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北朝这个天灾战祸不断,纷争已久,汉文化被受到少数民族毁灭性地冲击的时代,佛教的思想更能给予人们精神支柱,加上当权者为了统治需求的大力支持,佛教便成为了整个华夏大地最为强盛的教派。而佛教教义不仅对时下民众心理,社会生活的剖析更能得到百姓的认同,而且其甚为系统,故而在每次辩论中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张宾这种专研交易玄学之人对上智炫都是一败涂地,宇文邕这半道出家的又如何能够取胜?宇文邕虽然华丽地战败,但他乃是一国之君怎能落败?
佛教早已成为宇文邕的眼中钉肉中刺,奈何数次论辩佛教都取得了胜利,让宇文邕师出无名。此次,宇文邕下定了决心,不灭佛教誓不罢休。
宇文邕乃是九五之尊,身具天威,在他强横地压迫和众大臣的斥责下,智炫不得不低头认输,无奈而屈辱地接受了圣旨,宇文邕遂以皇帝的威势取得了辩论的胜利。
因为道教在辩论中输给佛教,宇文邕为了表示公平,于是下诏禁止佛道二教,令“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并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至此,一场震惊天下,轰轰烈烈的禁教运动拉开了帷幕。
“轰!”
大雄宝殿内那高近六米的鎏金大佛,在无数僧侣的哀嚎声中,终于在数百名士卒的努力击打下,推金山倒玉柱般倒在了地上,那轰鸣声震耳欲聋,直震得地面不住颤抖着,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那曾今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接受无数信男善女顶礼膜拜,悲天悯人的佛像倒下了,金灿灿的身子碎裂成无数块。再看向那佛像断裂的头颅,那悲悯的笑容依旧,不知为什么,杨丽华却突然感觉背脊一阵发冷,让她不由自主地向高兴身边靠了靠。
“兴哥哥,你怎么会知道陛下他会禁绝佛道二教?”杨丽华站在一个黄脸僧人身后,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秀眉微蹙,眼中满是疑惑与好奇,还有一丝惋惜。
此时,杨丽华一身黑色僧衣,那一头如云的秀发已经消失不见,露出白净的头皮,活脱脱一个清秀的小沙弥。也亏得杨丽华此时只有十三岁的年纪,还未完全发育开来,穿上稍有些宽松的僧衣,即使不化妆倒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女扮男装来。
“宇文宪贵为柱国大将军,怎么可能为区区一介平民寻妻?咳咳,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只是大胆地猜测了一番,咳咳,果然……”黄脸和尚正是高兴,他一边看着禁卫军在宇文宪的率领下捣毁佛像,拆除福应禅院的一应建筑,一边侧着头低声说道。
高兴那白皙的脸已被他用自制的药水染成了蜡黄色,加上他稍有些伛偻的背脊,不时轻轻咳嗽两声,看上去有些病态,很难让人将他与曾今风度翩翩,英俊不凡的少年形象联系起来。
此时,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福应禅院建于东汉末年,至今已有数百年,不仅占地广阔,历史也甚为悠久,在此地出家的僧侣约莫万人,这实在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
宇文邕诏书以下,虽然无数僧人心中不满,但面对着宇文宪带来的那如狼似虎的兵将时便不得不低下头,只能无奈地看着曾今生活的处所被一点点毁坏,将所有的苦涩与愤懑深深埋在心底。
宇文宪将所有的僧人聚集起来,其一便是将之同意造册,勒令还俗,其二便是仔细搜索高兴的下落。
近日来,贼子高兴穿着一身僧衣出现在城中的消息已经四散传播开来,加上前几日佛门出现的丑事,城中百姓对于宇文邕灭佛之举的抵触情绪降低了很多,这也让宇文邕这一政策的推行速度快了很多。
高兴很明智地没有继续躲藏在阁楼里,而是乔装后混在一干垂头丧气的僧人中,以他如今的模样,他有自信不会被宇文邕发觉出来。
相比于杨丽华内心稍有些紧张,惊讶,惋惜的心情来说,高兴却是平静如常。周武灭佛他早就知道,丝毫不感觉到惊诧。虽然高兴修炼《长生诀》,对玄学之说有几分相信,但他毕竟来自科学的时代,对于神佛远没有古人的那种盲目崇拜与信赖。
从福应禅院发生和尚奸污民女之事,引来宇文宪处理时,高兴便敏锐地察觉到宇文邕将有大动作。果然,接下来,长安城中生出了无数事端,这些毫无疑问都与佛门有关。
虽然刘氏与清风苟且之事乃是宇文宪一手策划,但随后一些与佛门有关的恶事却不全是宇文宪栽赃陷害所为。
因为条件太过优越,佛教的发展已经膨胀到了极其可怕的地步,他们占据了无数的生存资源,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社会蛀虫。
当时的佛门弟子不事生产,却占有许多良田,他们不纳赋税,不用服劳役兵役,却享受着朝廷的供给,百姓的供奉,这给社会国家,以及底层的人民带去了多大的负担。正因为这些条件,无数人投身佛门,他们心中并无什么佛祖,想要的只是生存下去。如此一来,佛门弟子并非心智坚定良善之辈,一些男盗女娼的事情自然就不少。
历史上,周武攻入邺城,覆亡了高齐政权后,继续推行灭佛政策。整个北齐境内,被摧毁的佛寺超过四万座,还俗充军的僧侣超过三百万人,至于良田财物那简直不计其数。三百万人,那是什么概念?在南北朝这个动荡不安,人口匮乏的年代,三百万人不仅足以横扫天下,更是可以创造多少财富。
周武灭佛可以说是顺应了历史的潮流,是王权与宗教之间矛盾激化后的必然产物。正是因为宇文邕禁教之举,解放了无数生产力,也算为封建时代走向巅峰,之后隋唐盛世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杨丽华本就冰雪聪明,高兴只是稍一提点他便明白过来,只是对宇文邕这有些激烈的做法还有些困惑,便再次询问道:“兴哥哥,陛下为什么要灭佛啊!”
