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斌书记把车子的速度放到了最低,高寒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对他都极其重要。他不想因为车子的速度而影响了他的听觉,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从而漏掉任何一个关键的字眼。如果这样,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损失。
“她为什么被免职?”
来斌问道。他要解开他心中的谜团,尽可能不放过有关丹呢的任何信息。
“来书记,我能不说吗?”
高寒小心地问道。
“为什么?”
来斌反问道。
“人生漂浮不定,世事变幻莫测,晚上脱了鞋子,明天早上说不定人已经没了呼吸,今天乌纱帽戴得好好的,不定哪天就会被摘下来,被别人当做破烂扔进垃圾桶。官场之事,你比我清楚。”
高寒把来斌书记的问话绕了过去,但来斌书记还是听得出来,丹呢是官场尔虞我诈的牺牲品。他没再问什么,也不想再问什么。身处官场多年的他,怎么能不了解官场的黑暗和残酷。
“你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高寒的好奇心也想得到满足,就忍不住地问道。
他这句问话,使来斌书记又回忆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当时的他还是西北某部的刚刚成名的作家,和高寒的境遇一样,也是因为一篇文章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某个开国功臣要来大西北视察,这里曾经是他战斗和工作过的地方。将军要来视察,此事非同一般,在接待工作的安排上,除了隆重的仪式,还要借助媒体来宣传将军永存青史的丰功伟绩。军区领导把这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素有文采的来斌。
军区领导在交代任务时,曾经下了死命令,这篇文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来斌就要复原,回家种地。来斌知道这篇文章的分量,就用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坐着军区提供的吉普,跑遍了将军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走访了一百多位老人,最后拿到了详实的第一手材料。
他所收集的材料并没有传奇色彩,都是将军关心下级和群众的小事。当他把题为《将军的眼泪》这篇洋洋洒洒上万字的文章拿到军区司令面前时,军区司令对他是又吹胡子又瞪眼睛,把稿子扔在了地上,差一点就别撕碎。
司令员发火了,军人发火不可小视,除了暴跳如雷,还脏话连篇,什么“混蛋孬种乌龟王八”统统地朝来斌的头上砸来。
“什么狗屁文章,不写炮火连天的故事,尽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关心百姓疾苦,难登大雅之堂。这哪是将军这样的人干的事?”
要是一般人,肯定会做出各种低头认罪的反应——承认错误,要求处分,甚至哭鼻子抹眼泪,然后灰溜溜地离开。来斌也做出了反应,但绝没有上边所说的各种软蛋的姿态,相反,当司令骂够了,他开始呵呵地傻笑。
这一笑,把司令只笑得摸不着大头小尾。他沉下脸来,厉声问道:“狗日的你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
“我的脑子好着呢,依我看,你司令你的脑子有了问题。你想,他的英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都不再新鲜了,唯有这些小事,才能折射出将军身上闪光的亮点。”
司令一听,这小子竟敢辱骂上级,就当即要他卷铺盖走人。可来斌并没有抬脚走人,他以非凡的胆量和司令打了个赌。
“我的这篇文章肯定能引起将军的重视,如果不能,我情愿被开除党籍和军籍,立即回家耕种田地。我要是能做到这点,你该怎么办?”
