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
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光尹王鉷,权宠日盛,领二十余使。宅旁为使院,文案盈积,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中使赐赍不绝于门,虽李林甫亦畏避之。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鉷子淮为卫尉少卿,俱供奉禁中。淮陵侮岫,岫常下之。然鉷事林甫谨,林甫虽忌其宠,不忍害也。
准尝帅其徒过驸马都尉王繇,繇望尘拜伏;准挟弹命于繇冠,折其玉簪,以为戏笑。既而繇延准置酒,繇所尚永穆公主,上之爱女也,为准亲执刀匕。准去,或谓繇曰:“鼠虽挟其父势,君乃使公主为之具食,有如上闻,无乃非宜?”繇曰:“上虽怒无害,至于七郎,死生所系,不敢不尔。”
鉷弟户部郎中銲,凶险不法,召术士任海川,问:“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惧,亡匿。鉷恐事泄,捕得,托以他事杖杀之。王府司马韦会,安定公主之子,王繇之同产也,话之私庭。鉷又使长安尉贾季邻收会系狱,缢杀之,繇不敢言。
銲所善刑縡,与龙武万骑谋杀龙武将军,以其兵作乱,杀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前期二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临朝,以告状面授鉷,使捕之。鉷意銲在縡所,先遣人召之。日晏,乃命贾季邻等捕縡。縡居金城坊,季邻等至门,縡帅其党数十人持弓刀格斗突出。鉷与杨国忠引兵继至,縡党曰:“勿伤大夫人。”国忠之傔密谓国忠曰:“贼有号,不可战也。”縡斗且走,至皇城西南隅。会高力士引飞龙禁军四百至,击縡,捕其党,皆擒之。
国忠以状白上,曰:“鉷必预谋。”上以鉷任遇深,不应同逆;李林甫亦为之辨解。上乃命特原銲不问,然意欲鉷表请罪之;使国忠讽之,鉷不忍,上怒。会陈希烈极言鉷大逆当诛,戊子,敕希烈与国忠鞫之,仍以国忠兼京兆尹。于是任海川、韦会等事皆发,狱具,鉷赐自尽,銲杖死于朝堂。鉷子准、偁流岭南,寻杀之。有司籍其第舍,数日不能遍。鉷宾佐莫敢窥其门,独采访判官裴冕收其尸葬之。
初,李林甫以陈希烈易制,引为相,政事常随林甫左右,晚节遂与林甫为敌,林甫惧。会李献忠叛,林甫乃请解朔方节制,且荐河西节度使安思顺自代;庚子,以思顺为朔方节度使。
五月,戊申,庆王琮薨,赠靖德太子。
丙辰,京兆尹杨国忠加御史大夫、京畿、关内采访等使,凡王鉷所绾使务,悉归国忠。
初,李林甫以国忠微才,且贵妃之族,故善遇之。国忠与王鉷为中丞,鉷用林甫荐为大夫,故国忠不悦,遂深探刑縡狱,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事状,陈希烈、哥舒翰从而证之;上由是疏林甫。国忠贵震天下,始与林甫为仇敌矣。
六月,甲子,杨国忠奏吐蕃兵六十万救南诏,剑南兵击破之于云南,克敌隰州等三城,捕虏六千三百,以道远,简壮者千余人及酋长降者献之。
秋,八月,乙丑,上复幸左藏,赐群臣帛。癸巳,杨国忠奏有凤皇见左藏库屋,出纳判官魏仲犀言凤集库西通训门。
九月,阿布思入寇,围永清栅,栅使张元轨拒却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己亥,改通训门曰凤集门;魏仲犀迁殿中侍御史,杨国忠属吏率以凤皇优得调。
南诏数寇边,蜀人请杨国忠赴镇;左仆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国忠将行,泣辞上,言必为林甫所害,贵妃亦为之请。上谓国忠曰:“卿暂到蜀区处军事,朕屈指待卿,还当入相。”林甫时已有疾,忧懑不知所为,巫言一见上可小愈。上欲就视之,左右固谏。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圣阁遥望,以红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国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还,至昭应,谒林甫,拜于床下。林甫流涕谓曰:“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国忠谢不敢当,汗流覆面。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为天下无复可忧,遂深居禁中,专以声色自娱,悉委政事于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
庚申,以杨国忠为右相,兼文部尚书,其判使并如故。
国忠为人强辩而轻躁,无威仪。既为相,以天下为己任,裁决机务,果敢不疑;居朝廷,攘裾扼腕,公卿以下,颐指气使,莫不震慑。自侍御史至为相,凡领四十余使。台省官有才行时名,不为己用者,皆出之。
或劝陕郡进士张彖谒国忠,曰:“见之,富贵立可图。”彖曰:“吾辈依杨右相如泰山,吾以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吾辈得无失所恃乎!”遂隐居嵩山。
国忠以司勋员外郎崔圆为剑南留后,征魏郡太守吉温为御史中丞,充京畿、关内采访等使。温诣范阳辞安禄山,禄山令其子庆绪送至境,为温控马出驿数十步。温至长安,凡朝廷动静,辄报禄山,信宿而达。
十二月,杨国忠欲收人望,建议:“文部选人,无问贤不肖,选深者留之,依资据阙注官。”滞淹者翕然称之。国忠凡所施置,皆曲徇时人所欲,故颇得众誉。
甲申,以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卢龙军使。
丁亥,上还宫。
丁酉,以安西行军司马封常清为安西四镇节度使。
