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宇文邕竭尽全力想要收拢阵型,缓缓后撤,但本就惊慌失措,丧失了斗志的周军却再也抵挡不住恐惧的侵蚀,只顾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宇文邕的命令。
“宇文邕,今日你必死无疑,哈哈哈哈!”见周军撤退,高兴不由张狂地大笑道,滚滚声浪伴随着淡淡的晨曦彻底将夜空撕裂。
宇文邕纵然雄才大略,长袖善舞,但此时也是回天乏术,在周军的裹挟下狼狈地向着西方奔逃而去。听见高兴那不屑的笑声,宇文邕胸中的怒气屈辱再也压制不住,不禁张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栽下马背。
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周军全线溃退,高兴又如何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翻身跃上一匹战马,与城中冲出的一千骑兵回合,一边大声呼喝,一边纵马急追。
“长髯者是宇文邕,休要跑了宇文老贼!”
此时,高长恭率领三万大军也终于赶至,久经战火磨砺的盱眙军在高长恭的命令下顿时如同看见猎物的狼群一般,疯狂地向着周军杀去。
慢说盱眙军本就不若于周军,甚至因为特殊的编制与训练方法比周军更强,就算周军远胜盱眙军,此时亡命奔逃,士气低迷的他们又如何能是盱眙军的对手。
这是一场屠杀,血腥的屠杀。
在高长恭,高兴,秦琼的追击下,周军惶惶如丧家之犬,哭爹喊娘。不断有周军倒在血泊之中,在齐军的脚下化作肉泥,但却又更多的周军胆寒而跪地投降。
高兴直追出百里才让众人停下脚步,一则前方靠近晋州,周军有援军在,二则盱眙军远来奔袭,身疲力乏,在追下去也不能有多大的成效。
虽然依旧让宇文邕逃遁,但高兴却并未有多少遗憾。宇文邕三十万大军东伐,如今仔细算来已有一般折损在自己手中,可谓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想要再次东犯怕是很难。
直到逃入晋州境内宇文邕才放心停下脚步,举目一看,身边竟然不足五千众,而且各个粗喘如牛,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陛下,我们败了,都是微臣愚笨致使此次突袭失败,折损十万大军,微臣愿以死谢罪,还望陛下成全!”韦孝宽跪伏在地,一脸凄哀,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倍。
宇文邕一脸灰暗,想要说什么,口中却突然喷出一口逆血,身子晃了晃,猛然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就此昏厥过去。
第三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第四百五十八章 变
晋阳城十数里外的一座山坡上,高长恭静静矗立在山头,双手背负,极目远眺着晋阳城。
连番大战,晋阳城已不复昨日的繁华,虽然雄伟依旧,但却痕迹斑驳,满目疮痍,隐隐透着悲凉萧瑟的味道,晋阳西城和北城外更是一片焦土,黑漆漆一片,似是隐隐透着一股子阴冷的味道。
夜间一战,六万周军彻底崩溃,除了与宇文邕一同逃回晋州的五千人,被高兴俘虏的近四万人外,其他的几乎全部葬身在晋阳城外,而且绝大多数连尸体也未留下,都在烈火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虽然冬日的阳光远不如夏日来的炽烈,但温暖的阳光还是将连日来蒙在晋阳城的阴霾驱散,让紧张的晋阳军民得以喘息,彻底放松下来。
然而相对于晋阳城上下欢欣一片,孑身而立的隋王高长恭此时却没来由一阵迷茫和孤独。
亲兄弟六人,同宗兄弟更是不胜凡几,但却没有一人真心对待过他。无论他如何努力,在别人眼中他依旧卑贱,连庶出都不如,甚至就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上。他始终都是孑然一人,从未被他们真正纳入高氏皇族一脉。
从他出生开始,他始终都生活在他人的嘲笑与鄙夷之中。为了得到父亲的器重,他博览群书,苦练武艺,虚心做人,踏实做事,但却依旧未能达成所愿。
这么多年来,虽然他立功无数,受到千万人的敬仰与崇拜,但高长恭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卑与孤独。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无权去怨怼那个生养他的,出身卑微的母亲,他只能将所有的屈辱与痛苦深深埋在心底,独自默默忍受。
如今,当他站在这山坡上,居高临下俯瞰着晋阳城,有的不是一览众山小,睥睨天下的豪情壮志,意气风发,反而感到深深的迷茫与淡淡的恐惧。
四年前的深谈,高长恭便知道独子高兴志在天下,他也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来临,然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却依旧十分迷茫。
虽然高长恭默许了高兴的一切行为,但从内心深处讲,他并不希望自己成为颠覆北齐正统的那个人。
内心的自卑与孤独让高长恭对于家庭有一种偏执的感情,他非常渴望融入到家庭之中,但现实却让他只能在家的外面久久徘徊,被家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
如今,形势迫使他站在了兄弟的对立面,甚至是整个高氏皇族的对立面,纵然他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从无畏惧,此时心中也难免有些畏怯。
“父亲!”