这小子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和司令打赌。军人出身,脾气火爆,经不住要激将,司令立马接话说:“你的这篇文章如果能引起司令的重视,我就把这个司令的位子让给你。”
他说的本是气话,事已至此,本该等着文章说话,谁知来斌竟然不依不饶地要司令写下字据。
司令见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就让警卫撵他滚蛋。
正文 第386章走私(19)
来斌虽然从司令部滚蛋出来,但他的文章还是在将军来视察的那天被登载在日报的头版头条。三日连登,将军并无反应,直到一星期之后将军要走的那天,才让警卫给司令部打来了电话,他要亲自接见《将军的眼泪》的作者。
司令亲自陪着来斌去拜见了将军。在路上,司令把来斌骂得狗血喷头。
“老子的名节全毁在你狗日的手里,等我回去,把你送上军事法庭,一枪毙了,省得你给我惹是生非。”
司令气愤地骂道。
“呵呵,你就等着把司令的位置让给我吧。”
来斌满不在乎地说。他知道,司令也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打仗是一把好手,若论文章,他再学十年,也不是来斌的对手。
等司令陪着来斌见到了将军,将军听完了介绍,把司令冷落在一边,上去就拉着来斌的手,问长问短,问寒问暖,好久没有松开。
司令惊呆了,在心里直骂自己:打了半辈子仗,也没摸过将军几次手,这狗日的,竟然受到这等待遇。
以后发生的事更是让司令瞠目结舌,将军命令司令说,他要把来斌带回北京,让他做自己的文字秘书。
来斌带着老婆和孩子离开了西北的司令部,司令亲自把来斌送到了机场。司令和来斌都没有想到,一篇文章,竟能改变来斌的命运。
可天有不测风云,来斌和爱人晓冰只顾和司令告别,忘记了照顾他们那刚满三岁的双胞胎,等司令离开后,夫妻两人才发现,两个站在一边的女儿,现在只剩下了一个。
两个女儿,姐姐叫丹盈,妹妹叫丹呢。丹盈就是现在的来华,丹呢就是高寒所说的刘燕妮。
找不到孩子也得走,北京那边已经做好了接人的准备。可孩子不能不找,来华就退了晓冰的飞机票,叫她留下继续寻找女儿的下落,他一个人坐着飞机走了。
“二十年来,我们两个每每想起丹呢,爱人都痛哭失声。我每年的大年初一都拒绝吃饭,团圆啊,对于人类是多么的重要,尤其是对于我们中国人,更是大事。现在好了,我就要见到我失散二十年的丹呢。你是我的恩人,是丹呢的恩人。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调到了省委做我的秘书了吧。对于文字工作,我本来就是门里出身,你的文章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连我都佩服。”
来斌书记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把话题拐到了提拔高寒做秘书的事。
高寒在听来斌书记讲故事时,蒋丽莎也在和来华套近乎。
蒋丽莎目前最关心的不是刘燕妮是否是来斌丢失的女儿,而是她的那十五辆走私车。两个几乎是陌生的女人,还有着不同的国籍,刚刚才认识一个多小时,不可能那么投缘。但是话题可以寻找,有了话题就就看可能有投缘的机会,只要缘分到了,那十五辆车子就会平安地从督察站里出来,回到蒋丽莎的手里。
来华紧紧地跟着前边的车,和蒋丽莎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车子的话题就成了蒋丽莎聊天的敲门砖。
“华华,美国的车子是不是特便宜?”
蒋丽莎问道。
“国内进口的车子都要缴纳百分之二百的关税,扣除了这些钱,基本就是美国的车价。”
来华并没有直接回答蒋丽莎的问话。
“我香港那边的朋友为了支持我们北原市,以曾送的名义给我们发了十几辆车子,都是豪华款的。”
蒋丽莎终于把谈话引向了她的走私车。她不能说那是走私车,那是违法的事,任何国家都不允许,所以她避免了走私车三个字。
“那好办,回头我给爸爸打声招呼,要他们放行就是了。”
来华轻松地说。
“那我能直接对你爸爸说吗?”
蒋丽莎只是市委书记的夫人,何况她做市委书记的夫人并没有多长的时间,她不清楚,像她这种级别的女人,敢不敢向省委书记提出这个问题。
“自由的交谈是人类的权利,你可以提出来,但他也能拒绝。”
受到过美国文化熏陶的人就是不一样,说的话一针见血,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那我选个适当的时机,说说看,但是如果他不答应,你会不会帮我一个忙,替我求求情。”
蒋丽莎想好了两套方案,她想两条腿走路,这样更稳当些。
来华回头笑笑,说:“你们真逗,怎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搞的这么复杂,他如果不答应,我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他是省委书记,但我只是他的女儿,除了我是他女儿的身份,我还是美国的公民,作为一个外国人,我不可能干涉你们的内政,你说是这样吗?”
好家伙,一张口就把问题上升到了国际化的层次,蒋丽莎这才意识到,要把事情办好,依靠这位来自美国的姑娘是一种愚蠢的想法。这样一来,就更加坚定了她要瞅准机会向来斌书记亲自回报的信心。
车子终于到了北原市,在高寒的指引下,很快就来到了刘燕妮居住的小区。
下车后,高寒在前边领路,来斌书记紧跟其后,来华和蒋丽莎走在最后边。到了刘燕妮的房门前,高寒伸手就去按门铃,可被来斌书记阻拦了。
高寒不解地望着来斌书记,只见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惴惴不安地问道:“高秘书,你说我要是见到了她,我该说些什么?她要是不认我该怎么办?”