哥舒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协,上常和解之,使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于城东。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故也。兄苟见亲,翰敢不尽心!”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尔!”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阳醉而散,自是为怨愈深。
棣王琰有二孺人,争宠,其一使巫书符置琰履中以求媚。琰与监院宦者有隙,宦者知之,密奏琰祝诅上;上使人掩其履而获之,大怒。琰顿首谢:“臣实不知有符。”上使鞫之,果孺人所为。上犹疑琰知之,囚于鹰狗坊,绝朝请,忧愤而薨。
故事,兵、吏部尚书知政事者,选事悉委侍郎以下,三注三唱,仍过门下省审,自春及夏,其事乃毕。及杨国忠以宰相领文部尚书,欲自示精敏,乃遣令史先于私第密定名阙。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十二年(癸巳,公元七五三年)
春,正月,壬戌,国忠召左相陈希烈及给事中、诸司长官皆集尚书都堂,唱注选人,一日而毕,曰:“今左相、给事中俱在座,已过门下矣。”其间资格差缪甚众,无敢言者。于是门下不复过官,侍郎但掌试判而已。侍郎韦见素、张倚趋走门庭,与主事无异。见素,凑之子也。
京兆尹鲜于仲通讽选人请为国忠刻颂,立于省门,制仲通撰其辞;上为改定数字,仲通以金填之。
杨国忠使人说安禄山诬李林甫与阿布思谋反,禄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诣阙,诬告林甫与阿布思约为父子。上信之,下吏按问;林甫婿谏议大夫杨齐宣惧为所累,附国忠意证成之。时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给随身衣及粮食,自余资产并没官;近亲及党与坐贬者五十余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己亥,赐陈希烈爵许国公,杨国忠爵魏国公,赏其成林甫之狱也。
夏,五月,己酉,复以魏、周、隋后为三恪,杨国忠欲攻李林甫之短也。卫包以助邪贬夜郎尉,崔昌贬乌雷尉。
阿布思为回纥所破,安禄山诱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禄山精兵,天下莫及。
壬辰,以左武卫大将军何复光将岭南五府兵击南诏。
安禄山以李林甫狡猾逾己,故畏服之。及杨国忠为相,禄山视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国忠屡言禄山有反状,上不听。
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击吐蕃,拔洪济、大漠门等城,悉收九曲部落。
初,高丽人王思礼与翰俱为押牙,事王忠嗣。翰为节度使,思礼为兵马使兼河源军使。翰击九曲,思礼后期;翰将斩之,既而复召释之。思礼徐曰:“斩则遂斩,复召何为!”
杨国忠欲厚结翰与共排安禄山,奏以翰兼河西节度使。秋,八月,戊戌,赐翰爵西平郡王。翰表侍御史裴冕为河西行军司马。
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驼,日驰五百里。
九月,甲辰,以突骑施黑姓可汗登里伊罗蜜施为突骑施可汗。
北庭都护程千里追阿布思至碛西,以书谕葛逻禄,使相应。阿布思穷迫,归葛逻禄,葛逻禄叶护执之,并其妻子、麾下数千人送之。甲寅,加葛逻禄叶护顿毘伽开府仪同三司,赐爵金山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杨国忠与虢国夫人居第相邻,昼夜往来,无复期度,或并辔走马入朝,不施障幕,道路为之掩目。三夫人将从车驾幸华清宫,会于国忠第;车马仆从,充溢数坊,锦绣珠玉,鲜华夺目。国忠谓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缘椒房至此,未知税驾之所,然念终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极乐耳。”杨氏五家,队各为一色衣以相别,五家合队,粲若云锦;国忠仍以剑南旌节引于其前。
国忠子暄举明经,学业荒陋,不及格。礼部侍郎达奚珣畏国忠权势,遣其子昭应尉抚先白之。抚伺国忠入朝上马,趋至马下;国忠意其子必中选,有喜色。抚曰:“大人白相公,郎君所试,不中程式,然亦未敢落也。”国忠怒曰:“我子何患不富贵,乃令鼠辈相卖!”策马不顾而去。抚惶遽,书白其父曰:“彼恃挟贵势,令人惨嗟,安可复与论曲直!”遂置暄上第。及暄为户部侍郎,珣始自礼部迁吏部,暄与所亲言,犹叹己之淹回,珣之迅疾。
国忠既居要地,中外饷遗辐凑,积缣至三千万匹。
上在华清宫,欲夜出游,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谏曰:“宫外即旷野,安可不备不虞!陛下必欲夜游,请归城阙。”上为之引还。
是岁,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击大勃律,至菩萨劳城,前锋屡捷,常清乘胜逐之。斥候府果毅段秀实谏曰:“虏兵羸而屡北,诱我也;请搜左右山林。”常清从之,果获伏兵,遂大破之,受降而还。
中书舍人宋昱知选事,前进士广平刘乃以选法未善,上书于昱,以为:“禹、稷、皋陶同居舜朝,犹曰载采有九德,考绩以九载。近代主司,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间,何古今迟速不侔之甚哉!借使周公、孔子今处铨廷,考其辞华,则不及徐、庾,观其利口,则不若啬夫,何暇论圣贤之事业乎!”
