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上车啦,我去医院有急事,不送你了,你看在哪里下吧。”郑江东边说边催着司机快点。
“我自己也要去医院。”邹敏低声说道。
虽然已经是晚上快10点了,路上的车还是很多。郑江东有些烦躁,时不时要指挥司机两句。他想着,这一年刚开始不久,父亲已经发过两次病了,老爸的身体越来越差,真的是老了。老人家总看自己不顺,不能再惹他了,得想办法找个人去家里帮把手。他边想边摸手机,给市医院心内科张主任挂了电话,主任已经在医院了。郑江东拿着手机有些呆,随即又拨通了市医院徐院长电话。
急救室不允许家属进去,里面有好几个医生护士,张主任见郑江东来了,对他点了点头,没有出来。床边摆了几台仪器,小灯不停地闪着,“滴滴”地发出急促的鸣叫声。郑江东父亲鼻子和身上插着许多管子,闭着眼静静地躺着,花白的头发有些纷乱。
郑江东的母亲坐在急救室外的一排塑料椅子上一动不动,蓝色的椅子衬得老人的脸色更加惨白。看见郑江东来了,老人差点哭出声来,跟郑江东说着他父亲心脏发病的经过。看见站在郑江东旁边的邹敏,他妈妈脸上掠过一丝喜色,不停地打量着邹敏,看得邹敏不好意思,喊了声伯母就低下头。
“这是我朋友。她有事到医院,就一起来了。”郑江东一边介绍邹敏一边扶母亲坐下,又问了几句。邹敏在郑江东母亲的另一边慢慢坐下,眼睛向急救室里望着,有些紧张。
“你有事就忙去吧,我就不送你回去啦。”郑江东轻声对邹敏说。
“好,我等一会就走。”邹敏回过头答应了一声。
“等等再走,等等再走。东东脾气像他爸爸,心好,对人好。这老头子啊,………”郑江东母亲忙拉过邹敏的手,跟邹敏轻轻说着话。
“妈,到医院就好啦,不会有事的。”郑江东安慰着母亲。
郑江东不想多说话,自己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向里面望。过了一会,张主任走了出来,跟郑江东说了几句,又拿了笔和纸要郑江东写什么。郑江东“啊!”了一声,甩开纸就往父亲床边冲。他妈妈听见动静猛一起身,又跌回椅子上,想站又站不起来。邹敏赶忙抚摸着老人的背,见老人一定要进去,便慢慢扶起老人家往急救室里走。
刚才张主任告诉郑江东,这回他父亲可能挺不过去了。郑江东一只手握住老人的手,伸出手指轻轻按压在颈部,猛回过头对医生喊:“还有脉,赶快救啊!”
“能用的办法我们都用了,心跳血压没有好转,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我已经报告了院长,他是心血管专家,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了。”张主任低声地说着。
郑江东抚摸着他爸爸的手和露出的胳膊,泪水在白床单上印出一个个斑点。他慢慢把头靠近父亲的耳朵,轻轻地说着什么。手指轻轻梳理着父亲的乱发。他母亲小声地哭了。邹敏扶着郑江东母亲不知该怎么办,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不停地流下来。
过了一会,被子突然动了动,郑江东父亲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他看见了郑江东,喉咙嘶哑地叫了一声:东儿!
郑江东“啊”的哭出了声:“爸,是我,你可醒过来啦!”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喊他的乳名,他记不清了。
郑江东母亲走过去一下瘫坐在床边。医生护士叽叽喳喳地忙乱成一团。他爸爸看了看周围,似乎不明白在什么地方。他看了看泪流满面的郑江东,一阵咳嗽:“你一身酒气,出去!”
郑江东一愣,站了起来:“爸!”
老人又转向郑江东母亲:“让他走!”
“老头子啊!”老太太喊了一声就说不出话了,呜呜地哭起来。
“滚!”郑江东父亲瞪着儿子,手半抬起指着门口,几乎是吼叫了。
郑江东擦了下脸,看了母亲一眼,转身走出了急救室,医生护士都愣在那儿了。
第十九节:解语花
邹敏在医院走道里快步紧追着郑江东,快出大楼门口了。她大声喊住郑江东:“郑江东!你等等,我爸爸也在医院,你陪我去一下好吗?他要出院了。”
郑江东闷着头只顾向前急急地走,没注意邹敏也跟了出来。听到邹敏喊他,回头“哦”了一声,像是木偶人一般,转身跟在邹敏后面向住院部走去。
单人病房里邹敏的父亲还没睡,白色日光灯把病房照得通亮。电视没打开,老人靠在床头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头上缠着绷带,隐约透出一晕血红,绷带下的短短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显得很苍老。但从脸型和五官看,郑江东可以肯定,这老人年轻时一定很帅气,邹敏的脸型很像是她父亲的柔化版。
老人欠身起来跟郑江东点了点头,看着邹敏:“这么晚还来干嘛?我明天就出院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你就别跑啦。老耿对我很好。”
“这是我的朋友郑江东,那画的事有些希望了,他帮了我们家很多忙。”邹敏从身后拉过郑江东。
“伯父您好,我也没做什么。”郑江东心想事情还没着落,最好少说,省得万一有什么变化,人家会更难过。
“有证明是仿,没有就是造假,是盗啊。”老人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靠回床头。
出了病房,邹敏低声对郑江东说:“我妈得抑郁症好长时间了,就是不愿接受治疗。这次碰上这烦心的事,病发得更重。我爸瞒着我妈在水里放了药,被我妈发现了。失手把我爸打坏了。唉!”