来斌平时的发言稿或者其他有关的文字工作,都由高寒来亲自处理,想不到这回来斌书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高寒还真的不知道给怎么回答。他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进去后你先不要说话,等她见到来华后看她的反应,等她感到纳闷时,就要求我们给她答案,然后我们慢慢地告诉她实情。至于你说的她不认你,那是不可能的事。一个从小就离开了父母的人,一旦她的亲生父母出现在她的眼前,你想他会怎么样?要是这样的故事在你的身上发生,你的反应什么?”
高寒说完,没等来斌再说什么,就直接按响了门铃。
正文 第387章走私(20)
悲伤和喜悦同在,希望和失望共存,人常说,希望越大,失望越深。高寒按了半天的门铃,却听到屋内没有任何反应,他索Xing把手放在门铃的按钮上,让门铃一直响个不停。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就像一只蜜蜂飞进我的窗口……”
音乐从门缝挤出来,在空间打着转,灌进人们的耳朵,但优美的旋律并没有松弛人们的神经。他们不是蝴蝶,不能从窗户飞进刘燕妮的家,只能无奈地等待。
身后的三个人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有人打开希望的大门,但是,希望的门却一直没有打开。
来斌的脸由渴望变成失望,又由失望变成了沮丧,心灵的大门就要关闭。
三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门里依然没有丝毫的动静。
高寒放弃了,把手从门铃的按钮上放了下来。来斌低下头来,高寒跟随他一年多,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沮丧过。
“也许——她和保姆一块出去了,我们再等等。”
高寒安慰来斌书记说。
来斌点点头,表示同意高寒的意见,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时,刘燕妮的邻居上来了,她见到一群人站在刘燕妮的门口,就谨慎地问道:“你们是来找这户人家的吧?”
“是的,今天你见过她吗?”
来斌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三天前已经走了,大包小包的,大概是出远门了吧。和她一块走的还有她的保姆,看样子是从农村来的,两个人分别时还哭哭啼啼的。”
邻居把她见到的全部说了出来。
高寒不甘心,等邻居说完了话,就又问道:“你知道她要到哪里吗?”
邻居摇摇头,然后就打开了自家的门,一闪身就进去了。
防盗门被“啪”地一声关上了,几个人的心同时猛地一跳,渴望见到刘燕妮的希望的大门完全被封闭起来。
来斌迈着沉重的脚步开始下楼。高寒不忍心,脑子正飞速地转着,思考着安慰来斌书记的办法。
“来书记你等等,我去找物业,让他们把门打开。你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
来斌书记停住了脚步,眼睛里又重新闪过一丝光亮。见不到女儿,能进到她曾经住过的房子,也不虚此行。
高寒找到了物业管理人员,费尽了口舌,总算拿到了刘燕妮的房门钥匙。他迅速地打开门来,领着其他的三个人一起进到房间。
地板上被拖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客厅的沙发和茶几,卧室的床以及床头柜都被蒙上了一层崭新的白布,厨房里,灶具和餐具被装进了纸箱。看起来刘燕妮真的是出了远门。
高寒和来斌来到刘燕妮的书房,书架上也蒙上了白布,电脑也被拆散开来,蒙上了白布。只有书桌上的一只洋娃娃,还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举着手像是在给他们几个打招呼。洋娃娃的旁边,放置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相框,里面装着刘燕妮的照片。
刘燕妮侧脸笑着,眼里闪着青春的光芒。
来斌书记双手捧着洋娃娃,抱在怀里,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高寒明白,他是把洋娃娃当成了他的女儿丹呢。
在覆盖电脑显示器的白布上,放着一张折叠的纸,高寒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打开后读了起来。
第一行字映入高寒的眼帘,他的眼睛便湿润了。原来,这是写给高寒的信。只见信中写道:
亲爱的寒:
请允许我这样最后一次称呼你,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读到这封信,但我知道,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这座曾经令我向往,也让我心碎的美丽的城市。
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身世,也就是说,我至今还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我是被我的父亲养大的,在他去世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我的亲生的父亲,直到他去世的那天,他才告诉我,我是从新疆的孤儿院里领来的。她的话使我模糊地记起,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还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姐姐,再多的事我也想不起来。
我需要告诉你的是,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只是爱你的方式不太恰当,使你对我产生了误会。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都祈求你的原谅;同时,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已经在心里原谅了你。
我感谢你在我有病的时候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同时也感谢你的夫人黄珊的大度。正是因为她的善良,才没有使我迈向罪恶的深渊——你大概不知道,我原来是想报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