卷第二百一十七
【唐纪三十三】 起阏逢敦牂,尽柔兆涒滩四月,凡二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下天宝十三年(甲午,公元七五四年)
春,正月,己亥,安禄山入朝。是时杨国忠言禄山必反,且曰:“陛下试召之,必不来。”上使召之,禄山闻命即至。庚子,见上于华清宫,泣曰:“臣本胡人,陛下宠擢至此,为国忠所疾,臣死无日矣!”上怜之,赏赐巨万,由是益亲信禄山,国忠之言不能入矣。太子亦知禄山必反,言于上,上不听。
甲辰,太清宫奏:“学士李琪见玄元皇帝乘紫云,告以国祚延昌。”
唐初,诏敕皆书、门下官有文者为之。乾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范履冰等草诸文辞,常于北门候进止,时人谓之“北门学士”。中宗之世,上官昭容专其事。上即位,始置翰林院,密迩禁廷,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书、画、琴、棋、数术之工皆处之,谓之“待诏”。刑部尚书张均及弟太常卿垍皆翰林院供奉。上欲加安禄山同平章事,已令张垍草制。杨国忠谏曰:“禄山虽有军功,目不知书,岂可为宰相!制书若下,恐四夷轻唐。”上乃止。乙巳,加禄山左仆射,赐一子三品、一子四品官。丙午,上还宫。
安禄山求兼领闲厩、群牧;庚申,以禄山为闲厩、陇右群牧等使。禄山又求兼总监;壬戌,兼知总监事。禄山奏以御史中丞吉温为武部侍郎,充闲厩逼使,杨国忠由是恶温。禄山密遣亲信选健马堪战者数千匹,别饲之。
二月,壬申,上朝献太清宫,上圣祖尊号曰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玄元大皇太帝。癸酉,享太庙,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光孝皇帝,太宗谥曰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大昭孝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以汉家诸帝皆谥孝故也。甲戌,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证道孝德皇帝。赦天下。
丁丑,杨国忠进位司空;甲申,临轩册命。
己丑,安禄山奏:“臣所部将士讨奚、契丹、九姓、同罗等,勋效甚多,乞不拘常格,超资加赏,仍好写告身付臣军授之。”于是除将军者五百余人,中郎将者二千余人。禄山欲反,故先以此收众心也。
三月,丁酉朔,禄山辞归范阳。上解御衣以赐之,禄山受之惊喜。恐杨国忠奏留之,疾驱出关。乘船沿河而下,令船夫执绳板立于岸侧,十五里一更,昼夜兼行,日数百里,过郡县不下船。自是有言禄山反者,上皆缚送之。由是人皆知其将反,无敢言者。
禄山之发长安也,上令高力士饯之长乐坡,及还,上问:“禄山慰意乎?”对曰:“观其意怏怏,必知欲命为相而中止故也。”上以告国忠,曰:“此议他人不知,必张垍兄弟告之也。”上怒,贬张均为建安太守,垍为卢溪司马,垍弟给事中埱为宜春司马。
哥舒翰亦为其部将论功,敕以陇右十将、特进、火拔州都督、燕山郡王火拔归仁为骠骑大将军,河源军使王思礼加特进,临洮太守成如璆、讨击副使范阳鲁炅、皋兰府都督浑惟明并加云麾将军,陇右讨击副使郭英乂为左羽林将军。英乂,知运之子也。翰又奏严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