高兴的轻声呼唤将高长恭惊醒过来,他浑身轻轻一颤,没有回头,轻轻地问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高兴一怔,当看到高长恭眼中的迷茫与惆怅,脸上的伤感,霎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看着高长恭鬓角染霜的发丝,有些伛偻萧瑟的身影,高兴暗自握了握拳,不打反问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高长恭浑身再次一震,眼神出现了刹那的呆滞,脸上的伤感之色不由浓郁了一分。良久,高长恭才长叹一声,声音中包含了太多的苦涩与无奈,而他的身体也愈发伛偻,眉头皱得更紧,似是身上背负着一座千万钧的山峰。
“大齐的江山,祖先的基业与叔父高延宗来说,父亲认为哪个更重要?”见高长恭不说话,高兴接着开口道,虽然他的语气很淡,但言辞却甚是犀利,直透高长恭心底深处。
高长恭依旧沉默不答,飘忽的眼神无神地看着晋阳城的方向。
“父亲,您看见了吗,城中百姓脸上真诚的笑容;您听见了他吗,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呼?他们为的是此番战斗的胜利,为的是您与麾下将士的英勇无畏,更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的安定祥和,为了和平富足的生活。”
“他们是大齐的子民,无论我们是皇族中人,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们都应该为了脚下的沃土去奋斗,去抗争,保护我们的家人,让他们永远快乐安康!”
“这一点高纬做不到,高湝做不到,高延宗同样做不到,能做到的只有您。您身为高氏嫡系子孙,理当为祖先的基业与荣耀洒尽每一滴热血,理当守护着大齐土地上的每一个子民,这是您不能逃避的责任!”
“我从未有一刻忘记四年前的那一天,我们一家三口跪倒在冰雪之中,被高纬无情地驱逐出邺城时所忍受的屈辱与痛苦,难道您忘了吗?难道您忘了他们对您的谩骂与轻视吗,忘了母亲为您的遭遇时常以泪洗面,担惊受怕吗,难道这一切您都已经忘了?”
高兴的语气十分压抑,压抑的有些沉重,最后一句更是激动得近乎咆哮。
高兴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一下下擂在高长恭的胸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胸膛急剧地起伏着,不禁踉跄着退了一步,脸色一片煞白,一脸痛苦。
“父亲,晋州还在周人手中,突厥狼子野心,时刻窥伺南下,大齐的江山依旧风雨飘摇,她需要您的守护!”高兴搀扶住高长恭,看着后者痛苦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不忍,但他还是继续说道,只是语气舒缓而平淡了许多。
说着,高兴右手贴在高长恭的后心上,慢慢渡过一缕长生真气,平复着高长恭翻滚的气血。
“呼。。”
高长恭挣脱高兴的搀扶,重新挺直身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色也恢复了许多。再次将目光投向晋阳城,百姓的欢笑似乎就在眼前,真挚而温暖,笑声就在耳畔,清晰而纯粹。
这一刻,高长恭感觉心中的纠结也突然随风逝去,身心从所未有的放松畅快。
“兴儿,咱们下山吧!”
虽然高长恭没有名言他的决定,但高兴却从他那已经疏散的眉头看出他已有所决断,心中也悄悄松了口气。重重点点头,高兴落后高长恭小半步,慢慢向山下走去。
……
如火如荼的战场上。尸山血海之中。
“宇文邕,你已是穷途末路,还往哪里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高兴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猩红的双眸闪烁着疯狂与嗜血的光芒,手中的钢刀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寒意。
“你休想,朕还没有失败,朕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将晋阳城夷为平地!”宇文邕气喘如牛,双目丝丝地盯着数米外的高兴,声音极其嘶哑。
此时,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卷刃,身上的铠甲更是有多处破裂,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征袍,看上去分外凄惨狼狈。然而宇文邕的眼神却依旧充斥着熊熊怒火,倔强而高傲地凝视着对面的敌人。
“去死吧!”高兴厉吼一声,身子猛然窜出,雪亮的刀光瞬间让宇文邕失明。
“吼!”宇文邕不甘地怒吼一声,手中的长剑拼尽全力向前挥去。
如雷的喊杀声突然消失不见,凌厉的劲风也无影无踪。宇文邕茫然四顾,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身处在一处恢宏的陵墓中,肃穆而悲凉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祢罗突……”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宇文邕霍然回头望去,便见数米外正站着以为白发垂髫的老者,虽然一身黄袍,难掩贵气,但却是面容枯槁,极为虚弱。
当看见老者的相貌,宇文邕浑身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祢罗突,你太让父皇失望了!”