失手?郑江东斜看了邹敏一眼。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再想这些乱糟糟的事。他想静下来考虑他老爸的事,他想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对他如此冷漠,特别是转业回地方以后,又不是自己要回地方的。
两人并肩默默出了病区大楼,邹敏不住地看一眼郑江东。见郑江东总是一声不吭,就问:“你刚才跟你爸说了什么啊?他怎么就醒了,怎么这么生气啊?”
郑江东停下脚步,慢慢转过头。邹敏感觉他的眼神里涌动着一种冰冷与炽热混合在一起的的东西,这让她有些害怕。
郑江东声音低沉,嗡嗡地话语像是从胸腔里迸出来的。
“你们现在可以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当祖国有事需要召唤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说完就把头慢慢转开,抬头向着天空。
“我从部队转业时,我父亲给我讲的故事。”郑江东喃喃的,仍望着高处。
邹敏一下没听明白郑江东在说什么,以为他酒还没醒透或是生气有些糊涂。她定神望去,看见郑江东侧脸上有一道亮光,从眼角向下延伸。邹敏心里涌起一种自己也不清楚的莫名冲动,她走到郑江东身边,把郑江东的几个手指握得很紧,长发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郑江东缓缓低下头,望着轻靠在肩上的这个女人,望着月光下披散在白风衣上的浓浓黑发,他想抚摸这黑发,在发丝间游走,他担心动一下这些会消失,他想就这样,一直这样。时间似乎凝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邹敏拉拉郑江东的袖子。
“我去你爸那儿守着吧,伯母刚才差些摔倒了。”
郑江东像是从梦里醒了过来,感激地握住邹敏的双肩:“我明天就找个护工来。”
“还是我来吧,这里我熟,就把我爸的护工转过来吧,那人挺好的。你回去睡吧,有事我给你打电话。”邹敏朝郑江东招了招手指就走了。郑江东望着渐渐远去,轻轻摆动的白风衣,若一阵风飘过寒江。
郑江东回到滨江小区已经快12点了。刚进屋,秦正义就打电话来。
“大哥!你搞什么啊?怎么不告诉我啊!……翠花跟我说的。……哎哟,她骂我就好啦!跟我说爸住院了就挂电话。……我在医院,老妈没事,就是不肯回去,在床边睡着了。……她们两个都不肯走。……翠花和那个小丫头啊。……你知道啊?她怎么来啦?自作主张找了个护工来,男的,也好,照顾起来方便。你怎么又把老爷子搞火啦?你让着点嘛,真是的。”
“你别管啦,过来吧,我睡不着,想喝酒。”郑江东突然想找个人聊聊。
“我不去了,你睡吧,你也别喝啦。老爷子要不是给我面子,把我也得轰走。”
“我知道啦。你,算啦,以后再说吧。”郑江东挂了电话。本想说秦正义几句,那样对待邹敏,太过份了。可想起自己还在部队的时候,家里有事都是肥猴在跑,觉得自已这个做儿子的真是无能。
这一夜,郑江东翻来倒去一直没睡沉,过一会就看看手机有没有未接。他突然想起没有问邹敏的电话号码,还好肥猴在医院,老爷子应该没什么事了。有种能听懂人说话的花叫什么来着?对了,解语花。
第二十节:变脸
天刚放亮,郑江东就步行去狮子桥取昨夜丢在那儿的车。路上行人还很少,走一段就有老人在晨练,空气中可闻到早点摊油锅的味道。要开春了吧,整天都在这座城市跑来跑去的郑江东,忽然感觉自己对季节的变化已陌生了,有几年没起早了。
郑江东的父亲已从急救室转到了普通病房。屋里,邹敏正给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护工说着什么,老爷子还在睡。邹敏告诉他,秦正义把他妈妈送回去了,江惠也跟车走了。这位护工姓耿,在这个医院干了很长时间了。
郑江东放心了,跟耿师傅打了招呼。转身跟着邹敏出了病房。笑着说:“你受累啦,我代表党和人民向邹敏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谢和亲切的慰问!哈哈,我一会帮你爸爸办出院,你先回去睡吧。我听专家说,睡眠少的美女,很快就会变丑。”
“不用了,我自己办。你忙你的吧。”邹敏头也不回。