“佛门只吃饭不干活,宇文邕怎能容忍?更何况,宇文邕想要统一天下,就需要大量的士兵和粮草,这两样佛门拥有很多。”高兴顿了顿,看似不经意间打量了下四周,发现无人注意自己二人后声音压得更低,“早前民间就有传闻‘黑衣当王’,而佛门的影响力空前巨大,已经威胁到了皇权,这是任何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所不允许的,所以灭佛是必然的!”
杨丽华双目顿时瞪圆,差点惊呼出来。她虽然聪明,但毕竟阅历尚浅,又置身局中,对封建时代的认知自然没有高兴全面而详尽。是故甫一听闻高兴所言,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良久,杨丽华的心绪恢复了平静,看着禁卫军热火朝天的劳作,她接着问道:“兴哥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是不是要趁乱而逃?”
“不,那样危险太大,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认真听从朝廷的安排就是!”高兴笑着不可察觉地摇摇头,低声说道。
杨丽华愕然,但却没有再问,而是静静地站在高兴身后,一脸沮丧地看着破败的福应禅院。
宇文宪率领近三万禁卫军,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将偌大一座福应禅院内所有的佛像砸毁,所有的经书焚毁一空。至于寺院中的建筑,实际拆除的并不多,由此可见宇文邕还是十分简朴之人,比起高纬那种奢侈的昏君强了不止一筹。
长安城作为北周的都城,天子脚下,没有人敢阴奉阳违。宇文邕下达禁教诏书不过五天功夫,城中的寺庙道观便几乎被扫荡一空。单勒令还俗的僧侣道士便有近三十万人,田产财物不计其数。这些收获让宇文邕乐不可支,有了钱,有了人,他距离统一天下的梦想便更近了一步。
不管道士和尚们心中如何痛苦,如何咒骂宇文邕的不是,时间的长河依旧我行我素地流淌着,公元574年的新年终于在长安城百姓紧张惶恐的心情中降临。
新年伊始,长安城中便再次传出一个让人震惊不已的消息:失踪半月有余的太子妃杨丽华终于出现,然而却是早已身死多时。
第三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从军
隋国公杨坚之女,本来将会成为北周太子妃的杨丽华死了。她的尸身在城中的一所荒庙中被发现,她的脸部被利器严重损伤已经辨别不出本来的面目,浑身更是沾满了鲜血,只是从她的衣服和随身携带的物品才依稀辨别出她得真实身份。
在杨丽华的尸身旁,还有一具男性尸体,如同杨丽华一般也是面目全非,死状狰狞可怖,不知是谁人下手如此狠毒。也许这少年是高兴,也许不是,长安城的百姓无从得知。
公元574年正月初五,宇文邕正式下令,撤销对高兴和杨丽华的追捕,厚葬杨丽华。这一消息让长安城所有民众大大松了口气,压抑的心情也如逐渐晴朗的天空一般明媚温和。
这月余的时间,长安城发生的大事实在有些多,让众人有些难以接受。先是皇太后斥奴女士驾崩,接着便是高兴玷污太子妃一事,紧接着又是浩浩荡荡的灭佛运动。这一系列的事件让城中很是有些动荡不安。如今,随着宇文邕的命令,长安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而且比之曾今还犹有过之。毕竟,被勒令还俗的和尚道士不在少数。
杨丽华有可能突然暴毙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长安城作为北周的都城,文化,政治以及经济的中心,其中的人口不下百万。即使宇文邕拥兵百十万,但想要从百万人中找出两个可以乔装的人,这一工作无疑是极其繁重而困难的。连续数十天的戒严与搜捕,不仅让城中百姓惶恐不安,更是给国家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高兴是否真的玷污了杨丽华,宇文邕父子都不知道,似乎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所谓人言可畏,事情的真相无论如何,此事对宇文氏皇族来说都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但宇文邕不是宇文赟,他能够隐忍十数年,默默积蓄自己的力量,最终击杀宇文护,最终掌握政权,可想而知他的心智是多么坚定。成功的人也许不是最聪明的,但他们一定会审时度势,拿得起放的下,把握住每一次机遇。
虽然在宇文宪的帮助下,宇文邕禁教的政策推行得尚算胜利,但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畏惧宇文邕的钢刀长枪。总有些狂热分子,会誓死捍卫自己的信仰,即使被世人唾弃讨伐,他心依旧。这类人是愚昧的,同时也是可爱的,值得众生所敬佩。