“父皇。。”宇文邕激动地呼唤一声,老者却是不去看他,一脸沉重地说道:
“覆亡齐国,一统江山乃是我宇文氏一族毕生的心愿,祖宗几代的积累,但你却功亏一篑,屡屡败在黄口小儿手中,你如何有颜面见祖先?”
“父皇,孩儿知错了!”宇文邕跪倒在地,羞愧不已地道。
“你走吧,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看见你!”老者却是摇摇头,身子慢慢向后退去,身影缓缓消散。
“父皇,别走,别走。。”宇文邕深处双手想要挽留,但老者的身影却终究消散于虚空之中。就在宇文邕羞愤难当,痛苦难耐时,眼前的场景却再次变化。
这是一片虚无的空间,天与地没有明显的界限,四周灰蒙蒙一片,潮湿阴冷的空气让人不自禁地发颤,而寂静得没有一丝声息与活物更叫人心生恐惧。
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突然回荡起一阵尖利刺耳的笑声,如夜枭一般让人难耐。
“宇文邕,我的好弟弟,你终于下来陪我了,哈哈哈哈!”
“什么人,滚出来!”宇文邕扬声怒喝。
“才几年工夫,你就不认得为兄了吗?”一个鬼魅一般的白影攸的出现在宇文邕面前,披头散发,猩红的舌头长长吊在下巴上,和他惨白的面色形成了贤明的对比。
宇文邕惊得一屁股坐到在地,后脊寒气直冒,不由颤声说道:“宇文护,是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我想做人,可惜你让我做了鬼,还是怨气难平的厉鬼!”宇文护龇牙一笑,模样更是恐怖,“我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你下来陪我了,嘎嘎!”
说着,宇文护陡然伸出长着漆黑指甲的双手,猛然掐向宇文邕的脖颈。
宇文邕想要躲闪,却突然感觉肢体突然不受控制,看着狞恶的宇文护,不禁失声惊呼。
“啊。。”
第三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主动权
宇文邕悠悠地睁开双眼,刺眼的光芒让他再次迅速闭上了眼睛,迟滞而混沌的脑海慢慢清醒过来。
“我死了吗?”宇文邕不禁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事情。想到这里,宇文邕刚闭上的双眼又立即睁开,环顾四周,有些急促而惶恐地喝道:“宇文护,你在哪?”
“陛下,您醒了?陛下醒了,快来人!”
迷蒙中,耳边传来惊喜地呼唤声,接着宇文邕便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面前很快便出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陛下,您终于醒了!”这是韦孝宽的声音,此时的他脸色极是憔悴,双目布满血丝,整个人看上去苍老颓唐了许多,再没有原先的沙发果敢,精神矍铄的模样。
宇文邕轻轻摇摇头,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浑身酸软无力,几乎动弹不得,大脑更是昏昏沉沉,反应迟钝。
“韦爱卿……”声音十分干涩而嘶哑,显然宇文邕此时的身体极其虚弱。
“陛下,臣在!”韦孝宽颤声说道,跪倒在床榻旁,浑浊的双眼中闪烁着激动欣喜的光芒,其中更是涌上一抹莹润的水光,让他眼珠上的血丝淡化了不少。
“这是哪里?朕昏迷了几天?”宇文邕侧首虚弱的问道。从身边诸位臣子脸上的表情宇文邕大概明白,自己一定昏迷了不少时间,而之前那些惊险的事情应该都是噩梦。
只是清醒过来后,宇文邕的心情却是愈发沉重。他败了,败在了一个小辈手中,而且是那般狼狈,颜面全无。
“陛下,这里是平阳城刺史府,您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苍天庇佑,陛下您终于醒了!”韦孝宽的情绪此时已经平复了许多,不过从脸上依旧能看出明显轻松了许多。
“三天?这么久?”宇文邕一怔,喃喃自语一声,然后话锋一转,有些急切地道:“韦爱卿,那日朕昏迷后都有何事发生,晋阳又有什么动向?”
闻听此言,韦孝宽不由沉默下来,身边的诸位将领脸上的激动欣喜之色也收敛了不少,变得有些沉重而严肃。
“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宇文邕心中一紧,呼吸愈发局促紊乱,苍白的脸上突然浮上一抹病态的嫣红,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身子刚离开床榻便又重重地跌落下去,亏得韦孝宽眼疾手快将他搀住,这才没有再受到皮肉之苦。
“陛下,您身上有伤,不宜激动,快躺下!”韦孝宽紧张而关切地看着宇文邕,待后者僵直的身子放松下来,激动的心绪慢慢平缓下来才接