郑江东对邹敏的冷淡感到奇怪,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邹敏从一开始就没一点笑容,他本以为是累的,这才感觉邹敏与昨天已判若两人。他望着邹敏走远了,有些不知所措。这女人,怎么说变就变啊。
老爷子起床后精神挺好,吃了点东西。跟老耿像老熟人似的聊,听口音老耿应该是江北的。郑江东坐在边上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就坐一会,走廊里转一圈。
值班的护士挺泼辣,打机枪似的跟郑江东介绍情况:昨晚院长来了,今天开始要做全面检查,可能要在心脏装个架子,不危险,老爷子人很好……
“嗳,昨天你被驱逐出境以后,来了好几个人,院长家的大小姐也来了。老太太对他们挺客气,不是你家亲戚吧?帅哥,追你的美女不少嘛,当心打起来哦。”说完边笑边走了,把郑江东云里雾里地丢在走廊上,看来昨晚走后,这里也乱得够呛。
老耿真不错,总是把话题往郑江东这边引。老爷子终于发了话:“你去上你的班吧,我没什么事,都是你妈大惊小怪,你也不要搞得兴师动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另外,你把你自己的事理理,不要搞得乱糟糟的,去跟你妈说说。你妈跟我叽咕了半天,你自己说去。去吧去吧。”郑江东也不知该说什么,怕又踩了地雷。哦哦了几声就出了病房。
汪秘书还真把证明送了过来。老徐似乎看出他们要谈私事,找了个借口出去了。郑江东看着他带来的几份公函复印件,大致内容一样:“XX美协:兹介绍台湾省XX书法协会XX先生等,前往贵会接洽仿制古品XX事,望协办。”另外还有关部门同意邹教授仿制古画的复印件。
郑江东有些不放心,复印件容易做手脚,只要在原件页面上贴盖想加的内容再过复印机就行。但要想看到批注完整的原件不太可能,这种事那个部门也不想拿大顶,应该有很多独立的没有结果的公函,一件一件的传下去,办这种事没有人在里面跑,很可能泡汤。郑江东暗自感叹汪的活动能力。
“老汪,应该有领导为这件事的批示或是会议记录吧?你好人做到底吧。”
“有是有,我不能给你复印,你只能看看。”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行啊!”郑江东扫了一眼,记住了文号和批示,将文件还给汪秘书。
郑江东暗自庆幸:还好看到原文,若是真的需要,回头托人查一下这份文件就行了。要想在文山里找,几乎不可能。
“支票我拿来了,不过你得给我个收条。”汪秘书慢慢掏出一张支票,摸了摸递给郑江东。郑江东本打算让邹敏父亲自己收款,又担心姓汪的变卦。另外,考虑到邹敏父母的关系不睦,送到家里可能会节外生枝,就在收款条上签了名。
“四十万哦,老郑,好好消受吧!”汪秘书收起条子就要走。
“老汪,邹教授如果对证明不满意,那画还得退给人家啊。”
“邹教授?你就别开玩笑啦。要不是你这个女婿出来折腾,他一辈子也别想见着半个文件的字。还想要钱?算了,不跟你扯了,我还有事,走了!”郑江东看出他脸色极难看。
“你傻呀!签字让老头自个去签啊!那姓汪的要是告你个受贿,你就完啦!也好,你下海吧,你当头,我跟你干。你是怎么啦?”秦正义很少跟郑江东这么粗声大气,说完就气鼓鼓地拧过头去。
“肥猴!你有话好好说,江东不是在帮你嘛?你们哥俩好好谈,中午客人多,我要去看看。”江惠跟服务员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你喊个熊啊!他告我?他也在里面呢!喂,你给邹敏打个电话,约一下他爸,把这事了掉,我马上要到江北去了。”郑江东也觉得这样签名是有些问题,有些后悔,嘴上却不说。
“他在里面,他是在里面。你有什么证据?你倒是给了他证据。电话你自个打吧。”秦正义像中了邪,火气越来越大。
“行,你给我号码,我来打!”郑江东自觉理亏,看着秦正义因昨夜熬红的眼睛有些不忍,拍了拍秦正义的胖肩膀。
这一巴掌把秦正义拍软了,回过神来问:“你没她的号码?她帮你照顾老爹老妈一夜,你说你没她的号码?哥,她和翠花叽咕了一夜,好像是打听你的事,你和那小丫头有事吧?“
郑江东被问得发虚:“有事?我有什么事?就是有事也是你招的事,哈哈!哦,你小子以后做事动动脑子,拿我去压人家,伤口上撒盐,换了别人早跳起来跟你拚了,我也跟着你莫名其妙地当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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