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俞国振笑了一声,但俞宜勤、俞宜轩熟悉这个侄子,都知道这一声意味着什么。
他怒了,而且是那种真怒,会长久记住的怒气。
自己这个侄儿,若是惹得他骂两声或者翻个白眼儿,那虽然是让他怒了,但怒不过夜,隔个三两天他就会忘怀。但他若是不予置评地冷笑,那便是真怒,而且,是牢记在心的真怒!
“国振,你不必发怒,以史道邻的官誉,想来不是为了这活字印刷术为难我们俞家,定然另有原因。”俞宜轩道。
俞国振点了点头,此时也有用活字印刷的,但因为活字铸造的成本比雕版都不逊色,而且金属活字的油墨不好,印出的字迹模糊不清,固此未能大行于世。不过世上有的是聪明人,他们从《风暴集》、《民生杂记》和《民生速报》的出版速度上,便判断出这是由活字印出的,否则仅雕一个版,就需要大半年的时光,哪里来得及!
至于另外的原因是什么,俞国振也不急于知道,在又宽慰了俞宜轩一会儿之后,他便起身告辞。
回襄安到现在,他还没有回到自己的细柳别院去呢。
襄安镇里如今是显得比以往更繁华了,不过那砂子路,让已经渐渐习惯了水泥路的俞国振有些不适,他嘟囔了一声:“也不知何时能将这砂子路都铺成水泥啊。”
“小官人若是愿意,在这里也建一座水泥窑就是。”随侍在旁的齐牛道。
“我倒是愿意,但是这里……有人不乐意我们安安分分地种田啊。”俞国振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柳如是。
柳如是提着裙袂,慢慢地向着镇子里走来,她微微显得瘦削了些,昂着脸,满面都是喜忧交织的神情。
俞国振也快跑了几步,齐牛想要跟上去,却被田伯光一把拉着:“你这头蠢牛,上去凑什么热闹!”
齐牛这才恍然,重重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
是啊,小官人与柳姑娘都大半年未曾见面了,自家跑去……凑啥子热闹!
“小官人!”见俞国振到了自己跟前,柳如是拍着胸脯,喘着气道。
她如今,可也十六,正是蔓妙年华,身体也已长足,这拍着胸脯的模样,说不出诱人。俞国振几乎也想将手拍上去,但还是强忍着住了。
“如是,你瘦了些啊。”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如是,俞国振道。
这么简单的一句问候,顿时将柳如是眼睛弄红了。自然是瘦了,一分别就是半年,日日夜夜都想着念着,如何能不瘦,人家李易安不是说了么,“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小官人做的是大事,还有时间关心我这小女子啊?”她颇为委屈地道。
“如是做的也是大事,没有如是在这里,我哪里能放心去做大事?”俞国振微笑道。
最初收容柳如是,一半是因为对于历史中这位传奇女子的敬仰,另一半则是俞国振收集历史名人的恶趣味,严格来说,直到将柳如是带回襄安,俞国振对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但是,后来她舍身救下蒋佑中之事,她面对闻香教徒的英烈,都让俞国振怦然心动。
“回去再说,我要先洗漱一番,旅途太累了。”俞国振正容道。
柳如是的脸色顿时飞红。
第四卷一八三、千秋一道统(三)
浴桶里蒸腾起来的水汽,模糊了人的视线,激烈的水花摆动声略略停息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柳如是近乎瘫软的声音传来:“奴……奴服侍小官人沐浴……”
“你且歇歇吧,我不在的时候,定是没有继续锻炼,故此就这一丁点气力。”
“哪里……哪里有,分明是小官人太折腾人儿……奴便是在那种……那种下贱的地方,也不曾听闻,有这许多折腾人的方法。”
“不许提那个,你总是记在心里!”
“奴蒲柳之姿,得郎简拔,虽然如今……如今这样了,却总不可忘了,当初奴是多么凄凉。”
“既是如此……那么,你就再拿身体来感激我吧。”
又是一番折腾,俞国振这才神清气爽,虽然这种活儿也挺消耗体力,但对于俞国振来说,他缺的不是体力,而是压力过大,这种活,对于释放身体中过大的压力,是有极大帮助的。
当余波终歇,柳如是紧紧将脸贴着俞国振的胸膛上,听着他心脏有力地跳动,满脸未褪的红晕中,她双眼能滴出水来。
“小官人,这半年来,奴操持三刊,做得还不错哟。”她低声说道。
俞国振把她留在襄安而没有带去钦州,主要考虑有二,其一是她身体相对较弱,在钦州所有的基建都没有完成的情形下,她到那里,可能会有水土不服;其二是因为《风暴集》、《民生杂记》与《民生速报》,都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担任主编。
这个人非柳如是莫属,论起学习的天份来,柳如是非常强,博闻强记,分析能力也不差,俞国振将自己对于文章的筛选标准交给她,她就能近乎完美地挑选出俞国振喜欢的文章来。
“是要表功了么,呵呵,说与我听听,让我瞧瞧我家如是儿在我离开之际做了多大的事业!”
