有所奏请,非墨敕皆勿行。臣窃以量材授官,当归有司;若缘亲故之恩,得以官爵为惠,踵习近事,实紊纪纲。”事遂寝。由是请谒不行。
突厥石阿失毕既失同俄,不敢归,癸未,与其妻来奔;以为右卫大将军,封燕北郡王,命其妻曰金山公主。
或告太子少保刘幽求、太子詹事钟绍京有怨望语,下紫微省按问,幽求等不服。姚崇、卢怀慎、薛讷言于上曰:“幽求等皆功臣,乍就闲职,微有沮丧,人情或然。功业既大,荣宠亦深,一朝下狱,虑惊远听。”戊子,贬幽求为睦州刺史,绍京为果州刺史,紫微侍郎王琚行边军未还,亦坐幽求党贬泽州刺史。
敕:“涪州刺史周利贞等十三人,皆天后时酷吏,比周兴等情状差轻,宜放归草泽,终身勿齿。”西突厥十姓酋长都担叛。三月,己亥,碛西节度使阿史那献克碎叶等镇,擒斩都担,降其部落二万余帐。
御史中丞姜晦以宗楚客等改中宗遗诏,青州刺史韦安石、太子宾客韦嗣立、刑部尚书赵彦昭、特进致仕李峤,于时同为宰相,不能匡正,令监察御史郭震弹之;且言彦昭拜巫赵氏为姑,蒙妇人服,与妻乘车诣其家。甲辰,贬安石为沔州别驾,嗣立为岳州别驾,彦昭为袁州别驾,峤为滁州别驾。安石至沔州,晦又奏安石尝检校定陵,盗隐官物,下州征赃。安石叹曰:“此只应须我死耳。”愤恚而卒。晦,皎之弟也。
毁天枢,发匠熔其铜铁,历月不尽。先是,韦后亦于天街作石台,高数丈,以颂功德,至是并毁之。
夏,四月,辛巳,突厥可汗默啜复遣使求昏,自称“乾和永清太驸马、天上得果报天男、突厥圣天骨咄禄可汗”。
五月,己丑,以岁饥,悉罢员外、试、检校官,自今非战功及别敕,毋得注拟。
己酉,吐蕃相坌达延遗宰相书,请先遣解琬至河源正二国封疆,然后结盟。琬尝为朔方大总管,故吐蕃请之。前此琬以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复召拜左散骑常侍而遣之。又命宰相复坌达延书,招怀之。琬上言:“吐蕃必阴怀叛计,请预屯兵十万于秦、渭等州以备之。”
黄门监魏知古,本起小吏,因姚崇引荐,以至同为相。崇意轻之,请知古摄吏部尚书、知东都选事,遣吏部尚书宋璟于门下过官;知古衔之。崇二子分司东都,恃其父有德于知古,颇招权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他日,上从容问崇:“卿子才性何如?今何官也?”崇揣知上意,对曰:“臣有三子,两在东都,为人多欲而不谨,是必以事干魏知古,臣未及问之耳。”上始以崇必为其子隐,及闻崇奏,喜问:“卿安从知之?”对曰:“知古微时,臣卵而翼之。臣子愚,以为知古必德臣,容其为非,故敢干之耳。”上于是以崇为无私,而薄知古负崇,欲斥之。崇固请曰:“臣子无状,挠陛下法,陛下赦其罪,已幸矣;苟因臣逐知古,天下必以陛下为私于臣,累圣政矣。”上久乃许之。辛亥,知古罢为工部尚书。
宋王成器,申王成义,上之兄也;岐王范,薛王业,上之弟也;豳王守礼,上之从兄也。上素友爱,近世帝王莫能及。初即位,为长枕大被,与兄弟同寝。诸王每旦朝于侧门,退则相从宴饮、斗鸡、击球,或猎于近郊,游赏别墅,中使存问相望于道。上听朝罢,多从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礼,饮食起居,相与同之。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谓之五王帐。或讲论赋诗,间以饮酒、博弈、游猎,或自执丝竹;成器善笛,范善琵琶,与上共奏之。诸王或有疾,上为之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业尝疾,上方临朝,须臾之间,使者十返。上亲为业煮药,回飙吹火,误爇上须,左右惊救之。上曰:“但使王饮此药而愈,须何足惜!”成器尤恭慎,未尝议及时政,与人交结;上愈信重之,故谗间之言无自而入。然专以衣食声色畜养娱乐之,不任以职事。群臣以成器等地逼,请循故事出刺外州。六月,丁巳,以宋王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成义兼幽州刺史,幽王守礼兼虢州刺史,令到官但领大纲,自余州务,皆委上佐主之。是后诸王为都护、都督、刺史者并准此。
丙寅,吐蕃使其宰相尚钦藏来献盟书。
上以风俗奢靡,秋,七月,乙未,制:“乘舆服御、金银器玩,宜令有司销毁,以供军国之用;其珠玉、锦绣,焚于殿前;后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锦绣。”戊戌,敕:“百官所服带及酒器、马衔、镫,三品以上,听饰以玉,四品以金,五品以银,自余皆禁之;妇人服饰从其夫、子。其旧成锦绣,听染为皁。自今天下更毋得采珠玉,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