长安城几乎已经被宇文宪和宇文招掘地三尺,但高兴和杨丽华却依旧杳无踪迹。而这半个多月来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实则巨大得可怕,让国库压力陡增。
于是宇文邕便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停止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同时,宇文邕也寻找了两具与高兴和杨丽华相近的尸体,刻花了脸,让人辨别不出,以此来结束高兴与杨丽华一事。但宇文邕私底下却仍然嘱咐宇文宪暗中密切关注长安城的各方动向,寻找高兴地下落。
不管城中百姓将近来发生的事情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何议论纷纷,也不管宇文邕如何暗中苦恼,高兴和杨丽华此时却是已经正大光明得出现在城外的军营之中。
正月初六,宇文邕下令征兵,兵源则是被勒令还俗的,年龄在十五岁至四十岁的和尚和道士之中选取。于是乎,高兴和杨丽华便跟随着大部队出了长安城,来到距离长安只有二十里路程的军营。
军队在精而不在多,有粮才行。是以,宇文邕特意要求,对于新招募的军丁,务必要严格筛选,以免浪费粮食。
长安城外军营中,温暖的阳光下,近万还俗的和尚排成一条长龙似的队伍,怀着或担忧,或沮丧,或新奇的复杂心情等待着考官的考核。
高兴和杨丽华紧挨着,处在队伍的后方。经过几天的生长,两人的头皮已经有了些黑气,不像原先那般光亮醒目,两人俱已换下了僧衣,只穿着普通百姓的着装,麻布粗衣,衣摆刚到大腿,精干却不美观,最主要的作用还是节省布料,省钱。
对于新丁的考核选拔,实际上颇为简单,一是力量,二是速度。军营的演武场便是考核的场地,其上摆着十个石锁,在边缘处则放着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常见兵器俱全。
高兴和杨丽华皆是一脸平静地等待着考核的到来,只是偶尔交谈两句,却绝不谈及个人的身份以及近来发生的事情,只说些关于考核的事情。高兴前世是彻头彻尾的独行侠,虽然如今改变了不少,但他的话却还是不多,最重要的是言多必失,安全起见,高兴更是几乎闭口不言。
随着太阳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考核也持续不断地进行,高兴身前的队伍越来越短,终于,在夕阳即将坠落扶桑树时,终于轮到了高兴。
“你叫什么名字?”主考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张微黑的国字脸上,满是经历风霜后的刚毅稳重;眉毛粗重,挺立如刀,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配上唇角的黑须,甚是威严。
虽然从清晨一直到傍晚,此人都没有离席,但他的腰身却依旧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一丝疲态,仍旧精神抖擞。他那宽阔壮实的胸膛将一身色泽稍暗的铁甲撑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威武不凡。
“咳咳,杨帆。”高兴微微伛偻着腰,先是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蜡黄的脸色因为咳嗽多了些血色,少了一分病态。
主考官眉头一皱,仔细地打量起高兴来:身形颀长,但却单薄瘦弱而稍有些伛偻,一脸病态而且咳嗽不止。
这病怏怏的,明显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何上得战场?
主考官正皱眉思索间,身后一员小将便开口斥责道:“呔,你这病鬼跑来作甚,莫非是来消遣我们的?”
“咳咳,不敢!”高兴淡淡地瞥了那小将一眼,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径自来到一个石锁前。
高兴再次咳嗽两声,然后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抓住石锁的凹槽处,吐气开声,“嘿”的一声,那重达百斤的石锁便离地而起,倍高兴单臂举到了头顶。高兴剧烈地咳嗽几声,脸上多了些红晕,但举着石锁的右臂却几乎纹丝不动,脸上也是一副轻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