“如今《风暴集》三刊,已经不需咱们去推销了,自有专门店铺找上门来求订,应天城中,《风暴集》销量最多,足有三千份,苏杭扬诸州,也有一千份左右,便是京城里,也能卖出两千份……”
俞国振策办的三种刊物,在柳如是的努力之下,已经流行起来。像《风暴集》,它是三种刊物中销量最少的,出版的频率也最低,是双月刊,两个月才有一期,但因为它是面向读书人中较高端的,所以定价较贵,每册是一百文。就是这样,《风暴集》如今的销量,也达到了万册之多,每期的营业收入,近千贯铜钱。
《风暴集》给予的稿费也是极优厚,像方以智,因为连接着在《风暴集》上刊发他的《物理小识》,如今仅润笔就收到了超过三百贯,以字数来算,他总共也就是发了三万余字,每万字便是百贯,这使得他在应天城过得甚为阔绰。
因此,俞国振并不指望《风暴集》能赚什么钱,关键是要能在上层读书人中树立起品牌,同时不断地潜移默化他们,让他们更容易接受种种新生事物。
“《民生杂记》亦是极受欢迎,仅应天城中,便能卖出六千册,长江沿岸富庶诸府,《民生杂记》远比《风暴集》要好用,其中连载的故事,极是受人欢迎……小官人,你可知道《民生杂记》在哪儿卖得最多么,竟然是青楼烟花之地!”
听得这个消息,俞国振也是一愣,然后笑了,这既在他意料之外,也在他意料之中,青楼烟花之地,正是各方文人士子流连之所,另外那些识文断字的商贾,稍稍有些余钱的贩夫走卒,也都是喜欢在这样的地方。那些心伤身世不幸的歌伎舞女,那些感叹怀才不遇的文人士子,对于各种才子佳人金凤玉露的最是感兴趣。
故此,《民生杂记》的售量,高达三万份,而每月一期的《民生杂记》售价也比《风暴集》便宜,五十文一册,这样每期的账面收益就是一千五百贯。
但这两者实际上都不赚钱,真正赚钱的,还是《民生速报》,每十日就有一期的《民生速报》,售价才是五文,大开的纸两张,一共是八个版面。第一版是朝廷邸报里的一些消息,这算是为了应付官府,第二版则是里巷奇谈,第三版则是各地物产,最后四版,更是无奇不有,甚至还有店铺的广告。
《民生速报》的售量是七万份,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里,《民生速报》可以说是最大众化的娱乐工具,从官场上的变动,到各种小道消息,应有尽有。巨大的销量,再加上广告收益,这份报刊每月竟然能净赚到三百贯左右的钱财,再用这笔收益,弥补另两种刊物的亏空。
“《民生速报》竟然被你经营成这规模了?”俞国振也为柳如是的成就感到惊讶:“你是如何做到的,别的不说,仅那些稿子……便准备不过来吧?”
不像《风暴集》主要由如今读书人中精英分子供稿,也不像《民生杂记》那样俞国振早就准备好了稿子,《民生速报》的稿子应该是柳如是一手搜集的。她再聪明黠智,也不可能一个人将记者采编编辑校对的所有活儿都做完。
“这可不是奴一人的功劳,小官人莫非忘了你的三位红颜知己?”
俞国振愣了愣:“谁?”
“自是那三位花魁娘子,小官人可是秦淮河畔第一风流人,将她们送到奴这来,奴又不好支使她们做别的事情,自然就只有这个了。”
话语里多少有些醋意,以柳如是受过的教育和身份,嫉妒俞国振的正牌夫人方子仪,她没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可嫉妒一下这三位花魁娘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俞国振拍了拍脑袋,自己倒真将这三位给忘了。
“她们做事如何?”
“初时有些不适,但后来都好了,然后由婉容姐出面,邀各处青楼里的姐妹们撰稿,里巷奇谭逸闻趣事,这不就来了么,那些姐妹们也可用这个,赚丝子脂粉钱。”
俞国振哈哈笑了起来,他却没有想到这一点,确实,王微波与顾横波倒还罢了,那马婉容在这欢场多年,人脉极广,召些青楼娘子执笔,既有润笔又有雅名,那些青楼翘楚哪个不踊跃?
而她们执笔写的文章,逐香之客又如何能不捧场?
只不过,这就当真是“妓者”为记者了,但此时的“妓者”可比后世某些专以造谣生事为业的同行,可要干净有操守得多了。
“如是好心窍,这种法子你都想得出来。”俞国振夸奖道:“我在钦州,每三十天有一船自广州来,在广州都买到了《民生杂记》。”
“小官人去了钦州许久,也不知那钦州是什么模样!”柳如是颇为好奇地道。…》小说下栽+。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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